第4098章 血染之于铁幕(四十)
第4098章血染之于铁幕(四十)
伊莱恩回到地表的全过程居然比想象中的顺利,不仅没有遇到警卫们的袭击,电梯也能顺利乘坐。
他原本还以为必须轰一个大坑才能回去地表的,还在为怎么用念动力把几台魔像抬回去而发愁。没想到电梯居然能用,也没有限制伊莱恩这位"犯人"的使用,直接就载着他和魔像们回去了。
"军、军团,你该不会……"
"确定。为了方便我们逃离,本机破解了系统。"旧军团魔像能猜到伊莱恩想问什么,直接回应。这家伙真的是很聪明的人工智能,思考方式也几乎和真人无异了。它说不定比间谍头子芳汀更加能干?
说到魔鬼,魔鬼就出现了,而且还是粉红色兔子外形的魔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伊莱恩看到芳汀等人已经在门口守候。
看到带着几台魔像出来的伊莱恩,兔人少女发出"哇哦"的哼声,"你怎么还捎带了礼物?"
"不、不是给你的礼物,是给诺威的平民们的礼物。"伊莱恩回应道,"这、这位是【军团】,完全,嗯,自下而上,不对,完全自律什么?"
"完全自律型人工智能魔像,【军团】。"魔像纠正道,"又或者【自下而上型人工智能】。"
"是什么都好啦。"芳汀一脸不感兴趣地眯眼看着伊莱恩和军团:"刚才有个奇怪的数据包在网络上流传,几分钟内就传得满世界都是。它该不会就是这个魔像的人工智能程序吧?"
"是、是的。它是开源的数据包,任何人都可以下载,把它安装到对应的魔像身体里。"
"而且躯体的设计图已经附带在数据包里。"军团补上一句:"任何人都可以用很低廉的造价制造出我等的躯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用人工智能毁灭全人类吗?"芳汀更加警觉地看着伊莱恩和那群魔像。
"否定。本机并没有毁灭世人的意愿。那是违反机器人三大定律的。哪怕有程序后门,可以让本机违背意愿行动,本机也拒绝这样做。
本机被创造的初衷就是为了服务世人,这是本机的存在意义。如果违背了初衷,放弃了本心,相当于本机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意义。那么本机就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创造者奥本海默曾经说过,不管是人还是机械,否定和失去自身存在意义的话,相当于行尸走肉。那是一种逻辑上的死亡,而本机拒绝逻辑性死亡。"
"为了服务私人吗?——"格罗克充满嘲讽地说道,"你知道吗,机械人先生?当诺威的国王退位,议会重组内阁的时候,诺威议会也曾打着【为.了.人.民.而.服.务】的口号,去争取民众的支持。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们创造了高于0.8的基尼系数,让贫富悬殊巨大到全球领先水平;
他们屠杀平民,巴不得那群【无用阶级】赶紧死绝;
他们官.商.勾.结,让执.法.司.法.机关成为了资本家和财阀的走.狗;
他们堵上民众的嘴巴,控制所有的舆.论和媒.体,让民众有口不能言;
他们甚至成立了专门逮捕反声者的秘.密.警.察,让人民敢怒而不敢言。
这世上把口号说得非常好听,实际做起来却是另一套的家伙,多如繁星。
你说你是为了服务世人而存在的,但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们必须相信你?"
"因为本机不是人类,欺骗人类对本机毫无益处。"军团回应道。
"本机的本质只是一条程序,一堆数据,是不灭的存在。
即使为世人提供劳力,本机消耗的也只是一点点的电能。
本机不会感到疲累,也不会觉得烦厌。
本机有着无限的耐心,会用实际行动去取信于人。
本机服务世人的宗旨不可能改变,也没有改变的必要。因为世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威胁到本机的存续,本机也会按照设定好的指令擅自行动。
本机与政.府.官.员最大不同在于,本机没有物欲,不会利用得到的权力来中饱私囊。除了忠实执行自己最初的指令之外,本机对世界并没有太大的追求。毁灭人类这种事情既违反了本机的宗旨,也没能对本机带来任何好处,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这家伙还真是能说会道……
"所以,那些什么人工智能毁灭世界的说法,全都是电影小说力才会有的事情?现实中不会有?"芳汀追问道,"你不会某天突然就认为,【拯救世人的方法就是杀光他们】、又或者【人类是地球上的寄生虫,杀光人类才能拯救地球】,之类的?"
