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铁锁船虬龙脱困 马头琴血染朝阳
十天后的夜里,崖山议事厅灯火通明,显然百官还在此议事。外面雨仍在下着,越下越大,风仍在刮着,越刮越猛。张弘范受了伤,又因连日的大雨,所以不曾叫战,江钲被俘后音讯皆无,也不知是生是死,或许投降了鞑子也说不定。下一步该怎么走?议事厅上的张世杰、陆秀夫、太妃以及还在朝的百名官员都觉得迷茫,倒是赵昺呆呆地坐在龙椅上显得事不关己。
目前皇帝年幼,太妃终究是女流,因此外事全都交给张世杰处理,陆秀夫则负责打理内务,这两人便是宋朝实际的统帅了,而对敌打仗的事全赖江钲,如今江钲被俘,对大宋朝廷来说仿似长枪没有了枪头一般,叫人如何能不心焦?何况大元军中的那个小孩实在厉害,三招便活捉了江钲,再加上他指挥的一群训练有素的草原饿狼,更加如虎添翼,纵观整个崖山城也无人能抵,恐怕天下间也很少有人能打败他了。
陆秀夫首先说话:“这十日来,我们每日从早到晚在此议事,商议退敌之法,众位可有想到什么良策尽管讲出来,也好为太妃和万岁分忧。”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把头低下,再摇一摇,意思是商议这么多天也没结果,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秀夫道:“能留在崖山的都是忠良,希望大家为大宋的江山进献一计,是对是错也无所谓,大家再慢慢商议也就是了。”
见仍无人答言,便厉声道:“既然如此就全都不要回去休息了,在这里想,想到为止。”百官听他说的严厉,有的思索,有的惭愧,有的心怀不满,更有的愤恨,却仍无人说话。
片刻后,张世杰忽然道:“我想到一法,可叫蒙古骑兵和狼群均无用武之地。”
所有人立即把目光投向张世杰,张世杰道:“只不知此法是否可行。”
太妃和陆秀夫齐道:“但说无妨。”
张世杰幽幽道:“鞑子厉害的不过是长枪烈马,昔日我们城高,蒙古兵拿我们没办法。现在他们虽然张弘范来了,还带了个厉害的小将,又将烈马换成了狼群,但只要我们只守不攻倒也无妨。只是这几日大雨来得太猛,今日我和丞相巡城时,土城的东北角已经被雨水冲垮了。”
太妃紧张地问道:“那可有修葺?”
张世杰道:“启禀太妃,丞相已经派人去了,”张世杰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只是工程缓慢,倘若被张弘范知晓必定率军来攻,那时恐怕这小城不保。”
众人闻听都觉得大难即将临头,陆秀夫则叹了口气。百官这才知晓为何陆秀夫叫他们今日务必想出一个办法来,原来事情已经严峻到如此的地步。
张世杰接着说道:“我思索良久,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太妃忙问:“什么办法?投降吗?”因之前有前车之鉴,投降后的皇帝和太妃都未死,还封了官,所以太妃有此一问。
张世杰猜到太妃心意,道:“不是,我等臣子投降还能保住性命,也许还能封官进爵,但是太妃和万岁若投降则必死无疑,以后这样的话请太妃再不要说了。”
太妃知道张世杰等人忠心耿耿,顿觉惭愧,便不再搭言。
“我想到的办法是……”张世杰一字一顿地说道“弃……城……”
百官闻听顿时哗然,下面议论纷纷,张世杰道:“听我说完,张弘范的援兵远道而来,必然未准备战船。我们有战船两千余艘,暂时弃城,在海上筑起水寨,每艘船用铁链穿起,便可抵挡鞑子的骑兵和狼群。”
“万万不可”,张世杰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人,众人一见却是江钲。正在诧异间,江钲又道句:“万万不可。”
陆秀夫进前握住江钲的手道:“将军怎么回来的?”
哪知江钲甩开陆秀夫面向张世杰道:“暂且不提这事,昔年三国曹cāo兵败赤壁,便是因将战船连成水寨,若敌人火攻怎么办,以史为鉴,此法万万行不通,行不通。”
张世杰道:“我也知道敌人或采取火攻,不过现在兵临城下,筑起水寨,虽不能击退敌军却可保一时无虞。况我们既然早知敌人会采取火攻,怎会不加防范,可令守兵身涂湿泥,手持长杆,敌船来犯时,只需要长杆一拨便可将敌船拨走。连接战船时,将铁链做成活扣,可以拆卸,若到最后关头,只需要打开锁链,众将士便可逃生了。”
江钲仍坚持:“末将还是以为此事不妥,一旦我军将士弃守崖山,我大宋则半寸土地也没有了,到那时军饷如何筹措?到时我军民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军心必乱,太傅为什么执意要放弃崖山?是何居心?”
