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痛何如哉

第十九章 痛何如哉

芙蕖,碧云,女子,书生。

八月的江南总是如斯柔美。

不过再柔美也改变不了衰退的事实。

七月流火,八月桂花。农历八月已是秋风起,黄叶地的时节。

睢宁下邳——

夏季的暑气还未褪去,天气依旧潮湿闷热。

时近黄昏,夕阳下的一切事物都刷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似血。抬头望去,天边的晚霞如同火焰,绚丽至极。

十里风波亭,百里烟波埠。

烟波埠早在战国末期就荒废,十年未竟,杂草已疯长至齐腰。这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的架势似是要将百里烟波埠整个埋没。

在烟波埠的杂草、芦苇之后盖上一间茅草屋,又稍微修葺了一下风波亭的十里长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不时在风波亭上摆副茶具自斟自饮阅读经书。生活平平稳稳安乐祥和,倒称得上“快哉”二字。

——用最少的开销过最舒适的生活。

这是腹黑张信奉的人生宗旨,连逃亡的紧张时期都不曾例外。

他做事总留有余地,因而处理起事务来总是优雅、镇定、游刃有余的。

但今天,他归来的时间比往日早了许多。

秦兵在他授课时一拥而入,收缴书籍就地焚烧,满屋典籍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觉得那时燃起的火焰就如天边的绚丽晚霞,飞灰若雪花一般洋洋洒洒,极美。

举国焚书,典籍成烟。

他极为平静地看着那些竹简化为灰烬,缓缓将唇角勾起,他在笑。

他真的在笑。

只是因为烟雾太过刺目,所以眼泪才会不受控制地落下。他如此想道。

“焚书”既出,藏经阁定无法保全,十六年前的光景必已重演。

风波亭中观风波,心自怅惘,更与何人说。

波光,树叶,云霞。眼前的一切都是浓稠的血色。

张良垂下眼睫,复仰头干了一杯酒,斟满酒樽,又往地下洒了一杯酒。酒水入土,转瞬无痕:“望请安息。”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记得师尊怀瑾在自裁之前曾分别与他们的师兄弟三人长谈。他还记得师尊曾要求自己在他面前立誓:阁在人在,阁亡人亡。

聪明如他,自然知晓二位师兄也立了如此的重誓。

儒家重五常,礼义仁智信。儒生发下的誓言定会不惜一切办到。

——甚至是自己的命。

二位师兄,定是不在了。

酒水洒尽,张良面朝北方深深叩首,直到额头抵至地面。

“师尊,待徒儿得成大业,报得此仇,必会到您坟前自裁谢罪!”

叩首毕,起身,攥紧一直揣在衣襟中的那部《太公兵法》,坚硬的竹简即使隔着一层厚实的锦缎也颇觉硌手。

那位老者给他的这部《太公兵法》他翻阅过,那时只是觉得这部兵法并非俗物,若是出世的话必会在天下掀起巨大的波澜。因此,他并未细细研习,他知道,他无法控制最终的结果。

那结果,也许是四海升平天下归一,亦或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不过,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定会以鲜血为祭,用白骨为奠。一开始前赴后继的殉道者是为了将来百姓们的太平安乐,小部分的死是为了大部分的活。

拿出那卷竹简,轻轻摊开。朱砂写的“太公兵法”四字刚劲有力,锥心刺目。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嬴政下达焚书的指令真是不出所料啊不出所料。

在听闻焚书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后,我发出如上感慨,继而又发出如下惋惜——

哦凑!烧教科书我居然没有实地观看,真是忧伤啊忧伤!

然后……然后我就接着和吃睡杠上了。

今日有雨,暗卫的训练被搬到了项府斗武堂。斗武堂的训练在一般情况下不需要我坐镇,于是我就端了杯茶旁观,作为伤员的文茵也在墨冉的指导下于一边做康复训练。

看了半天觉得没甚意思,正准备溜到厨房捞点糕点来吃吃,便看见有人拎着一份竹简走了进来呈给在斗武堂高台监督下面人员练武的少羽。

少羽接过竹简扫了一眼,脸色微变。

“怎么了?”我绕开正在进行械斗的一干人等走了过去,往少羽手里拎着的那份竹简上瞅了瞅。

这不瞅不要紧,一瞅……我舒适的吃睡生活从下一刻起就正式离我远去了。

——始皇下令焚书,儒家掌门伏念及二当家颜路自裁,荀子出山。

不愧是项氏一族的子弟传的消息,能够小心避开秦国密布的监控系统不说,还把这消息写得那么直截了当。

尼玛把消息说得委婉一点会死啊!!!

虽然伏念那个顽固很严格,天天板着一张脸跟他欠了谁几百万一样,而且他还罚我抄过书,但知道他挂了这件事还是觉得略忧伤。还有颜二叔,要知道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颜二叔的课了,因为在他的课上就算迟到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顶多来一句“下次早些”。

“自裁”通俗地说就是“死”,“死”的本质其实很简单。

就是永远不会再看见某人的样貌,永远不会再听见某人的声音。是终点,是永诀,是不可挽回,是再也握不到的手。

一开始生者尚可凭着被光阴河流冲刷得越来越微茫的记忆缅怀他们,但当很久很久的时间过去后,连以前认识他们的生者都随之消逝,这时的他们便彻底沉寂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毕竟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

若是幸运的话,还可留得史册之上残章点墨作生平介绍,三代过后成为族谱上的一个苍白记号,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是谁。

幸或不幸,无人可论。

一念至此,眼前似乎笼了一层雾,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现在想来倒是有点后悔以前为了掩藏身份而去儒家学习了。

有些注定会逝去的人和事,最好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牵绊越深,最后的悲伤也会越深。

我终于明白璎珞为什么会说“来不及了”的话了。

她所指的并不是来不及逃跑的儒生,而是来不及阻止这场悲壮殉道的我们。

所谓“道”者,必要用生命追随到底,不畏惧,不退缩。

这感情是那样的鲜活热烈,仿佛要用上所有的力气开出最美的花。即使转瞬凋零,亦不悔。

美到极处,便成苍凉。

闭上双眼,睁开的瞬间,眼中的荧光消逝无痕。

原来累到极处连叹息都做不到。

少羽将手中竹简放到灯火上焚毁,向身旁的报信员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我机械地跟着这位报信员转身,准备离开斗武堂。

“你去哪?”少羽抬头望我。

去哪?

我刚刚想着要去干什么的?

怎么转身就忘了?

……哦,想起来了。

我回身,空茫的双眼倒映了青年的身形:“为掌门师公和二师公烧柱香。”

【下周末小高考,吾辈不会更,顶锅盖奔走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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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残梦霜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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