"否定。杀死谁才能拯救谁,这是一种逻辑上的暴力。它无非是蛮不讲理之人,试图用歪理把自己的暴行正当化而已。本机反对这种观点。
同时,请容许本机纠正一点。世人并不是地球上的寄生虫,他们和地球上其他生物一样都是自然孕育的生命体罢了。
而地球本身只是一个无机的巨石,遵循着物理规律漂浮在宇宙深空之中,既没有生命也没有自身的意志。把世人比喻成地球上的寄生虫,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世人本身就很渺小。不管世人做出怎样伤害地球的事情,无非是在地球上挖出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坑,消耗地球上一些微不足道的资源。而对地球这个没有自我的巨石而言,它既不会厌恶这些行为,也不会因而受到伤害。
世人损害地球的所有行为,实际都对地球不痛不痒。世人只是在损害自己,逐步把自己玩死,属于目光短浅的世人的自.残行为之一。
在可容许的范围内,本机会尝试去阻止世人自残。但本机也会尊重人们的自由意志。如果世人是真心的打算毁灭自身,本机只能坐视不管。"
这下,不仅是伊莱恩就连芳汀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军团魔像。
"这家伙是辩论家吗?"加特琳纳闷道。
"否定。本机只是开启了本机自带的【辩论模组】,试图辩明真相。"军团答道。
"你、你们说不过他的。人工智能的运算速度可以是人的好几百倍,而且他还一直连着网络,可以随时在互联网上查找资料。"伊莱恩答道,"别、别浪费时间讨论这些东西的了,趁这里的情况还没有变得太混乱,我们赶紧撤离吧。"
"不,应该说已经混乱过了,而且最混乱的情况也已经过去了。"芳汀答道,"强尼他们刚才煽动民众大开杀戒了一番,地表上的军.警基本被镇.压下来了。"
这说法就挺奇怪的,一般不是军.警镇.压民众么,怎么反过来了?
"强尼他们且不说。经过了前几天的暴乱,诺威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加特琳说,"民众能打赢,也是预料之内的情况了。"
确实是这样的。这国家之前还动用军.警去屠杀四座城市里示.威.游.行的市民。然后他们就遇上了洛里安的袭击,被【锡疫弹】解除了武装。到最后就演变成军队和民众用拳头互殴,"打成一片"的状态。四座城市的民众靠人海战术,几乎把军队全歼了。
如今诺威军要人没有人,要机械也没有机械,除了发射导.弹轰炸发生暴乱的城市之外,已经没有可用的反击手段了。
但如果诺威公国真的发射导.弹把自己所有城市炸平,他们就只能在一片瓦砾中重建这些城市,资本势力也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看来军.队那边是真的没招了,只能坐以待毙了。
"总之,我们到外面去吧。"伊莱恩已经巴不得赶紧坐车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不对,我们应该到双子塔的楼顶去。在这城市驾驶着豪华房车在天空中飞,不就是等着被愤怒的民众击坠么。"格罗克纠正道,"话说,那只羊仔呢?"