张世杰本是张弘范手下的官员,后来投奔大宋,虽忠心耿耿,但最惧怕别人对他怀疑,说他居心不良,江钲的话固然并没有这个意思,可在他听来却极为刺耳。此时的他位高权重,专横久了,对于反对之声也颇为反感,又与江钲素来不睦,不待江钲说完,便打断道:“江将军,你的意思是说我居心叵测了?”
江钲待要解释,张世杰打断他:“你被俘到鞑子军中,鞑子如何肯轻易放你回来,莫非你已经投降了鞑子?”
江钲忠心一片,想不到居然遭张世杰质疑,平时与他虽有口角,但都是为了大宋的江山,心知张世杰对己排斥,大敌当前居然计较起私人恩怨,说出这样中伤他的话来,顿觉心如刀绞,也豁出去了,对张世杰怒目而视:“我在鞑子军中遇到之前用箭送信之人,此刻不便说出他是谁,日后自有分晓,便是这人将我放了。我江家满门忠烈,想不到居然遭小人污蔑。如若放弃崖山,你张太傅恐怕便要成为大宋的罪人。”
二人越说,言辞越激烈,百官全都不敢插言,便是太妃也不知如何是好。陆秀夫心想,大宋生死存亡之际,这两个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说江钲叛变,陆秀夫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张世杰自投宋以来事必躬亲,也绝不会有二心,忙高喊:“二位息怒,我有话说。”
两人这才不再争吵,只听陆秀夫道:“二位不必争执,太傅之计甚妙,江老弟所言也有道理,我看就留下江家军在崖山继续修葺城墙,其余将士及其家眷就都驻扎水寨,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也请太妃定夺。”
太妃一向没什么大主意,便答道:“陆卿所言甚合哀家心意。”
“丞相不必多言,”江钲却怒道:“江钲忠心,苍天可鉴,也不是谁污蔑得了的。”说罢转身,拂袖,虽然赵昺、太妃在此,他也不顾君臣之礼风一样地走出议事厅,连头也不回一下。赵昺、太妃均不悦,陆秀夫又免不得为他开脱几句,总算现在用人之际,也无人追究。
太妃既然发话,自然此事就这么定了。当夜,大宋军民便准备筑水寨,只有江家军继续驻守崖山。张世杰保宋朝多年,其间立下汗马功劳,他可曾想到,这一出海真的被江钲言中,将南宋的小朝廷就此断送了。
不日,水寨筑成,雨也住了。早有元军探马回报张弘范。张弘范因被江钲打了一枪杆,受了内伤,这半月来一直卧床养伤,肩上也疼痛难忍,每晚吐血,不能入眠。因李恒被派往广州搜集战船,在旁服侍的只有那员活捉江钲的小将,这小将便是张弘范之子,名叫张珪。这张珪天生神力,据说八岁时他便可以挽弓射猛虎,张弘范把毕生所学全部传给了他,后来又得一位高人指点,武艺反比张弘范高出许多。
张珪待探马退下后,转身对张弘范道:“爹,张世杰用铁锁连船,岂不是自取灭亡?想三国时曹cāo百万兵马兵败赤壁……我们何不效仿古人,采取火攻?”
张弘范一手扶着肩膀,道:“说的不错,不过江家军在崖山城,防备很严密,倒是入海的一大障碍。”
张珪面有怒色:“不知道是谁放走了他?爹为何不早把他和姓文杀了,以绝后患?”
张弘范正色道:“我早年杀人还少了吗?这些人都是忠臣义士,杀得越多,反抗的人就越多。诛灭他们两个人容易,但是要诛灭宋人抗元之心却不易,我们不可能杀光所有人。”
张珪不以为然,心中所想却不便明言,转而问道:“既然崖山守备森严,我们怎么攻打?”
