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话 今生缘,恐结他生里!
||大太太这话可谓是真切恳挚、沒有保留了.这样的开诚布公委实难得.可这样的心曲沒出乎凤凤的意料.
凤凤静静的听着她说完.即而松弛了面上绷紧的神志.摇了摇首.眸中噙着的笑终于漾了开:“人呐.太聪明了不好.”她微停.声音轻快起來.“大太太一生机关算尽.就不怕有朝一日枉算了卿卿性命.”敛眸略略.
这话似乎有些不祥.有些威胁的气息了.但引得大太太不屑.她忽而嗔笑:“天道是最公平的.早年我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还被算计着关在这里装疯卖傻整整十八年呐.”那双眸子随着字句的突忽.慢慢儿的眯成了缝.人便跟着染了邪魅的韵致.“时今该是我苦尽甘來、风华齐月的时候了.”
似乎有一脉动容并着巨大的宣泄.就这样氤氲着融化开.搅乱了周遭绷紧的气氛、渗透出如许的悲哀.这悲哀不是对浮生过往.而是凡人的执念、凡人的困苦.
凤凤抬目.下意识打量着四周.面上神情僵滞.忽而声音轻轻的:“或许大太太您是对的.所以这也是我自己的果报.”
大太太闻言甫地回神.侧目看她.对这话不解.
凤凤也转目重看向大太太.叹了口气、周身轻快.声音比方才稍高些:“这间屋子.是大太太您跻身了十八年的屋子.我就是从这里帮助您一步一步走出去的.”她的眼波流连着环视起來.唇畔温弧又扯.姿态忽而悠哉的很.“就只有这从屋内到屋外短短几步的路.却铺垫了多少冤魂厉鬼的血与命……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时今这因果到底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合该自己回到这个起点.了此一生.”她的声音、她的神情、她的面色.全都是如出一辙的平静.这份平静似若铅华尽洗、了却诸缘后.才该浮现的返璞归真.如果不是蓦然间心灰意冷.又如何能显现出如此的情态.而又该是怎样弥深的打击和感慨.才能令一个人疲惫过后彻底的心灰意冷.
面对凤凤的字句.大太太突然感到无力反驳.她张了张口.许久都是无语的.又是许久之后.凑近了凤凤.只告诉她:“我不会让你死.”话锋转过來.她颔首沉目又一补充.“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活着.”这一脉起誓般的笃定.不知是有何缘起.总之.这是大太太她这一刻唯一的、不可拂逆的坚定信念.似乎來自某处冥冥中的共鸣.
凤凤摇头.神色染着涓浓的疲惫.声音清漠:“大太太你护不了我.”
大太太抬睑.
凤凤未停:“老爷难道想不到那一层么.老爷就大少爷一个儿子.他有一日归西、大少爷掌家.自然便是我重见天日之时.而老爷是决计不能留我这个狐媚子败坏他万家的名声、摧毁他万家的所有.故而他一定会赶在这之前让我死.他杀我的心意已决.我是活不了了.”即便是关乎自己生身性命的大事情.凤凤都说的这样净水无波.
这忽然让大太太心里难受.忍不住动了情绪的告诉凤凤:“你不要多想.”又似乎说不出了别的.因为她的心里也很缭乱.凤凤的分析一字一句都很到位.也都是大太太明白在心的事情.她实在给不了她过度的保证.大太太突然觉的这里的氛围压迫的人难以承受.她不愿再停留.转身离开.
徐徐的.凤凤在她身后笑的癫狂.那颓颓迷迷、含笑含殇的如是癫狂的句子也在这时幽幽的传來.凤凤似乎已经失心:“在这深深寂寂的万家宅院里.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么.”
大太太情绪一动.心中疼痛.
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是啊.有什么区别.
她忽便体察出了人生的可悲.即而觉的更受不了这乖张且狂妄的笑声.足下步子不由走的更快.很快便消失在了迷蒙的暗影处.似乎被颓然的阴霾颜色就此吞噬、再难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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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煜知道凤凤被关进了玄英院的厢房.他的心早先了他身一步的奔过去了.
他急急的赶过來.要去看凤凤.可沒人敢拂逆老爷的命令.老爷本是下令要将这丫鬟赐死的.是太太从中斡旋、故才保下她暂时的性命.此刻又如何敢叫少爷进去看她.任凭瑾煜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看守的人就是不肯放他过去.
瑾煜性子起來便要硬闯.但被守卫拦的死死的.连硬闯都沒有道理.
事情就这么僵持在这里.正这时.闻讯过來的管家突然出现、终于暂时稳住了瑾煜.
“大少爷能否听老奴一言.”管家当空扬起这一嗓子.顿就止住了喧哗的众人.
瑾煜瞧见是他.心思动了一下.倒想听听他说什么.便压了情绪颔了颔首.
管家引着瑾煜行向一旁无人处.即而颔首.苦口婆心的告诉他:“老爷说了.若是少爷敢再以性命威胁.老爷就先杀了那个女人.”
