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诗情画意少艾心(2)
二
许诺自从搬到这里来,仍享受着被女生包围的滋味,所处位置也实在是安全地带,搞点小动作也无伤大雅。但不幸的是搬来第二天他就与苏瑗吵了一架,是为了离窗子远近的问题。他要求后面的群众全部撤退,他可以较大面积地享受阳光。苏瑗硬把桌子往前挤,还顺便拽着若千的往前走。若千任其摆布,她只是讨厌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为了挨窗,和同桌联合起来对付一个男生。苏瑗把他挤向前方,且得寸进尺,他的左边几乎又是墙的包围了,朝后伸好长的脖子才可以见到窗外景色。上午灿烂的阳光也很小几率涉及到他。若千看着待在角落里的他真是无比寂寞,像受不到阳光爱抚而蔫了巴叽的小草。有一天值日生摆桌椅,偏偏把桌子往后拉了拉,许诺居然可以碰着半壁阳光了。但头却遭了秧,苏瑗喜欢把窗纱扇大开着,有时风吹得纱扇来回摇动,不小心就碰到他的后脑勺。他捂着头瞪着他那双天生就是用来逗人开心的眼睛蔑视苏瑗一眼。他起来回答问题,窗扇还要抚摩他的头,老师也被逗笑了。这天语文课他起身回答问题又被撞了,当他坐下时,老师说:“苏瑗把纱窗关上吧,开着外边的玻璃窗就行了。”因为闹了笑话,她不好意思地服从。若千这个时候还真是替他委屈,而苏瑗她从来都是这样,为了自己不顾别人。下课他就把桌子往前搬了,若千想他或许也是不想再和一个女生争了吧。她爱怎么开就怎么开吧,一个女生,不和她一般见识,她想许诺一定又该以这样的言辞来彰显自己的男士风度了。
语文老师又在帮同学们分析议论文材料,以此概括出论点,寻找论据来论证。若千喜欢议论文和它严密的逻辑思维,给人一种大气磅礴,愿赌服输的感觉。但目前语文教学里的议论文简直最明显得成了近代的八股文。通篇的格式是确定的,开头用豪言壮语引出论点,中间庞大的猪肚是论据,而且还各种各样,古今中外,在此熔为一炉,足可见人类的本质是一样的,结尾是华丽的装点,极富实践性地体现了元人乔梦符的“凤头,猪肚,豹尾”的作乐府之法。倒是仍有不少好学生按老师要求做到了“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颇具“倒骗主司入”的作用(清代著名戏剧理论家李渔《闲情偶寄》),主体无非千篇一律,古人今人的那几个例子颠来倒去地使用。结尾更是“收场一出,即勾魂摄魄之具,使人看过数目,而犹觉声音在耳,情形在目者,全亏此出撒娇,作“临去秋波那一转”(李渔)。若千觉得真是“过数日不忘”,她倒是真正把那么几个例子记熟了,但是记不清是谁用的写的了,仔细想想仿佛每个人都这样说。每次老师留下议论文,她就发愁不知怎么写,回头看看别人交上来的文章,整整齐齐,有凭有据,仿佛一气呵成之势。可自己迟迟动不了笔,实在难以做到“墨势淋漓”,更不用谈什么“自由自得之妙,把握在手,破竹之势已成”,因此常“忧此后不成完璧”。
若千十分厌烦听这样的课。老师唾沫横飞,循循善诱地引导底下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寻找论点,而她一直走神。许诺更是灵魂飞向天外,若千悄悄问他在看什么书。他居然在看言情小说!若千从来没有摸过一本言情小说的书皮,甚至还觉得那种书离她的单纯世界那么远。这次若千从许诺那里得到生平第一本言情小说,琼瑶的《一颗红豆》。据他说这部书写得好,若千唯他是听。
苏瑗中午来了就还他的磁带,若千一瞧,是任贤齐专辑,《伤心太平洋》,《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等等皆在其中。她想起春节晚会上任贤齐穿着一身西服,披着长长的头发,像一只大灰狼似的在演唱。歌是挺好,对人却没有什么好感。当初春节电视报下来时,若千整天捧着它分析春节晚会的节目和电视节目,废寝忘食。当一看到《对面的女孩看过来》这歌名时,她马上联想到肯定是矫揉造作,扭扭捏捏,嗲声嗲气的那种腔调。还有,她怎么也搞不懂苏瑗为什么会喜欢张惠妹。若千想她肯定是不敢太过投入地听这首歌的,她害怕爸爸在一旁嘲笑她:“看这投入的!学习从来也没见过这样!”仿佛是含沙射影地讽刺若千喜欢这种你情我爱的感情纠缠。而她马上就会想到李誉。然后就会十分后悔当初的某一天自己怎么会那么糊涂,那么冲动,把这种事情告诉父母。
磁带上贴的曲目标签有些磨损了,还没有贴牢似的开了,是盗版的,不过许诺曾说:“盗版怎么了,能听不就行了吗!”若千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接过磁带,毫不客气地说:“看给我破坏的!以后不借你听了!”苏瑗一听立马反驳道:“你这东西本来就是这样!这儿还用圆珠笔画的!也不看看自己磁带质量是好是坏,栽赃陷害!”