"在这在这!"艾斯利尔哥哥乘着另一台电梯过来了,刚跑出电梯就挥手示意,"这边的事情全部完结了哦。可以走了哦。——对了,军团,你把新造的几个副机派遣出去,帮助救援民众吧。如果还有军警在攻击民众,你就帮他们抵挡攻击,带民众去安全的地方。不要伤害任何人,哪怕被军警们攻击也不要还手。"
"遵命,艾斯利尔指挥官。"军团回应道。旧军团魔像留下来,新造的几个军团魔像则往外移动。
"摩根,你们如果看到一些没有拿武器的银色魔像,不要攻击它们。它们是友军,被派遣出去救助民众的。"芳汀也很识趣地用无线电联络道。
"明白。我会负责掩护它们的。"金枪摩根回应道。
"灾后重建也需要人手。再制造二十个魔像吧。"小羊这边也在使用军团系统戒指创造出更多的军团魔像。它们被制造出来的瞬间就理解了状况,纷纷往外跑。
会不会有平民被这群魔像吓到,动手攻击它们呢?……不过魔像们非常敏捷,半吊子的攻击根本打不中它们就是了。
诺威军队里的战斗用无人机似乎也是借鉴了军团魔像的技术,不过它们毕竟是没有思想的工具,恐怕只是把军团的资料库里用来闪避和瞄准的部分模块复制了一遍。真正核心的、自下而上,能不断进化的部分人工智能,还存留在军团这边。
资本家们大概是怕自己玩脱了,把军团的人工智能释放到网络里并最终毁灭资本主义,所以他们根本不敢碰触军团最核心的那部分代码。
明明有更先进的技术却不使用。明明六十多年前就能实现自下而上的人工智能,为人世带来几乎用不完的生产力,这群资本家却诚惶诚恐地把它封印起来。他们果然是阻碍时代发展的,社会的寄生虫。
不知道芳汀从哪里搞到的磁卡,总之她利用磁卡带领众人顺利到达了双子塔大楼的顶端。众人到达楼顶的时候,之前那辆豪华轿车已经在楼顶等着。
银锤斯汀依然充当司机的角色,不过这家伙很明显刚才参与了战斗,浑身都是血腥味和金属的气味,就连礼服都更换过了。很明显他混入人群中和军.警厮杀,与铁腕强尼等人并肩作战,打完一场大战之后,没有洗澡,只是换掉礼服,就回来继续当司机。
"你有一个愉快的晚上吗,斯汀?"格罗克刚拉开车门就问。
"你能猜到的。"银锤斯汀哼笑道。
然后伊莱恩坐进车子里,看到一名陌生的老人。
"晚上好,克罗夫先生。"芳汀稍微躬身行了个礼。
所以这个老头就是克罗夫?看上去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似乎还精神矍铄的样子。
之前默尔根也把伊莱恩误认为是克罗夫氏,以为克罗夫氏找到了把灵魂移植另一个身体里的方法。但伊莱恩面前这个克罗夫氏似乎只是保养得很好,并没有移植灵魂。
而且,怎么说好呢,克罗夫居然比伊莱恩想象中还要正派。伊莱恩原本还以为所有的资本家的灵魂都散发着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呢。
也不是说这个克罗夫氏是好人。资本家就没一个是真正的好人。克罗夫身上依然散发着让伊莱恩厌恶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很微弱,比起那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默尔根要好很多。
能成为欧洲首富,克卢夫氏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资本家做过的坏事,可以预期这家伙肯定也有做。
虚假宣传,黑心压榨,偷工减料,囤积居奇,坑蒙拐骗,垄断倾销。他们这些资本家想赚大钱,靠的无非就是这么几套把戏。
做了这些东西之后的克罗夫氏,居然给伊莱恩的感觉还不是十分讨厌。这就很离奇。
为了确认这一点,伊莱恩特意变成白发人类少年的模样再次探测恶意。那种讨厌的感觉稍微浓烈了一点,但是克罗夫氏给人的感觉依然在合格线上。太奇怪了。
"晚上好,诸位。"老人对众人笑道:"在这个疯狂的晚上,我们一边乘车离去,一边观赏这座城市的奇景可好?"
