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六年级生的青春歌史(4)
九〇年代初,几个和我同龄的淡大学生组成“观子音乐坑”乐团,企图融合客家歌谣和摇滚,唱了不少带着草根实践意识的歌。后来“观子音乐坑”改组成“交工乐队”,我在多年后和“交工”的林生祥、陈冠宇结为好友,才认真回头补听他们“观子”时期的歌。也是通过他们的引介,我才知道早在一九八一年,搞乐团出身的吴盛智就已经做出了极为老辣的客语摇滚专辑《无缘》,实验的步伐踏得比罗大佑还远。可惜天不假年,一九八三年吴盛智车祸骤逝,念兹在兹的原创客语专辑没能做完。这个任务得再搁上几年,让下一代的年轻人来完成了。我想吴盛智在天之灵,若听到《我等就来唱山歌》(一九九九)、《菊花夜行军》(二〇〇一)和“交工”解散后林生祥与“好客”乐队的作品,应该会很欣慰后继有人。
读台大那几年,校门口常有学生拉起布条示威,邀来刚出狱的党外前辈讲演。我的福佬话程度仍然太差,只能从声嘶力竭的长段演说勉强辨认若干单词。一位大气科学研究所的学长常在那些场合头绑布条背着吉他登台,弹唱火力旺盛的抗议歌曲,一口福佬话道地弹牙,行云流水,功力极是要得,连我这种听不懂歌词的都被打动了。他叫朱约信,后来在“水晶”出了DIY式的个人专辑,请来吴俊霖担任客席吉他手。专辑内页唯一的照片是位巧笑倩兮的校园美女,和里面那些抗议歌曲的主题毫无关系,据说那是朱约信的女友,后来两人果真终成眷属。当年我们常常借台大对面巷里的长老教会视听室看“艺术电影”,那台大电视旁边摆了满满一柜录音带,都是朱约信的田野录音记录,记得其中有一整排陈明章的校园巡回实况。这么多年了,我仍偶尔痴想那些录音不知有无机会重见天日。
一九九四年朱约信以“猪头皮”之名进军主流市场,推出了极成功的“笑魁念歌”系列。“水晶”则在亏损多年之后黯然淡出,老板任将达时运不济,内外相煎,空有经世抱负,却总是功败垂成。在那个畅销唱片动辄几十万张的年代,“水晶”出版的专辑没有任何一张沾得上“畅销”两字的边,却着实启蒙了一代文艺青年。想来不少当年的热血知青,老家抽屉里还藏着一排“水晶”卡带舍不得扔呢。
一九**年,陈淑桦的《梦醒时分》大红特红,专辑狂卖八十万张,打破国语专辑销售纪录,叶启田的《爱拼才会赢》更是气势如虹,卖破一百万张。我忙着听老摇滚和台湾“地下音乐”,对它们反倒没太着意。股市、**彩、房地产和街头运动一齐狂飙,“台湾钱淹脚目”再次成为流行语,许多暴发户开始牛饮XO、戴一只镶满钻石的“满天星”手表。系里一位学长也在号子开了户,赚了大钱买了车,都不大来上课了──当年一个文学院学生竟拥有自己的四轮轿车,看在苦哈哈的同学眼里,简直近乎“阶级敌人”。学长走闯江湖,人面甚广。一次他亲口跟我说,他的后车厢里,藏着一支黑星手枪。
回想起来,那恐怕是我这辈人经验中最接近“乱世”的时期了。一九**年年底,滚石唱片邀集旗下几位顶尖创作歌手出版合辑《新乐园》,当时还是“小众歌手”的陈升录了一首长达六分半钟的《细汉仔》,描写庄脚囝仔到台北闯荡江湖,在黑金横行的都市暗角出生入死,终于成为枪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