若千对于他们之间的这种战争司空见惯。
苏瑗底下又接一句:“真小气!”不过声音还小,或许这是女生独有的一种宣泄方式吧,这样一句在心里小小的缘分就表现了极大的不认可性。他或许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没有作声。
若千见事情平息了,问道:“许诺,书呢?”
他从桌兜里摸出一本,显然是藏在一个固定位置了,不是随便仍的,用不着眼睛参与寻找活动。
苏瑗见若千也借他的东西,接着发作:“若千啊,你怎么借他的书!小心弄坏了一角,人家又啰嗦半天!”
苏瑗这次显然是十分讨厌他。若千倒是觉得正是他对音乐衷情,才会对自己的东西爱护有加,因为谁会不在意自己心爱的东西呢,生怕出一点差错。
苏瑗又悄声说:“他总是这么小气!借他点东西好象要了他的命似的,还有啊,女生跟他开玩笑,打他两下他也得还手!真没风度!”
若千边看书边傻傻地听着,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好不容易挨到课外活动。若千什么作业也不想做了,掏出书就开始看了。琼瑶作品的书皮都是一个模式,很有古韵特色。正面反面都是用几本散开如扇形的书亮出主人公形象。这仿佛已成了琼瑶正规的脸面,绝无雷同。照例,才女,花容月貌,天真烂漫,才子,潇洒多情。若千感叹,要是梁致文没有残疾,初蕾的日子不是更好吗。
若千边写边摘抄,因为书里人物和环境描写真得不错,还要写下书里全部人物的名称,以后回忆的时候也好有个线索。
“怎么样啊?”许诺笑嘻嘻地问。
若千眼珠都直了,盯着书,密切关注情节变化,仿佛极费力地从书中拔出眼睛来,笑了笑:“还好。”
见苏瑗不在,他又赶忙说道:“明天中午下学之前能给我吗?租期到了!”
若千一愣:“行,我看了一半多了,一会儿就完了!”他仿佛有些感觉委屈了她,样子很不好意思。
若千只好加快速度,这样粗略地阅读还竟啪啪地掉泪,她用手掩着的,怕别人笑话。可她实在受不了书中字里行间对人情绪的煽动,像是催泪剂。
“掉泪了吗?”他又像检查结果似的询问。
若千笑笑。
“没有啊?哎呀,我看时我都流泪了!”他扬着头又是一脸吹嘘像,仿佛证明自己的纯情和易动情。
“挺好的。”若千看了半天就这一句话,其他的都让眼泪代替了。
“唉,对了,你见过《还珠格格》2的预告吗?”
“当然见过了!”
“是吗?”
“不过又挺惨的。听说什么紫薇眼瞎了,金锁掉悬崖了之类的,琼瑶又恢复原貌了,第一部结局不是挺好吗,怎么又悲剧,让人心里不舒服!”
若千点头表示认可。她以前只是知道琼瑶大名,可这是第一次亲手捧起她的书看。他继续列举着,若千到现在才知道《婉君》《青青河边草》《烟锁重楼》居然都是琼瑶的!琼瑶剧是不是也像林黛玉一样是为了来还泪的,只是还的是普通大众的泪罢了。
“你还有这样的书吗?”