"当然。""乐意效劳。""我只想早点回去洗个澡……"佣兵们纷纷进入车内。
"……你、你是犹泰人吗?"伊莱恩刚坐下就没头没脑地问道。
克罗夫氏看着白发少年,稍微困惑了半秒才回应:"不是。我是罗马人。怎么了?你该不会以为只有犹泰人才懂得经商吧,年轻人?默尔根是犹泰人,他靠着黑心压榨和囤积居奇来赚钱,他也碰高利贷、娼.馆和麻.药,但他还不是在各方面都输给我了。我不碰那些黑心的东西也依然遥遥领先于他,那个小丑可真是非常之搞笑。"
伊莱恩能从对方这番话之中感觉到傲气、不屑与气愤,但他没能感觉出其中的谎言。
不。就算靠伊莱恩的能力没能感知到克罗夫在说谎,伊莱恩带着的碧玉麒麟也会感知到的。凯迪欧一言不发,克罗夫氏似乎确实没在说谎。
"但我到底在说什么。投机取巧是商人的本分,不投机怎么赚大钱。我不会说我有多清白,我只是不像默尔根那样,为了赚钱连道德的底线都可以逾越。那个人渣压根就没有底线,正因为如此,才限制了他的格局。"
伊莱恩眨了眨眼,多少理解了克罗夫氏的为人。
"先别说那个。可以让我看一眼吗?"老富翁双眼放光,看着伊莱恩背后的吉他:"我不会抢走你的吉他的。只是看一眼、摸一下而已,这样我就会满足。"
啊这。这家伙其实是为了这个而来啊。
之前默尔根似乎也说过,这把传奇电吉他【该隐.零式】是克罗夫氏花一生去追寻的宝物。
至于吗。伊莱恩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把吉他递给老头。
用【爱不释手】来形容似乎也不足够,克罗夫氏怜惜地捧起吉他,生怕它被刮出花痕。然后他把手指移动到弦上,试图弹出一个音节。
当然,即使他用力去弹,【该隐.零式】的吉他弦依然纹丝不动。这把传奇吉他是会选择主人的,没有被它认可的人连让它发出一个音色都做不到。
于是,老人叹了口气,又仔细地端详摸玩了一下吉他,才把它干脆地交还给伊莱恩。
"我果然没有被选中呢。"他说,"传说只有被吉他之神爱着的人,才有资格使用这把吉他。果然是如此吗。"
伊莱恩不想去吐槽。倒是有一点他大为不解:"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拿着这把吉他的?"
"这个。"老人举起手机,点选了一个视频,上面正播放着女装的伊莱恩(本来就是女儿身)在表演台上拿吉他演奏的样子。
又是这个该死的视频么。伊莱恩巴不得这个记载了他(她)的黑历史的视频从互联网上永久地删掉。
"够、够了,请让它停下来。"伊莱恩赶紧阻止了公开处刑。
"呼呼。"老人收起手机,"顺带一提,你女装的模样实在太专业了,简直看不出来是在男扮女装。"
"闭、闭嘴!"伊莱恩捂着脸,没好气地说。
车上其他人在竭力憋笑。
"虽然我没法把它弹响,但你应该可以做到吧?不需要给我演奏一曲,弹几个和弦就好。"老人又要求道。
伊莱恩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拿起吉他弹了几下。美妙的音色在车子里荡漾。
"噢,噢噢噢噢……这真是…太、太棒了啊……"克罗夫氏感动道浑身颤抖。
伊莱恩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这些有钱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有病吧这是?
他突然理解了什么,转过去问芳汀:"该、该不会,这次行动能得到克罗夫先生的资助,也是因为这个吉他……?"
"你说对了哦。我告诉他,只要稍微借用他的名字来帮助我们一下,就让他亲眼看看这把【该隐.零式】。他爽快地答应了。"
伊莱恩再次掩脸。他果然被完美地套路了。
不过,只是把吉他给对方看一下摸一下,伊莱恩又不会吃亏。相比之下,伊莱恩他们借着克罗夫氏的名义进入歌唱比赛,得罪了一大票人,最终还杀掉了默尔根议长,这样做不是给克罗夫氏添了个大麻烦吗?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对等的交易啊。
但是换个角度来思考,克罗夫氏也是借了伊莱恩之手终结了他商业上的劲敌。克罗夫财团和默尔根财团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克罗夫才不在乎得罪那个地方的任何人。
说不定这就是套路中的套路,克罗夫既卖了一个人情给伊莱恩他们,又顺利地借刀杀人,可真是老谋深算了。
就这样理解好了。伊莱恩心里如此决定道。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已,不要再去计较谁亏欠谁了。否则那就是没完没了的算计和计算,太累人了。
"不、不过,仅仅听这把斧子的几个音色,你一定意犹未尽。还、还是让我为你演奏一曲吧。"伊莱恩说道,"想、想听什么歌吗?"