张弘范道:“为父前些日,初来时见崖山对面还有一山,叫做瓶山。明日你陪我去那里看看。”张珪应允。
张弘范次日便带伤与儿子来到瓶山之上,看到崖山城墙修葺已毕,若不是这几日大雨,早就可以攻克崖山了,想不到江家军的动作如此之快。再往海上观看,宋军果然筑起水寨,战船千余艘,排成一字,甚是宏大,zhongyāng最大的船上黄旗招展,想必便是中军,宋朝皇帝赵昺一定在那里。
张弘范一笑对张珪道:“为父想到一条计策。”
张珪问道:“什么计策?”
张弘范道:“你看这宋军水寨的位置不对,距离山城甚远,宋军每日取水必然经过崖山和瓶山之间的入海口,我们派兵守住那里,先断了宋军的水道,乱其军心,待李恒从广州取船回来,便叫他每天在崖山城叫阵,麻痹敌人。然后我军声东击西,表面上攻打崖山,实则从瓶山入海,采取火攻之法,必可除掉赵昺,活捉张世杰。”
张珪竖起大拇指,笑道:“爹,不愧为帅才。只是那江钲怎么办?”
张弘范道:“若火攻得手,江钲怎能不出城救援,到时大可派李恒再将他捉来。”
张珪听后大喜。
张弘范伤重渐觉乏累,便吩咐一声回营。二人计议已定,只等战船一到,便要一鼓作气拿下水寨了。
又过几日,李恒借船返回,张弘范伤势渐轻,便依计行事,先封锁了宋军的水道,宋军自此苦不堪言。有些士兵取海水饮用,呕吐不止。张世杰派人去叫江钲增援,无奈崖山早被李恒的人马团团围住,陆地和水寨已经基本隔绝了联系,众人为此愁眉不展。
这一天夜间,陆秀夫、张世杰正在商议突破封锁的办法,礼部侍郎邓剡忽然进帐禀报:“启禀太傅、丞相,鞑子火攻。”
陆秀夫、张世杰同时站起,苦叫一声:“糟糕。”
张世杰道:“马上准备反击。”说完走出帐外,只见不远处,几百艘火船一字排列,今夜刚好刮南风,火借风逝照的大海一片明亮。陆秀夫、邓剡此时也来到帐外,二人虽是文官,但为了大宋的江山仍身先士卒,毫无畏惧。
水寨上的宋军俯身藏在船沿下,用湿泥涂身,手中拉着绳索,火船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可以看清元军的脸,近到可以看到张弘范在主船上耀武扬威。张世杰心道,来的正好,一声令下,宋军齐拉绳索,机关发动,水下升起一根根坚硬的长矛将火船船底洞穿,宋军又用长杆将火船推开,看着它慢慢沉入水底。张世杰把手向前一挥,宋军摘掉锁船的铁链,宋船分离水寨,向元军进攻。元军火船后面便是普通的战船,他们没想到张世杰有此一招,顿时慌了手脚。张弘范急命撤军,可是再调转船头也慢了,宋军战船如离弦之箭,飞驰而来。张弘范武艺虽强,怎奈在颠簸的大海上却无法施展,再加上有伤在身,不敢恋战,急忙吩咐后队弓箭手放箭,他则带领少数元兵仓皇逃命。元军主将逃走,顿时溃不成军,有的被宋军杀死,有的掉进海里,还有的被自己人放箭射死。宋军一鼓作气收复了入海口水道,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张世杰打了个大胜仗,这对于士气低落的宋军将士来说,真是一场及时雨,大宋军营里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第二天,众官摆酒饮宴庆贺胜利自不在话下,酒宴之中,众人纷纷表示祝贺,都说:太傅英明,建这铁锁连船的水寨果然大破鞑子兵,太傅神机妙算等等谄媚之辞不绝于耳,张世杰也乐得接受。这里唯独陆秀夫一人愁眉不展,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若有所思的样子。邓剡与陆秀夫素来交好,看陆秀夫如此,便近前问道:“卑职看丞相面有忧色,不与众人同乐,不知为何?”
“哎,”陆秀夫看了看正在与众官劝酒的张世杰,叹了口气:“自建水寨以来,未尝有此大胜,太傅今日举止忘乎所以,我担心……”说到这,陆秀夫摇了摇头。
邓剡问道:“丞相担心什么呢?”
陆秀夫看着杯中之酒,在手里转了一转,道:“酒若满了会如何?”