“这还有一本《鸡腿美人》。不过不是琼瑶的。我今天上午才借的,没看完呢。你看得快你先看吧!我还有本席娟的,明天带给你吧!”
“真的!那太好了!”
幸亏苏瑗不在,否则她又该讽刺“许诺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啊”之类的。
若千回家时只把《鸡腿美人》带回去了,带两本书有些太多,也来不及看,更何况少一本书少一份危险。初一时班里盛传的书是《花季雨季》,若千也随波逐流,辗转万千才轮到她看。《花季雨季》要比言情书健康多了,不过《暴风骤雨》在父母眼里都是闲书,为此她还受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更别提《花季雨季》这种青春小说了。最终躲躲藏藏地像做贼一样读完了。有一次若千坐在桌前,半开着抽屉,里面敞开着《花季雨季》,正看着入迷,爸爸猛然间闯入令她措手不及,赶忙扯出一个作业本盖住,然后装作在抽屉里找书的样子。躲是躲过去了,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她的脸滚烫,但是掩饰的动作却十分自然。不知是爸爸故意不屑一顾还是根本没发现,吓得她第二天就把书带回学校去了,她害怕父母白天趁她不在时翻她抽屉——抽屉上的锁妈妈一直答应要装,可一直没有付诸实践。
这次还是老办法看,她事前把门插上了,想若是敲门发现插着或许就不再麻烦她去开门吧。可她又想错了,正看得入迷,“嘭”门响了一声,但是插着进不来。她一惊赶忙把书压在抽屉最底层。那是她的作文书库,混在里面不易发现。“你插门干什么!”爸爸大声喊,还有些生气。她赶紧去开门,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又回到桌前,仿佛很认真学习的样子。这是化学作业,她浏览了一下前两道大题,选择填空,还不难,便噌噌地先把答案抄上去了,以便爸爸来看时无法交代,这次就应从第三题开做了,以此证明自己刚做完前两题。看书过程相当艰险,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而许诺这次居然很守信用,真的把席娟的书带来了,《上错花轿嫁对郎》,若千看到便开怀一笑,这上错了花轿怎么还能嫁对郎呢?不会是两个新郎犯晕也走错自己家了吧?自我陶醉着哈哈笑起来。
他也笑了。他显然是颇有研究,介绍道:“我看席娟的书就这本最好。她比不上琼瑶。”
若千突然问道:“你怎么老看言情的啊?”
他仿佛被箭刺了一下,怎么一个女生问这样的问题。若千也忽然觉得自己问得太直了,挺后悔。不料他又趾高气昂地叫道:“我看武侠的时候你看不见!”
上午第二节下课,若千还继续她的《一颗红豆》。不料让邵尧玉瞧见,说:“这就是你们昨天说的那本啊!”她也是一脸兴奋,“让我看看!”
书又辗转到她手里,她两眼放光地翻着。若千和许诺以为她最终会放下,不料她却说:“借我看看吧!”若千立刻转向他。
“借你看半天吧!”
“真的!”
“中午放学必须给我!我必须还了!”
“啊?”邵尧玉一脸失望,不过又马上放晴,“也行!”
“看你们女生都是一样,都爱看琼瑶的!真是男看金庸,女看琼瑶,不男不女看三毛啊!”他笑道。
“什么?”若千十分惊喜于最后一句话。
“男看金庸,女看琼瑶,不男不女看三毛。这都不知道啊!笨蛋!”
“你说谁笨蛋啊!”
他扬着头嘲笑他身边若千这个“笨蛋”。
若千没想到还有这么神奇的一句话,于是脑子突然高速运转,飞速地记着。
终于,中午放学时,邵尧玉对书百般依恋,无奈被迫割舍。若千顿时想到离婚的一方带着孩子去看另一方时,尤其是爸爸放孩子去看妈妈,离别时孩子死拽妈妈的衣角不让妈妈走的情景。
中午回家路上,若千思绪万千,她骨子的浪漫被许诺牵引而出,他是最默契的知音。她十分喜欢《还珠格格》,喜欢赵薇,便对芜湖十分敏感,看见中国地图便仿佛要粘上去寻找芜湖在哪,还暗下决心一定要去那里看看,还试图寻找赵薇北京电影学院的通讯方式。为了给赵薇写信,放学后她和阿诗玛一块去买《还珠格格》的信纸。阿诗玛直言不讳,在店里大叫:“你买这个给赵薇写信啊!”一时小店里的人纷纷注目,若千的秘密被当众揭穿,羞得满脸通红。
班里有个女生迷得如痴如醉,声称她随身携带的还珠剧照是她的命根子,连睡觉也得放到枕头边上,若千甘拜下风,自叹不如。许诺中午到校也加入讨论。
正兴高采烈地胡侃着,他的眼神忽然定在远处,还笑眯眯的样子。若千回头看去,见陆栎文也是一脸的坏笑,仿佛在嘲笑你身边颇有女生缘,总是和身边的女生打得火热。
“哪像他啊!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坏蛋!”