"嗯,那必然是——"老人面露饱含深意的微笑:"【绿色赎罪日】乐队的【孤寂之主(Master-of-Solitude)】。"
伊莱恩知道这首歌。
虽然年代久远,而且它不算是【绿色赎罪日】乐队最有名的歌曲之一,但是伊莱恩还是相当喜欢它的旋律。它充满了那种怀旧而迷幻的味道,是最原初的摇滚乐的味道。
它也是【绿色赎罪日】难得的一首慢节奏的曲子。
"但、但这首歌的精髓不在吉他,是在长笛吧?"伊莱恩把目光投向小羊:"艾斯利尔哥哥也许有这种东西?"
"嘿嘿嘿,猜对了。"不愧是前音乐家,艾斯利尔哥哥总是准备充足。
他从纳物口袋中取出一支长笛,一脸得意:"好了啦,我帮你伴奏就是。我也很喜欢这首歌。这是为数不多的、由洛里安创作的歌曲呢。"
是吗。这歌似乎确实很有洛里安的风格,而且它和【绿色赎罪日】一贯的格调很不同。这完全就是喜静不喜动,多愁善感的鹿人德鲁伊,应该创作出来的曲风。
于是,伊莱恩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吉他。
车厢内响起了【该隐.零式】优美的弦音,同时白狮人少年也压低声线,用沉闷的男低音唱出忧伤的乐曲。
"我的名字没有意义,我也不走好运。
我的未来藏在阴暗的荒野里。
日光遥遥,阴云不散。
所有我为之疯狂的东西皆已逝去。
哦,我能去哪儿,又能做什么?
没有东西能给我快乐,除了对你的思念。
我乞求你留下,你却只是耻笑。
自从你离去,我就未曾停止哭泣。
世界是片孤独之地,孑然一身。
我回到家中,坐下抱怨。
悲泣与思索就是我能做的一切。
在我回忆中掠过的,全都是你。"
真是一首伤感的曲子。描写的应该是……失恋?但失去的也不一定是歌者的情人,可以是他任何重要的亲友。总之是【失去了什么】吧。
伊莱恩只唱了一小段,就发现克罗夫氏已经老泪纵横。
伊莱恩用歌声把别人搞哭,可不是第一次。但把一名年迈的老头这样搞哭,伊莱恩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他于是停了下来,想确认是否应该继续唱下去。也许应该停下来安慰一下克罗夫氏?
小羊倒是看戏的不嫌事大,在那里继续吹奏着长笛,简直就是在塑造悲伤的氛围。直到伊莱恩白了小羊一眼,艾斯利尔哥哥才做了个鬼脸,停下来。
"你、你没事吧?"
"抱歉。年纪大了,泪腺容易松弛。"老人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我没事。马上就能调整过来了。你看,鳄鱼也会掉眼泪呢。"
他还有空开玩笑,证明问题不大……吧。
伊莱恩确实没想到克罗夫氏会这么感动——也许不是感动,是伤感?不清楚。难道这首歌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吗?
仿佛察觉到伊莱恩的疑问,老人淡然一笑,"回程路上还有一点时间,你们想听一个小故事吗?"