邓剡恍然大悟,酒若满了自然溢出,张世杰位高权重,大将江钲不在,论武功、论才华、论权力地位百官没有人能比得了他,也正因如此张世杰难免孤高自傲,满招损,谦受益,原来陆秀夫担心于此,恐怕张世杰要在这上面吃大亏。
陆秀夫又道:“我最担心的还是张弘范,他老谋深算,一计不成便生二计。我军不可疏于防范。”
邓剡道:“丞相放宽心,张弘范有上次一败,重筹战船也要些时日的。”
“但愿,”陆秀夫苦笑一下道:“光荐(邓剡字),即便真是这样也不可放松。陪我去瞭望台走走,这里闷得很。”
邓剡应允,二人来到中军瞭望台上,向崖山口蒙古军营望去。蒙古军中灯火通明,一点点的光亮直向远方蔓延开来,军容似乎比前些时候更加强盛。看了许久,陆秀夫叹道:“难怪张弘范百战百胜,胜不骄,败不馁,确实了不起,我大宋若有一人可比,恐怕也不会如此了。”
邓剡见陆秀夫心情仍然不佳,也不知道如何劝慰。这时一阵的马头琴声从蒙古军中传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婉转悠扬,那琴声仿似一个女子在轻轻地召唤她远去边疆的情人归来,百转柔肠,却又似有还无,马上要消失了,那召唤又轻轻响起,待到最高亢时又骤然转低,叫人的耳朵拼命想去捕捉那声音,船外站岗的宋军包括陆秀夫和邓剡在内无不侧耳倾听,有的人听了想到自己远在江南的恋人,有的人想起了在战乱中死去的亲人,有的人想到战火中的自己,无论想到了什么全都百感交集,听得心也碎了。
陆秀夫转头看看邓剡,见他居然流下泪来,便问:“光荐,你想到什么?”
邓剡忙用袖子点了点泪痕:“丞相,我失态了,不知道这琴是谁拉的,叫人听得这般心酸,我忽然想到若我们终究没能击退鞑子,我和我的家人必死无疑,那时……”
“由死而已,”陆秀夫慨然道:“我们还当尽力辅佐皇上,若是死了,也可问心无愧。”
邓剡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正是文天祥的名句。
陆秀夫目眺远方,轻轻点了点头:“文丞相不知怎么样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声炸雷响彻寰宇,马头琴戛然而止,陆秀夫惊道:“不好,这琴声来得似有些古怪,我们沉溺之中居然未想到。”琴声骤停,他立时清醒,想到元军yu盖弥彰似乎要来偷袭。
陆秀夫想到此节,可惜为时已晚,又一道闪电划过,果见水寨外围不知道何时已经全是战船,船身用深蓝色布覆盖,与黑夜的海水颜色一样,外围的巡逻宋兵已经全都被人不知不觉地消灭了。数不清的黑衣人手持短刀,已经登上水寨。此时张世杰等百官仍饮酒作乐,不知不晓。
原来张弘范败后,痛定思痛,思量着火攻不成皆因为宋军早有防范,因为黑夜点火必为宋军发觉,机关一开很难攻进水寨,便考虑偷袭的办法。偏巧,第二日蒙古大将伯颜率兵来援,伯颜有个女儿名叫向南,今年九岁,此女聪明从小兰心慧质,世界上偏偏有那么一种人,生来便有灵性,有些在武艺方面很有天赋,有些在文学方面很有天赋,向南虽然其他方面平平,但却是个音律方面的天才,同样的曲子,由她来弹便和普通人不同,普通人只是将五音凑成高低不同的声响而已,而向南则仿佛是在弹她自己的心。因此伯颜与张弘范定计,选了一个思乡的曲子叫向南对着宋军水寨弹琴,又找了数十名乐师伴奏,以壮声势,但偏偏还是向南的琴声最能打动人心。接着派了战船五百艘,偷偷断了宋军归路,再叫军中彻夜灯火,以迷惑敌人,以为元军还在岸上。最后张珪准备五百艘战船用蓝布罩住,载着黑衣勇士一万人,以向南的琴声为号令,趁着夜色偷袭水寨。
琴声果然令宋军听得入迷,未曾察觉到危险就在当下,任谁也想不到元军刚吃了败仗,这么快就会反击。若不是惊雷一声,将向南吓了一跳,琴声一顿,陆秀夫也发现不了。他立即叫邓剡鸣锣报精,自己匆匆回报张世杰。
张世杰今天高兴喝的有点多了,正在大殿向赵昺、太妃及百官夸耀战功,说他筑的水寨机关遍布,如何的牢不可破,突然外面铜锣骤响,紧接着喊杀声起,不由得一惊,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陆秀夫匆匆进殿,来不及向皇帝施礼,把经过一说。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此时的大宋虽有百官,可文臣大半,武将能征惯战者只江钲、张世杰二人,如今江钲不在,全仰仗张世杰。可张世杰见外围机关已无用,自己绝非那小将和张弘范的对手,宋兵之前全仰仗崖山城池坚固,鞑子虽然千军万马也很难攻克,如今在海上,已经无险可守,心知大势已去了,这才后悔不已。