“说什么呢你,人家可比你老实多了!”
“老实什么啊!他才不老实呢!”他的一席重语仿佛狠敲在若千脑袋上,若千猛然间又觉得自己看人的本领太差了,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单纯。
“你看吧,他过两天就找上女朋友啦!对了,还珠演第几集啦?”
“噢,该演他们要出游了,紫薇的伤好了!”
“我家昨晚停电了,没看成。”他一脸惋惜的样子。
“是吗。我昨晚看了一点点,就是容嫫嫫扎紫薇那儿!太残忍了,太狠了!”若千是在晚间作业休息时间看的,捧着水杯,坐在沙发扶手上,比平时更认真地细细品味每一口水的味道,其实是磨蹭时间想多看点,但最后还是被无情地赶走了。
“寒假时有一天正好播到那两集,我家停电了,等来电了刚好演到尔康把紫薇抱出来那会儿,前边的一直到现在都没看成!总是赶不上!”他说。
“啊?不会吧?真巧啊!我家那天也没电,我也没看,当时真是把我急死了!
不过实在是太狠了!”
“哪有那么狠心的人,真能下去手!”他忽然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又面带不忍神情地说。
若千看他的眼睛,觉得他真善良。
“你们第一次看还珠时是第几集啊?当时播第一集,大家都还不知道好,好多人不是从第一集开始看的。”他说。
“我想想。”若千和苏瑗几乎异口同声。
“我看时好象是,是五阿哥在小亭子里表明心迹!”若千兴奋地喊。
“是吗?”他惊奇地问。
“我当时边喝板兰根冲剂边看,结果第二天就感冒了。”
“活该。”
若千冲他挥舞拳头。
“我第一回看时是紫薇被赶出尔康家时。”苏瑗说。
“唉,这么不好。”他遗憾地说,仿佛也在心疼紫薇不该走。
“那你呢?”
“我看的那次是小燕子给紫薇写信,不会写字就画画,我一看挺逗就接着往下看了。”
“啊哈,那节挺好玩,最后把笔拿反了,画了一脸。”若千笑道。
“嗯。”
“啊,不对,我第一次看好象是小燕子学规矩学急了把帽子鞋子扔了,后来皇上打她那段”。若千又惊道。
“到底哪个啊?”他一脸不屑。
若千真迷糊了,拍拍邵尧玉:“你呢?”
她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第一集。”
真是一语惊众人,他们三个一齐问她:“不会吧?”声音太齐了,四个人又大笑。
“当然会啦,我是在寒假各台都热播时从开头看的。”
“唉。”三个人又齐声叹气。
“我还以为你从一开始播时看的呢,倒比我们都先进。”若千笑道。
“看看我同桌说话的水平,真是越来越有幽默感了,真是在我的教导下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许诺又趁此吹嘘一番。
“你们说赵薇运气怎么这么好呢?”若千说。
“没法呀,时气来了挡也挡不住。”许诺回话。
“唉。生命的玄机,人生的奥秘啊。”若千又回答了这个设问。
“哟,挺拽啊!”
“废话,以后我当导演,你们都得当无偿演员!”
“我演皇帝行,没报酬可不行,你怎么敢用了皇帝还不给朕钱呢,简直犯了欺君大罪!”
“我什么时候叫你演皇帝了!做梦!”
四个人又乐成一片。许诺总是靠着墙坐着,可以方便地同三个人交流,也常和后面的苏瑗拿纱窗开战,若千和他斜对着,但仿佛比她俩更能正视他。而每次这样和他面对面谈话,若千就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