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昔少时(4)
吴国府虽以“府”为缀,实则与前朝皇宫的规模并不相上下。坐北朝南,以中为轴,对称分布。最南面是朝臣早朝议会、晋见国君的前殿;其次为国君的正殿,又分尚书房,寝宫太极阁、东暖阁、西暖阁,以及花园百草园;后面占地三分之二的地方则是各宫夫人及公子、郡主的住处,正品君夫人居中宫鸾凤阁,西宫住其余品阶夫人,又分朝霞阁、星月阁、西云阁等,而东宫则是公子、郡主的住处,又分清荷阁、雅竹阁、兰馨阁等;且东宫设置武场、书院,分别名为梅花筑、沉香筑。
茗香十五岁进入这偌大的吴国府,做了郡主宋元的贴身女婢。林夫人见茗香品行端庄,性格温婉和顺,倒没说什么,反而是宋陵将林姑姑调回了自己身边用着。宋元问起时,他便说:“你身边不是有茗香了么,我正巧缺个老嬷嬷照顾。”气得宋元直翻白眼,是谁说自己府上不缺奴婢的?
话说茗香虽得以进入吴国府做事儿,始终也是宋陵买下的人,这会儿反倒送给了宋元,心头多少有些不快。同伺候宋元的丫鬟慧云劝她道:“可别想了,多少人盼着咱们这差事儿呢。”
茗香疑心道:“难不成没人想伺候陵公子?”
“你才来,所以不知道。”慧云想了一想,将茗香递上的几只剥好的瓜子儿丢进嘴里,“怎么说呢,咱们郡主吧,虽然是个小孩子心性,平日里闹腾些,待下人却是极好的。况且主上素日最疼郡主,凡有稀罕玩意儿都送到郡主这儿来,郡主也爱打赏下人,常常能捞得不少便宜。倒是陵公子嘛,瞧着温润如玉,实则是个冷性子,伺候过他的姐妹们都说他平日里不苟言笑,也甚少说话,整个屋子里都怪冷清,恐怖得很。”
“是么?”茗香凝神听着,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慧云笑笑,又吃了把光生瓜子儿:“这国府里,复杂着呐。主上的儿女在各诸侯国中算是少的,统总五个。老大是先夫人生的,是陵公子一母同胞的哥哥隐公子,大陵公子十岁,先夫人被休那会儿,他气不住,领了封地出去了;老二是侍妾李氏所出——你见着她可别这么喊她,她要生气的,得规规矩矩喊她一声‘李夫人’,其实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主上不疼她。”
慧云说着翻了个白眼,茗香只得诺诺地应了声,她便接着道,“老二是陌公子,也是个怪脾气,大春天儿的同他站在一个屋子里,就让人觉得掉进了寒冬腊月;老三呢,就是咱们陵公子,说来陵公子也是先君夫人的儿子,和隐公子倒是大相径庭。先君夫人去世那会儿他才六岁,主上瞧着他可怜,就交给了咱们君夫人抚养。他待君夫人郡主倒也极好,人又聪明,于是很博主上喜欢,咱们都偷偷在下面猜,这吴国,迟早都是陵公子的。”
茗香这才惊了一惊:“这么厉害?”想想当日他的风度,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呀,依我瞧着,他得势倒和咱们郡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咱们郡主最小,却是君夫人所出,主上疼她得紧,把她宠得脾气可大了,全府上上下下,除了陵公子,没一个人镇得住。”
“那老四呢?”
慧云思忖着,茗香忙不迭又递上了瓜子儿,她才笑笑,“老四么,老四阮公子,李氏生的,是个风流公子哥儿,拿来当夫婿不错,当国君却有欠大气,最不得主上欢心。老五自然就是咱们郡主了,不用我多说了吧?”
茗香这才直起身,冲她微微一笑:“谢谢慧云姐姐。”
慧云摆了摆手:“没事,咱们以后好好相处,伺候着郡主就是了。”
日子到了荷香连连的时候,盛夏将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恋地洒向大地,教人懒洋洋的颇为惫怠。宋元最是受不了这般日子,幸得渐渐入了梅雨,她才肯安分下来。一日宋元正同茗香学女红,窗牖外淅淅沥沥地落着雨,雨丝斜飞,在地面薄薄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个圈儿套着一个圈儿漾开来,竟比房梁上雕的花样更纷繁复杂。树叶也是绿得发亮,在风雨中摇摇坠坠,雨打在上面啪啪直响。瓦砾上更是雨珠儿乱跳,像一颗颗银白色珠子似的颇讨人喜。
茗香一头青丝柔顺地贴着面颊垂下,她颔首咬断手头一丝翠线,微垂着眼帘,在眼睑投下浅浅的暗影。宋元抬头瞧了瞧白茫茫的水雾,忽地把手上的事儿一推,托着腮痴痴地盯起外面的雨雾来。
“郡主这是怎么了?”茗香笑问。
宋元老大不乐意的撅着嘴,哼哼唧唧地说:“哥哥说这个时辰要来看我的。”
茗香“噗”地一笑,打趣道:“你们这哪是兄妹呀,一对对小夫妻间才能这么如胶似漆呢。”话出口,才觉出有一丝不对味儿,又忙道:“我的意思是,郡主和陵公子感情这样好,真让人羡慕呢。”
这话倒是说到了宋元心坎儿上,她立时得意洋洋起来:“当然咯,我和哥哥的感情,谁能比得上?”茗香仍是笑笑,露出两湾浅浅的梨涡:“郡主要是觉得绣花没意思,不妨找些书来看。”
“看书?姐姐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茗香微微蹙眉,思忖一瞬后道,“我念书念得少,不过对《凤求凰》印象很深,很喜欢卓文君。——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宋元直接忽略了她的问题,惊诧地说:“姐姐居然喜欢文君?哎呀,她嘛,太傻了,谁让她一股脑子要嫁给司马相如的?”
“倒不是傻。”茗香停下手中的活儿,也望着雨幕,眼中有几分少女的憧憬,竟也痴醉般甜甜地笑起来,“不过也是傻。司马相如后来背叛了她,她怎么能只是与他断绝关系?若换做我,定要先杀了他,再陪他去走漫漫黄泉。”
一语听得宋元毛骨悚然,直嚷嚷:“不说这个了。”
茗香又是莞尔,垂下头去细细地看那手中漫开的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