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集 爱的回归(上)

第二十四集 爱的回归(上)

金风送爽,稻谷飘香。(本章由HAO123-中文网-.转载发布)

清河监区组织服刑人员进行现身说法演讲活动已经举办过几次了,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今天,在白湖监狱教育科王科长的带领下,又在各监区选择了三名服刑人员,到地区一所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的礼堂,为全校三千余名师生作现身说法的“警示教育”。清河监区一分监区的服刑人员章海就在其中,他捕前曾是一名大学生。

待其他两名犯人演讲过后,章海走上讲台。

站在演讲台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章海的心中激动万分。他心里很清楚,大家的目光都在盯着自己,这些目光不仅盯着自己的脸,而且直直接接盯着自己的心。此时此刻他才感到目光给人产生的压力要比语言沉重得多。他演讲的题目是:“难圆的大学梦”:

“五年前,我是这所学校的一名学生,与同学们在这儿的饭厅和教室里吃过饭、聊过天。可是今天,我却以一名罪犯的身份再次出现在这里。面对你们这些时代的宠儿,此时此刻,我心中既有羡慕,又有酸楚、惭愧,更多的却是害怕,我怕自己曾步入罪恶深渊的双脚玷污了这片神圣的净土。站在这里,我更觉得内疚,因为我对不起我的母校,我对不起这里曾经教育我的老师与关心我的同学;我痛恨自己在一念之差中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在学校时,通过自身的努力,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担任了校刊的学生部编辑。然而,为了赚学费,一位同学提议用盗窃的手段来搞钱。我竟同意了。没有多久,一副手铐牢牢地锁住了我的双腕。我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同年被送往白湖监狱清河监区一分监区服刑改造……”

听着章海的演讲,坐在一旁的王科长不禁想起了他刚入狱时的情景。

王科长在教育科工作多年,个头较高,也戴着一副眼镜,可这并没有减煞他的英武之色。

由于多年从事教育工作的缘故,思维的惯性使他对大学生犯罪特别敏感,因为他深知,一个家庭,一所学校培养一个大学生的艰难,特别是轰动全国的马家爵案件发生之后。

所以,每当监狱中出现大学生时,就能引起王科长的关注。从章海一踏进监狱大铁门的那一天起,王科长的目光就锁定了他,并研究起了他。

※※※

那是一年前的一天,王科长来到清河监区一分监区。

曹指导员介绍说:“章海刚入狱后,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给人的感觉是十分中规中矩的。”

果然,在值班室里见到章海后,他的头总是低着,偶尔飞快地翻上一眼,可头的姿势始终不变,两只手始终放在两个膝盖上,身板直端端地坐在板凳上。

“章海。”王科长轻轻地叫了一声。

“到!”章海从板凳上弹了起来,直铤挺地站起,头还是低着。

“到了这里,想得最多的是什么?”王科长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家!”章海脱口而出。

“家?”王科长重复了一句,“你就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吧。”

慢慢地,随着章海的描述,一幅遥远山村普通农家的生活图景呈现了出来。虽说不甚清晰,倒也有轮有廓。

章海的家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父母和祖辈都是在土里刨食的农民。章海有个弟弟,兄弟俩是吃着小米和白菜长大的。从小时候起,兄弟俩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要想过好日子,要想跳出“农门”,只能靠读书,因为他们深知“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的含义。

由于有了这个想法,兄弟俩相互勉励着,发愤读书。在十二年的求学过程中,虽然也有过困惑和迷茫,但在老师、父母的指点教诲下,他们走过了坎坷和曲折,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辉煌,兄弟俩先后考进了大学。

更值得庆幸的是,章海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天都市的重点大学,而且所学的专业是别人梦寐以求的财经专业。章海觉得自己的面前已经铺就了一条锦绣的前程了。

进入大学以后,初来乍到的他还是非常本分的。他也曾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徜徉在天都市的大街上。他惊奇、他兴奋,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在心里想:这里不是梦境,这是确确实实的天堂。

但是,他也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一切繁华并不属于自己,高高的大楼里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自己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摸着口袋里薄薄的生活费,他不敢踏进那些大的商店。可是,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把他的眼球染成了彩色,不断地诱惑着他。他冷静地只允许自己呆在橱窗的外面,商店的大门在他看来无疑是个雷池,一个让他无法遇越的雷池。几天之后,刚来天都市的兴奋、自豪和喜悦便渐渐地消失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神挣扎,他的灵魄从海市蜃楼般繁华的天都市,越过千山万水,最后降落到了自己贫瘠的家乡。他想着脊背朝天、面朝黄土的父母,又看到站在讲台上满眼希冀的恩师,他感到迷茫。