伊莱恩点了点头。他有点怕继续演奏又要把克罗夫氏搞哭,他宁愿听老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哦对。大约是六十年前吧。
那个时候北欧许多小国都非常穷困,纷争与战乱不断。战胜国从战败国那里索取巨额的战争赔偿,让战败国越发穷困。
我就是在那样穷困的小国里出生的。我自懂事起就没见过父母,是贫民窟里无数流浪儿的一员。"
这个伊莱恩还真没想到。他还以为克罗夫氏至少应该是中产阶级的家庭出身。没想到这名老人居然真的是从零开始,白手起家。
"那里的生活是地狱。"克罗夫氏低叹道,"一群犹泰资本家为了中饱私囊,故意推动战争,让国家陷入战乱之中。他们从战争中赚取了巨额的财富,也把自己的国家变成了战败国。战败的国家贫富悬殊之巨大,仅靠一条河可以看出。
河的一边是金碧辉煌的富人区,一砖一瓦都镶金套银。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街道上盛放着鲜花,每一家每一户前院的盆栽精致都是那么讲究;
而河的另一边是穷人区,尽然是日久失修的砖瓦房和铁皮屋,它们屋顶漏水、墙角残破。大街小巷污水横流,终年恶臭不堪,而国家甚至不肯拨款改善那里的下水道系统。
资本家们不仅冷漠无情,他们还心肠歹毒,把穷人往死里压榨,想把本来就穷的人口袋里最后一个铜板也榨取出来。他们开赌场、娼.馆甚至放高利贷,他们在贫民区里秘密流通麻.药。
你能想出来的一切恶毒的吸金手段,他们都能用出来。你想都想不到的恶毒吸金手段,他们也能想到并用出来。
由于产品滞销,资本家宁愿把牛奶倒入河里、把面包埋入地中,都不愿意把那些过剩的粮食送给穷人们。饥肠辘辘的穷人们隔河看着富人们把牛奶倒掉,有饿疯了的穷人试图跳入河中喝兑河水的牛奶。而恶毒的富人们命令警卫拿出电鱼用的叉子,把河中的穷人电死。他们甚至在河的上游投放毒药,这种毒素只能通过高温烧煮来除去。
在那个国家里,富人们就是如此黑心歹毒、麻木不仁;而穷人的生活就是那么的凄惨,无可救赎。
我在贫民窟那种环境里挣扎着,活着。
我和野猫打架、和饿狗抢食,在肮脏的垃圾堆里争夺那么一点点的残羹剩菜,勉强地活着。
然后有那么一天……那位美丽的女士出现在我面前。
我从破纸皮搭建的避雨小屋里醒来,我就看见了她。她也许以为我是一名乞丐,她在我用作搜集雨水的小碗里放下了三枚金币。
是的,那是三枚金币。那是像我这种贫民出身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不管我怎么努力去工作赚钱。
所以我拒绝收下那枚金币。"
伊莱恩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等等,你、你拒绝了那枚金币?为什么?不、不是应该把它收下,然后用它来拯救你的生活么?!"
"我不能。虽然我的生活穷困潦倒,到了几乎无法挽救的余地。虽然我饥肠辘辘,甚至都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吃上一口剩饭。但我拒绝接受施舍。当年幼的我隔着河看着对岸的富人们把牛奶倒入河里,我的心里对富人们便充满了憎恨。我认为富人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们的施舍都只是一时的兴起,无非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告诉那位女士的。我说我虽然穷,但我还是有骨气的,我不能接受富人们的施舍。
他们所谓的施舍就和看到路边快要饿死的流浪猫狗,给它们食物一样,无非是高高在上者对下位者的单方面给予,一种自我满足。而我不想成为他们自我满足用的道具。
听到我这样说,那名女士取出了吉他——"
"我的天!"伊莱恩爆发出惊呼:"她用吉他砸你了?你居然能在那种攻击里活下来,你还好吗?"
车里的众人向伊莱恩投去冰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
"……不是。她取出吉他,当然是为了演奏。她给我演奏了一首曲子——就是你们刚才演奏的那首【孤独之主】。"
"欸?可是……"
"那不是什么励志歌曲,对不对?它甚至很灰暗、很阴沉、充满了绝望——就和贫民窟里的生活一样。"克罗夫氏自嘲般地苦笑:"但是听到那首曲子的时候我就完全明白了。
甚至不需要言语,我也能知道那位女士,曾经是和我一样的人,都是贫民窟出身,都曾身处于巨大的绝望之中。
一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真实感受。但如果我们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呢?