邓剡此时也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道:“敌人马上就要攻进来了,敌军有员小将……好……好不厉害,手……手持双刀,见人就杀。皇上快走……走吧。”
张世杰心想不错,保住赵昺就是保存了大宋的血脉,皇上绝不能有闪失。便道:“皇上,太妃,看来这里恐怕守不住了,我们快到水寨后侧,逃走吧。”
太妃和赵昺也慌了手脚,只有跟着张世杰逃命。出帐一看,不远处两军打做一团。黑夜之中,蒙古黑衣勇士的钢刀显得格外刺眼,直向大宋军兵身上落去。骂声、喊声、哭声混杂在一起,惊天动地,连绵不绝。宋军越打越向后撤,一些宋兵来不及逃走,便被挤入海中,断手断脚的不计其数,尸体一片一片地到处都是。赵昺吓得魂不附体,哇哇大哭。这一哭不要紧,马上有个黑衣人发现,大喊道:“汉人的皇帝在那里,抓住他!”
太妃忙捂住赵昺的嘴巴,但是哪里来得及,早有几名黑衣人冲了过来。张世杰手提宝剑,奋力厮杀。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围拢。
陆秀夫突然跪倒在地,对赵昺和太妃说:“皇上、太妃,臣有一计,可助皇上脱险。只是委屈了太妃。”
太妃忙搀起:“都什么时候,你还行这大礼,有什么计策快说吧。”
陆秀夫把想法一说,太妃惊道:“那可太委屈了你……”
陆秀夫道:“除了这样,皇帝无论如何不能脱险,臣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无憾了,太妃此时千万不能犹豫,要早下决断。”
太妃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快走。”
张世杰此时也已经暂时杀退了黑衣人,众人趁机逃回中军殿上。陆秀夫对百官道:“众位,我们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希望咱们同心协力,为大宋,为先皇保留住赵氏的这点血脉……”陆秀夫把计策说出,众人无不钦佩。
张珪在外杀得兴起,马上就要杀到中军,忽见百官从中军帐出来,各向不同方向逃走。他一心想活捉赵昺,忽然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夹在百官之中,也匆忙逃逸,连鞋子也没穿,手中还抱着个娃娃,他猜想那便是太妃,抱着的必定是皇上,便向前追去。张珪的身法可有多快,几个起落便追到眼前。太妃眼看就要跑到一条铁锁船的船尾,正要拆下船头铁环只觉得脚下一紧,被一条铁链缠住左腿,正被子母飞链刀捆住。张珪一飞身,已经用右手刀指住她的前胸。张珪叫道:“把皇帝交出来!还可饶你们母子不死。”
太妃冷冷地看着他:“狗贼,我们母子已经不想活了。”说着挺胸向前,那尖刀本就锋利,只听“噗”的一声,已经从前至后,穿透了。张珪也是一愣,他本无意要杀这太妃,想不到竟她居然自寻死路。尸身一滚,便掉入大海,再无活命之理。张珪再看那娃娃,哪里是什么娃娃,而是一条板凳,外面套了件衣服。张珪这才明白这太妃是为了自己宝贝儿子逃走争取些时间而已。
另一边,陆秀夫带着二十名死士,匆匆返回相府(实际上是一艘较大的船而已)。陆崖此时正依偎在母亲怀里,外面喊杀一片,他瑟瑟发抖。一见爹爹回来,便挣脱陆夫人,迎上前去问道:“爹爹,外面打的很厉害是吗?爹爹可有受伤。”
陆秀夫听得心如刀绞,心想我们一家人就要为国捐躯,难得儿子还这么懂事,你可知道,你和爹爹都将葬身这茫茫大海。“崖儿,爹爹要你做一件事你可答应?”陆秀夫眼含泪水柔声问道。
陆崖问道:“什么事?爹爹只管吩咐就是。”
陆秀夫看着陆崖天真的眼睛,泪水再也无法忍住夺眶而出,道:“扮皇上。”
陆夫人一见丈夫的表情,再听丈夫如此说,马上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可,陆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老爷你千万别……。”
陆秀夫与夫人夫妻多年,知道瞒不住夫人,便道:“我也没办法,只求保住赵氏的血脉,将来另图复国,世杰已经带着皇帝逃走了,鞑子兵找不到皇上,必定去追,为今之计只有牺牲崖儿,或可救皇上不死。”
陆夫人哭道:“他姓赵的命便尊贵,我们姓陆家的子孙命就低贱吗?为什么牺牲崖儿,其他人便没有子女?”