坐在静静的阶梯教室里,他不断地问自己,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到这里是为什么?他在内心深处考问着,他想选择奋斗,想强制自己收心看书,可是,他总是感到魂不守舍。

身边的同学与他的生活差异是如此的巨大。

他们随口说出的服装和鞋子的品牌名称,他闻所未闻;他们不经意透露出的party的开销也使他咋舌不已。与这些同学在一起,他连插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孤寂之中。

章海从一个封闭的小山村降落到一个繁荣无比的大都市,他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在经历了痛苦的抉择之后,他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套规矩:慎言慎行,低调处世。

时间就这样漫漫过去。大学三年级开学之后,经过了两个年头的同窗之苦,同学们从感情上接受了这个清教徒般的章海。

同学们都知道章海的家境,对章海经常躲开或婉拒生日聚会也习以为常,对于他的低调处世方式,以及优异的学习成绩产生了一种敬佩和同情。

经过了几次商谈,同学们决定邀请章海参加一次有几名同学联合举办的生日聚会。

一位同学对他说:“聚会费用全部由我们几个埋单,其他同学一概免收。”

章海实在找不到推托的理由,在矛盾的心理中,他终于踏进了两年来从未参加过的同学聚会。

这次聚会是十分热闹的。在欢声笑语中,章海既感到了兴奋,也感到了自卑。

有了第一次聚会,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推脱不了的章海想到了应该的礼尚往来,可自己那有这些钱呢?这种想法时时啮噬着章海的心灵。

在一位同学的讽刺、挖苦之后,章海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终于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地回请同学一次。

章海在一个不算高档的饭店了摆了一桌酒席。他大声地说着话,不断地劝着酒,把气氛搞得十分热烈。

几杯酒下肚之后,章海生平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他把自卑、烦恼、谨慎丢到了九霄云外,他感到来到天都市两年多,只有今天才算真正扬眉吐气。

这种难得的兴奋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直陪伴他到第二天凌晨。

可是,酒醒后的章海好像大病了一场。因为这次请客,章海几乎是倾其所有。虽然面子有了,可以后的生活怎么办?他空空落落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小说《项链》主人公玛蒂尔德的影子,他苦笑着,咽下了自己苦涩的唾沫。

他自言自语道:“做人难啊,做穷人更难啊!”

一个星期后,章海踏进了一位老乡也是同学的宿舍。他要厚着脸皮向老乡开口,借一个月的生活费。

没想到这位老乡十分爽快,当即就给了他两百元。

老乡在与章海的几次接触的过程中,对章海进行了百般“开导”,他说:“哎,章海,我在一家焊条厂打工。要想使自己不高的工资‘堤外损失堤内补’,只有‘搞’些焊条,然后找到下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捞一把,自己给自己发工资。”

章海有些不明白。

老乡做了个点钱的动作,还欲擒故纵地说:“当然,我也不是强迫你,你自己看着办,是你找到我,我是看在老乡的分上,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章海似乎明白了,他沉默不语。

为了增强说服力,打消章海的犹豫,老乡又说:“眼下蛇有蛇路,虾有虾道。当官的有当官的捞钱手段,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章海知道老乡所说的“搞”字的含义,面对这巨大的诱惑和自己艰难的处境,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他没有正面回答老乡的提议,内心里却经历着一场煎熬。

回到宿舍,章海失眠了。

在惊恐难挨的心理折磨中,章海做出了选择。几天后,他与老乡实施了盗窃。

他盗窃了价值四千元的东西,换来了四年的刑事判决书。他欲哭无泪、手足无措,在丧魂落魄中踏进了监狱的大门……

※※※

一分监区值班室。

王科长与章海的谈话仍在进行。

章海由衷地说:“由于家庭经济条件的恶劣,从农村来到大都市的我,面对着巨大的物质享受,我这个‘天之骄子’开始迷恋城市里灯红酒绿的环境,开始羡慕舒适的生活。身居这个五光十色的大千社会,我曾经苦苦挣扎,用以往仅剩的一些观念来抵御如潮水般蜂拥而至的诱惑,我自己也感到力不从心。我的抵抗是多么软弱和不堪一击。弹子房、保龄球馆、游戏机室……一旦品味到了现代气息的刺激,我已无法再用平静的心态来面对眼前的清贫。