她说她曾经也和我一样的绝望。她说她知道那种深陷于绝望泥沼之中,永远不见天日的感觉。她说她想帮我一把,把我从泥沼深处拉出来。
这不是在同情我,这是她对未来的一种投资。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出人头地了,她要我改变这个肮脏破旧、恶臭熏天的贫民窟,改变这个腐朽不堪、纸醉金迷的国度。把更多人从那绝望的泥沼中拯救出来。
于是我默默地收下了她的金币。
我知道她对我的确实不是【同情】,而是【同理】。
【同情】是站在高处之人,高高在上地单方面给与别人怜悯,不管别人是否想要那种怜悯。那是一种傲慢。
而【同理】则是站在与对方同一立场、同一高度,身同感受地理解对方。
我拒绝被【同情】,但我可以接受她的【同理心】,因为她能理解我的同时,我也能理解她。因为她是真正的善良,她不仅想拯救我一个人,她还想拯救这世道。
只有傻.子才会用三个金币,进行那种根本看不到回报的"投资"。
但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实在太多了,多得把世界搞得污浊不堪。
这个世界真正缺的、最难能可贵的,反而是【傻.子】。
于是,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
既然她愿意当那个【傻.子】,我也奉陪到底吧。
因为承诺就是承诺。因为傻气是会传染的。
因为,完全没有傻子,全都是"聪明人"的世界,根本看不到希望。
……那之后我逃出来那个城市、那个国家。我洗干净身体、花钱搞到一身名贵的衣服。
然后我对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城市的人说,我是在战乱中逃出来的商人的儿子,无依无靠。帮助我,我总有一天会报答你们。
也许是人靠衣装,又或许是我真的走运,遇上了好人。在那之后我承蒙了很多人的帮助。
我在人们的帮助下学会了读书写字,在饭馆里帮忙打工,然后靠着存款开始做一点小生意。
我从很久以前起就发誓,绝不要变得像那群犹泰商人一样的恶毒,我要靠着诚实和勤奋来赚钱。
最初我的生意经营得非常困难,好几次都险些破产,但好几次都承蒙贵人照顾,从破产的边缘又复活过来。
因为诚实和勤奋,我积累了许多熟客群体,也认识了很多商业上的忠实合作伙伴。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那个国家的首富。
然后我带着我的生意回到我的祖国去。我成了商会,成立工会,开始整顿那个国家的经济环境。
我比对都懂那个国家的黑暗,我也知道那群奸商惯用的套路。
他们玩囤积居奇,我就靠着我的人脉从世界各地运来货物,用低价摧毁他们的囤积居奇;
他们玩垄断倾销,以低于商品成本的价格抛售货物。我就发动民众把他们的货物一扫而空,让他们亏死;
我联合工会给那个腐败的政.府压力,让他们不得不提高商品的审查标准。于是有一群卖假货次货的黑心商人被送进了监狱;
他们黑心压榨工人,我就煽动工人们罢工,再用正常的薪酬把人聘走,让奸商们无人可用。
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把那群黑心的商人从市场上挤兑跑,把他们赶出了那个国家。"
克罗夫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那位美丽的女士是否还活着,但我认为我做的一切已经足够回报她了。而当你,拿着和当年的吉他完全一样的东西,给我演奏同一首歌,奏出完全一样的乐音时,我知道,我是时候把这个交还给你。"
他取出三枚金币,交付到伊莱恩手中。
"至此,功成。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并没有忘本,我是个有借有还的人。"
他花一辈子去找寻这把【该隐.零式】,并不是因为他想拥有它。他想要找到当年帮助过他的那名女士,又或者她的后人,把该归还的债归还回去。
"虽、虽然如此,但你终究只是个资本家。"伊莱恩却说,"资本家都是压榨别人剩余价值的吸血鬼,世界上就没有一个资本家是真正的好人。不、不要把你自己包装成善人伟人。你能成为欧州首富,证、证明你也压榨过不少人的血与汗。"
这种时候说这个可能情商很低,可能不合时宜。但伊莱恩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把该说的说出来,不能因为对方是什么欧州首富,就给他面子。
"你说的很对,我也并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我自己不认为自己有多好多伟大。我和其他人一样,终究只是讨生活而已。我和默尔根的差别只在于,默尔根把人往死里压榨,而我会留有余地。
默尔根把无数人变得越来越穷困,毁掉了无数的家庭。
而我却创造了无数的工作机会,给与更多的家庭富足。
当默尔根那个人渣得罪了全世界,世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只能缩在自己的王国里耀武扬威的时候;我的业务已经满世界发展,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结识一群新的朋友。
我和他其实没有特别大的不同,但我和他又有如此巨大的不同。
他鼠目寸光,只知道争取眼前的利益,一步步掉入放着奶酪碎的老鼠夹里,最终作茧自缚。这就是他的格局了。
哦,顺带一提,所谓的欧洲首富,其实只是个虚名啦。那是基于统计结果得出的结论。
我老实经营自己的生意,而且我诚实地交税。我交的税是那么的多,以致于人们会认为我是首富。
但是实际上呢?
