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成为一个播音员(5)
彼时“青春网”借镜美式广播风格,力求生动活泼的“临场感”,最忌逐句念诵广播稿,更忌言不由衷的熟词套语。我们学到广播的大敌是“死空气”(deadair)──寂静无声的“冷场”。电台从开播到收播,中间绝不能出现超过五秒钟的“deadair”。事实上,几乎所有稍微像样的电台都有自动防止“deadair”的机制,万一“冷场”秒数超过设定上限,播音系统会自动插播音乐,工程部则不免兵荒马乱,检查直播器材是否出了问题。
“防冷场”是每个DJ的本能,内行DJ都会利用歌曲前奏、间奏、尾奏插入口白,避免deadair趁隙而入。我们学会在播歌同时切换耳机频道,计算下一首歌的前奏与间奏秒数,务求开场口白刚好收在演奏完结、歌声初起处。若歌曲没有前奏(DJ行话称为“cold”,我总有“冷不防”的联想),也可以利用前一首歌的尾奏介绍下一首歌,或者挑一段衬底音乐作为过场。一旦驾轻就熟,接歌、插话,都可以和呼吸一样自然,一段短短的口白便可以制造悬念、煽动情绪、转换气氛。这些技巧现在未必稀罕,当时却很新鲜,在“青春网”之前,只有讲英文的ICRT听得到这种风格。
当年的训练,让我和许多同行一样,养成了“防冷场”的本能。即使出了录音室在人前讲话,也无法容忍一两秒钟的空隙,总有出声“填补”的冲动。幸好稍有自觉,总算没有变成社交场合爱插嘴又满口废话、习惯自言自语的家伙。
节目做得多了,我也尝试体会广播这门媒体的特质。我发现“听广播”常常是私密的“一对一”经验,许多人开着收音机只为驱赶寂寞,所以我想,或许可以试着营造“促膝密谈”的气氛,精心掌握“你”、“我”、“我们”这些词的落点。广播没有视觉刺激,一切全凭声音,所以一段节目要传递的信息量必须精准拿捏,不可贪心,“松”一点,效果或许更好,语速也宜放慢。初做节目,一紧张就愈讲愈快,唯恐准备的材料用不完,后来连自己重听都不免吃力,于是必须在笔记本写下斗大的“慢”字自我警惕。我发现,自己觉得“慢”的时候,听起来反而刚刚好。
我还发现,广播听众有太多游离的“过路客”,他们无所谓现在是谁主持、正在进行什么主题,只要音乐不难听,主持人声音不讨厌,他们便可能逗留在这个频道。节目进行的每一秒钟,都可能有“新客人”转进来,你得尽全力留住他,不让他转台,而这并不简单。于是即使进行的是连续好几辑的主题,我也假定每次至少有一半听众是初次收听的“新客人”,这样做起节目,口气就不一样了。广播跟任何媒体一样,绝不能“关门自爽”,我觉得这样的认知,也是播音员对待听众的起码“礼貌”。
大三那年,于婷也邀我在她的节目开单元。与蓝杰温和持重的主持风格相反,于婷走的是“豪爽”路线,很有“大姐头”的霸气──我见过她在直播室放着撼天动地的摇滚,单脚脱了鞋盘坐在旋转椅上,披着一头乱发,聚精会神拿一把小剪刀对付分岔的发尾,表情肃穆,仿佛那是天地间最重要的事。
有一天,我放罗德·斯图尔特(RodStewart)的《玛姬梅》(MaggieMay)。于婷关上麦克风,跌入回忆,絮絮跟我说起当年她还是个小太妹,翘课和姐妹淘在Pub闲混,双脚翘在墙上,仰天喷烟,百无聊赖,店里喇叭震天价响,放的便是这首歌:“起床了,玛姬/我有话非得跟你说/已经九月底/我真的得回学校了……你引诱我离家出走/只为拯救你的寂寞/你偷走我的心/那痛苦让我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