如果说两三年前的我尚能善待生活的话,那么,已经感受过了外面精彩世界的我,已经无法忍受这种贫困。我怨恨上天的不公,为什么有些人降生在物质条件那么优越的家庭,为什么我却投胎在狗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有人说金钱不是万能的,而我深深感受到的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经过十多年惨淡经营的信念大厦也就轰然倒塌了……”

看着正襟危坐的章海,王科长说不清内心是什么的感受。

他的眼前老是闪现出章海的父母那憔悴的影子,那期许的眼神和劳作的身影;他仿佛看到在曲折逶蜒的山路上章海与他的弟弟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去去上学时的情景。

王科长感到了肩上的重任,他说:“章海,我仿佛看到你的父母,看到了他们那期许的眼神和劳作的身影。”

章海有些惊讶地盯住了王科长,嘴唇翕动着,只是没有出声。

“他们正期待地看着你,你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想过怎么去面对他们吗?山坡上的庄稼也懂得用果实报答,你呢?”王科长等待着章海的回答。

章海的两颗泪珠掉落下来,他用手使劲地抹着面颊,可不管用,紧接着又是两串泪珠滚落下来。

王科长安慰道:“哭吧,为了养育你的父母亲人,为了培养过你的老师,为了良心,你哭吧。也许这样你会好受些。”

章海终于痛哭失声。

王科长于是又劝道:“这样吧,你先回监房去,洗把脸,我们下次再谈。”

章海忙不迭地站起身,向王科长鞠了个躬,然后抽泣着走了。

王科长觉得这次谈话已经触到了章海的内心深处。

※※※

几天后,王科长又来到了一分监区。

来到值班室,王科长拿出一份剪报,这是他从《新生导刊》上剪下的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位苦命母亲的诉说。

他把这篇文章送给了章海,然后说:“章海,认真阅读一下吧,并写下体会。我之所以选择这篇文章,是因为文中母亲所写的信里,凝聚了天底下所有母亲的博爱和宽容、大义和爱憎,凝聚了天底下所有母亲的期待和嘱托。”

章海接过剪报,向王科长表示了谢意。

看着章海回到了监舍,王科长又来到一分监区民警办公室。

曹指导员为他泡上了一杯菜。

王科长对曹指导员说:“曹指导员,如今,贫困大学生犯罪已经并非个别现象。从轰动全国的马家爵案件,到我所经手的几个案例,无不叫人扼腕的同时,陷入沉重的思索之中。尽管马家爵、章海等等,他们的犯罪带有个性上的差异,但在比较之中具有明显的共性色彩。那就是,他们都来自贫困地区,骤然的环境变化,使他们无所适从,贫与富的强烈反差滋长了他们的自卑心理。”

曹指导员点点头说:“是的,这些大学生真是可惜,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我觉得,现在的大学里缺少的是爱的教育,从马家爵案来看,就是如此。”

“的确如此。”王科长接着说道,“章海他们也曾试图改变这种状况以求与周围同学平等地相处,有些也确实凭借自身的努力及其学校、教师的疏导扶持下走出了物质的困境和心理的误区,但有些却在与日俱增的心理异化中自暴自弃,在**和虚荣的诱惑、膨胀中,跌进了犯罪的深渊。”

曹指导员想了想,说道:“我想,对于章海这样的初犯,应采取相机诱导的方法,绝不能越俎代庖。王科长,你是这方面的心理专家,你有什么高见吗?”

王科长笑了笑说:“哪里哪里,指导员过奖了!不过,对于像章海这样的罪犯,我以为应着重于心理疏导。在其面对巨大落差万念俱灰时,用真诚和关爱为他点亮心灯,让他看到希望。同时,从他的实际出发,设计与他相匹配的劳动任务,并且制定出长期与阶段性的教育改造目标,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无论现在的处境如何恶劣,都不可耻,可耻可悲的是企图背离道德和法律来改变现状,其结果必然是南辕北辙。”

曹指导员说:“你说得很对,我们也正有此想法,我们应该为他创设一个施展才华同时也可以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想,就让章海担任初中数学班的教学任务吧,你觉得怎么样?”

王科长笑着说:“这当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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