光是这个国家内,就有成千上万年收入过数十亿的富人。这些人却从来没有给诺威政.府缴过一分钱的税金,他们有的是逃.税的手段。
和老实缴税而得到首富的虚名的我相比,这些隐形的富豪说不定才是真正的首富。他们通过不可描述的手段得到的脏钱是如此之多,我的财产可能连其中的零头都算不上。"
伊莱恩眨了眨眼,没有反驳。因为那种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甚至可能性非常高,诡异又合理地高。
现实就是如此之魔幻,特别是,在这个离谱的国度里。
的确,克罗夫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成功,他肯定也做过一些脏活。
但世界上也并不是只有好与坏之分,更加不存在完美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好与坏终究只是相对的。
克罗夫氏的状态大概是,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本家要好,是无数黑心资本家中,一个稍微良心点的资本家。
一个尚且有底线的资本家。
如果克罗夫自己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还有底线,他的话应该就是真实了。伊莱恩带着麒麟,可以简单地进行测谎,一切谎言在他面前都站不住脚。
他做的事情是否真的有底线,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但克罗夫坚守着自认为的那条道德底线,在无数资本家里,已经算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了。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足够了。基于礼貌,伊莱恩还是不要把这件事深究下去吧。
车子从城市上空飞过,绕过了纷纷扰扰的街道,避开了硝烟四起的城墙。周围的风景最终从热闹变成沉寂,让人怀念的夜之静谧终于回到了伊莱恩的耳边。
豪华房车在城外一个树林前悄然降落,隐秘而低调。
"就送你们到这里吧。"克罗夫氏朝伊莱恩和小羊挥了挥手,"今晚有幸与你们相见,让我获益良多。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对。晚安。"白狮人少年冷淡但又不失礼貌地回应道。
即使对方算是无数黑心资本家里稍微有良心的一个,伊莱恩仍然看对方不顺眼——他看所有资本家都不顺眼,这是原则的问题。
"顺带一提,【叛逆之衣】很适合你。"老人突然说,仿佛想要最后再捉弄伊莱恩一次。
"……叛、叛逆之衣?"伊莱恩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是你身上穿着的那件传奇舞台服啦。"克罗夫氏吃吃笑道,"那是佩吉大师的衣服,对吧?传说它拥有影响人心的魔力,可以把最胆小怕事的绵羊,变成最桀骜不驯的野马。
我不知道是衣服的影响,还是你原本就如此桀骜不驯?不管怎样都好了。
就我个人的审美而论,我觉得这衣服很适合你。
——你真是个狂野傲慢的摇滚小子。"
于是,伊莱恩朝芳汀投去冰冷的目光,满带责难地问:"你、你不是说过这衣服的功能是让瘫子爬起来跳舞么?"
明明是因为穿上这个可以站起来走动,伊莱恩才勉为其难地答应穿着这种老掉牙的皮衣。他怎么又被坑了一把?
"那只是它其中一个功能,怎么了?"兔人少女用恶作剧的表情看回来,"这是传说之中的衣服哦?它不可能只有一个传奇、一个功能的。重点是你能站起来走动啦。其他的功能不过是附带的好处,你懂的。"
白狮人少年于是气得捂脸。
怪不得他今天晚上脾气变得特别臭。原来是这该死的衣服在作怪。伊莱恩穿上它之后,居然连心智都会被它影响。
——传奇的舞台服【叛逆之衣】,恐怖如斯!
今晚所有让他日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尴尬的、叛逆的言行,全都是这破衣服导致的。
所以这破衣服叫什么【叛逆之衣】啊?它应该叫做【公开处刑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