这一招果然煞有效用.瑾煜木了须臾.看着这人就泄了气.他墨眉聚拢、眉心深锁.往着那甬道深处暗房的方向.恨恨急急的道:“你们不让我见她.就是把她杀了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知道.”心思再动.起了耍赖进去的打算.
这管家瞧出了他的心思.分明不买这个账:“老爷说了.随您怎么想.不信您可以试试看……这是老爷的原话.”又补充.
瑾煜张口欲言.千言万语都被这话登时堵住.
管家瞧着他面上的每一丝反应.就此趁热打铁的继续:“老爷.知道少爷您不会以那姑娘的性命.轻易做赌注的.”威胁昭著.
虽然明知道是威胁.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管家说的对.他万瑾煜.是不会以凤凤的性命轻易做赌注的.因为他赌不起.他输不起.
他所有的跋扈和落拓都在这句话前吃了闭门羹.瑾煜终于毫无办法.再也沒有了办法.
他颓败的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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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顷的背负、身心的重量终于让这血肉之躯再也不能承受.大少爷一病不起……
老爷并着大太太赶往朱明院皓轩堂探望少爷.他已经萎靡无力、奄奄一息了.
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分外憔悴的躺在那里.老爷的心一下一下有如针扎.他不由在心里发愿.只道着:“阿弥陀佛.就叫我代替爱子遭受这等的折磨吧.”只觉的双目蒙雾.将身急急的奔向了儿子身边.想要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又不敢轻易触碰.眼前的瑾煜脆弱的似乎一碰就会破碎.
大太太也心里难受.她跟着老爷至了榻前.将身落座在塌沿.
感知到有人过來.瑾煜缓缓的睁开那沉重的眼睑.依稀看到了近处的大太太.他已经陷入弥留.不忘对大太太徐徐的念叨着:“我和胭脂都有病.只烦请大夫人将我们抬在一起.锁在一处屋子里……活着.就一块儿医治.死了.也就一块儿埋了……岂不省却了好多事儿.”
“胭脂”这两个字.是凤凤的小字.她曾告诉过他.他便记在了心里.此刻卧病在榻时.就这么谵语般呓呓的念叨着.
因为距离亦是迫近、且神思专注.老爷也听到了儿子这话.心中那疼痛感愈发强烈.他把身子再探下去.又听瑾煜动情的径自念叨.
瑾煜念叨着:“横竖.这凡世间的事情.真真儿……是玄妙的不可琢磨……我也时常追思.自己何至于就爱凤儿爱到了怎么样的地步.现今想起.恍然惊觉本是当日堪堪一眼便一见倾心.之后那余味便长存于心、缠绵腑肺、缱绻五内……此情就此难以摒除.辗转反复、旖旎之至.”
又一阵停顿.瑾煜胸腔起伏.气息绵绵的做着平复.老爷帮他把气顺下去.
瑾煜恍惚中知道父亲也在.感知着父亲的关爱.心中情念愈动.他徐徐呓呢:“沒了凤儿.我身便如同不系之舟……随海浮沉、慢慢漂泊.放流神魂、全无归宿.”
今生缘.恐结他生里.瑾煜心中忽而一叹.顿感悲凉无尽.颇思这一辈子兴许也就这样交代、这么去了.
正这时.院子里新进的戏班子正在练习.咿咿呀呀的花鼓戏唱腔刚好断续的传进來.
缥缈恍惚中.瑾煜听得恰好是这样一段: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放下西凉无人管
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想阮三姊王宝钏
……
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放下西凉沒人管
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
这久年來
无转途
是思念路径煞找无啊
前面一组适时來报
我落马來走是怎样发落啊
我白马加载
我苦三衷唉
……
仿佛贴近着心坎儿颇为应景的波及过去.哀伤里流露着悲凉的释然.瑾煜且听且落泪.面上豁然颓笑.启口微微、声息孱弱中夹着股落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末尾一叹.唇畔展笑.双目闭合.重又昏然.
老爷且见且听儿子这般.心痛不能自持.颇思这人难道就是不祥了.偏又不知该怎样为儿子宽心.
医生更是一刻都不敢怠慢的为少爷诊脉、开方.但人就是不见有丝毫起色.
老爷片刻不离的守在榻前.大太太亦陪着守着.直到夜半.方在下人的再三催促下.权且回去休息.
这一整日的.老爷都沒跟大太太说一个字.直到这时夜色凄茫、清风冷冽.更添得一脉寒凉.出了内室至得外屋时.老爷按捺不住诸多纷踏的情愫.转脸对大太太压着火低声发脾气:“我好好一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姿娴一走.交给你管顾才几日.你就把他给作弄成这个样子.”
大太太侧首叹息.心中本也觉的心虚.此刻纵是委屈.也不好反驳什么.
老爷本是借机对着身边人宣泄自己的情绪.话一出口也觉无趣.不再多说.拂袖离开.
大太太抬睑.在这当地停定了须臾后.心中隐愧、波动浅生.她微微的叹息一声.便也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