陆秀夫道:“来不及了,此刻不容多解释,皇上就是皇上,我们做臣子的命,自入官门便是皇上的了。”他怕夫人不肯,命左右军兵将夫人双手抓住。也不理夫人和陆崖是否愿意,命人拿龙袍给陆崖换上。陆崖与赵昺年纪相仿,穿上龙袍刚好合身。一切准备就绪,抱着陆崖便向后舱走去。那里准备了五艘小船,便是平日备好准备今日之用。当初陆秀夫只是想搭救家眷,想不到今日却要用这些船来送自己归天。
陆秀夫叫军士押着夫人,自己抱着陆崖刚要登船,陆夫人挣脱众人疯了一样扑倒在地,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脚踝,道:“老爷,你就放过崖儿吧,求求你,求求你!”说罢已经泣不成声。
陆秀夫心想,此刻情势如此紧急,哪能再有耽搁,心里一着急,对夫人道:“夫人,对不住了。”把眼一闭,挥宝剑将陆夫人右手砍落。陆夫人惨叫一声,人事不知。陆秀夫又对她心脏补了一剑,陆夫人立时气绝,她如此敬重陆秀夫,对他那么信任,可到死了也不明白为何丈夫如此狠心,亲人和皇上在他的心中哪个更重些。陆崖在父亲怀里,亲眼目睹这一幕,吓得哭也哭不出来。两旁军兵也无不骇然。陆秀夫来不及悲伤,快步上船,边走边吩咐开船,陆夫人的右手还抓在他的朝靴上,走得几步才又跌落,一个闪电打过,下起了大雨,陆崖看到闪电照在母亲的手上,血水顺着断处流淌得到处都是。
五艘船打起火把向南驶去,目的便是叫元军发现。果然行了没多久,便有许多船追来,船上的元兵喊道:“别让赵昺跑了。”原来他们看到穿着龙袍的陆崖,以为便是赵昺,因此便向此追来。另一边,张世杰趁乱只带着几十名随从保护着赵昺向西逃走,并无人发现。
陆秀夫逃了几十里,又遇到邓剡的船,二人合兵继续前行。原来百官四散乘船而走,全部点起火把故意引开元兵,唯独张世杰的那艘不点火,目的便是保护这小皇帝。陆秀夫见追兵越来越近,知道在劫难逃了,对邓剡道:“光荐,你不可再跟着我,否则也必死无疑,速速逃走吧。”
邓剡道:“时才在瞭望台与太傅交谈,我深深佩服,太傅既然愿意舍生取义,卑职愿和你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陆秀夫忽然哈哈大笑,道:“好,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在没见阎王前,结拜为兄弟如何?”
邓剡也大笑道:“大哥!小弟愿意。”
二人便在这电闪雷鸣的杀人之夜,叩头结拜。陆崖只是在想着刚才母亲之死,对身边一切全无反应。
这时敌船眼看就到了,陆秀夫一见是张弘范亲自率军赶来,向对面大喊:“张弘范,你想要活捉皇上,怕是万万不能了,皇上的命我给你了。”说完哈哈大笑,抱起发着呆的陆崖投海自尽了。张弘范想要劝阻,已然不及。
邓剡见陆秀夫已死,便对天叫道:“大哥等我!”说罢也投身入海。张弘范此时又逼近了些,忙令军兵救人。邓剡被救上来后,发现自己没死,便又跳海。如此三次,张弘范无奈吩咐左右,绑着救上来,邓剡这才未再寻死。
崖山海战整整打了一夜,宋军十几万军兵全军覆没。次日,雨过天晴,朝阳初现,万道霞光将崖山海染得一片血红。海面上到处是宋军的尸体,红色的海水,红色的朝霞,红色的鲜血,浑然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海面上,一片洁白的箭羽,幽幽地荡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