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病难医
祭奠先人的庙堂设置在斗武堂旁边的暗室内,意为用斗武堂中楚国男儿的努力和汗水来告慰亡魂,让已经逝去的人们的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息。
三支纤细的香被握在五根手指的不同部位绑了绷带的手中,原本我是想用一个轻巧优雅的兰花指捻起这三根祭香的,但关键是被绷带绑得粗了一圈的手指头不甚灵活,因此我只能放弃装x的念头,老老实实地握紧了香。
另一手按好宽大的袖口以免它随着我的动作乱晃,踮着脚尖够到安在墙上的那盏长明灯。长明灯上盘有蟠螭,以口衔灯,灯火明灭,映得蟠螭龙鳞闪闪发光,焕炳若列星。
随着祭香的点燃,暗室内弥漫出祭香独有的味道,初闻如松针,后品似檀香——极贵重的祭香。
我其实很讨厌这种祭香的味道,虽然很好闻,但只要闻到这种气味我就知道,一定是到了立满灵位牌的阴森地方了。
这是小时候的经验,“祭香定律”到现在仍然很是管用。
……童年阴影啊童年阴影。
人死之后,我们对死者生前的各种负面印象便会随着“死亡”的到来而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他们对我们的好了。
伏念和颜路于我有授业之恩,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给他们上香是应该的,毕竟他们没有嫌弃我偏科得过了头的成绩。
所以,他们应该也不会嫌弃我给他们刻的俩牌位。
即使上面刻的字歪歪扭扭如同鳖爬,还沾了些许血迹,不过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现在看来刻灵位牌根本是无济于事,但我还是刻了出来。
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于我这个逗比而言更是如此,所以至少要有寄托哀思的物品,要不然记忆会坏掉的。
如果坏掉了,以后的日子里,能记起你们的人就更少了。
我手持祭香深深鞠躬,拜了三拜,继而将香供上灵位牌之前精致的紫金香炉。
从刚刚一直站在我身边旁观到现在的少羽也向两个牌位上香,之后拽过从知道消息起就变得智商低于30的我:“我只能容许你胡闹到这个地步。”
我的双眼映出他那双变得愠怒的眸子,木然地点点头。
少羽并没有阻止我刚才有些称得上“深井冰”的行为,仅仅是帮我。
我要刻牌位,他给我拿来上好的紫檀和刻刀。我要上香,他给我拿来最贵的掐金纹云松檀香。
往者已逝,来者可追。生者,将更奋然而前行。
我知道这个道理,可依旧无法立即振作起来。
好累好累。
没力气哭,没力气恨。
——我知道,“焚书”只是个开始。
我在现代看小说的时候,习惯一本正经地从头翻到尾。就算作者写的小说再怎么好看我也不会直接跳到结局看,除非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翻阅它才会先把结局看完。
因为提前知道结局的话,情节再怎么扣人心弦,文笔再怎么唯美雅致,我都不会完全沉浸在作者描绘的世界中。结局早已定下,无论那些鲜活的人物再怎么努力挣扎都改变不了白纸黑字打印出的审判词。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讨厌。
人是一种矛盾的生物。追文的时候会大骂作者拖稿剧情拖沓,恨不能变身编辑天天挥舞着想象中的小皮鞭催稿。而当完结之后又觉怅然若失,开始考虑跪求作者出番外的各种事项。
万一结局是be,则更要本着“不看到幸福结局不罢休”的架势死缠烂打,直到番外成he为止。
我也很想死缠烂打追新文要番外求he啊,尼玛那个叫“历史”的冷面编剧我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过,想死缠烂打都不知道应该找谁。
以前还想那些接二连三的杯具都太假,哪有那么倒霉的事情?都是作者为了赚眼泪瞎掰的吧?现在想来,若是生活中真的有那些倒霉事,尼玛这何止是杯具,简直都进化成餐具了好吗?!
还好我们不是身处齐鲁之地,现场观看什么的确是受不了,能传过来的就只有那些刻在竹板上面的消息了。
据说现在齐鲁之地那里已经被秦国的铁甲兵团团围住,罗网的刺客也化装成平民渗透进去,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把消息传过去,除非……
直接冲进城,在小圣贤庄的闻道馆振臂高呼,大喊一句:“明年要坑儒,大家快跑啊!”
……简直就是作死,嬴政没有提前坑儒已经算不错了。
“人定胜天”四个字说得倒是轻巧,但现在想想,历史的进程根本不是偶然,那是无数巧合导致的必然。今年焚书,明年坑儒。后年、大后年……最后,会如史书中的记载一般吗?
我终于晓得为什么屈原那个愤青会投江了,尼玛这样清醒地活着简直就像在等待一切的应验,还不如死了。
明明知道未来的发展,却一点也改变不了果然很让人郁结。
——早晚会因为一口气没顺上来给梗死。
结果我这一回倒不是“一口气没顺上来”,我是一口老血咯了粗来。
“一口老血咯了粗来”在写作手法里面叫夸张,可以带来幽默的氛围。
不过如果真的是一口老血咯出来,相信还是很痛苦的。
亲身经历,所言非虚。
咯完老血后,我眼前一黑,很顺利地晕了过去。
好黑。
像是被封在一个黑盒子里,漆黑漆黑……双眼眼皮异常地沉重,这种感觉让我想到了“鬼压床”。
想抬起手在黑夜里摸索,可手似乎不受神经中枢的控制,动也动不了。
就像死了一样。
意识慢慢清晰,首先恢复的是嗅觉,苦涩难闻的中药味道称得上是“此生难忘”。继而是听觉:“照这情况看来她是久病未愈……”我哪有病?你才久病你全家都久病!最后是触觉,手指上面的伤口火辣辣地痛起来,手腕上有块皮肤微凉,就像有人把手指搭在了那里。
……莫非是诊脉?
得,又成病号了。
好累,头脑一片混沌,我还是睡一觉的好。
如此想着,刚刚清晰起来的意识又模糊了。
“照这情况看来她是久病未愈。”墨冉给出了诊断。
“久病未愈?”
“嗯,心病。”女子说着,从床塌边的蒲团上起身,行至房内的几案前。跪坐下来,撩起宽大的袖口,执笔书写药方,“这病我不会治。”
墨冉的身份和她的软妹外表完全不符,在没有投奔项氏一族之前,她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鬼医”。
她识尽百草,览遍群书,精通歧黄之术,一手蛊术使得巧妙绝伦,有生死人肉白骨的通天彻地之能。
但唯有一种病,她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
——心病。
……心病?
少羽走上前去在床沿坐下,低头看着睡姿老实得就像即将被下葬的女子。
这满口白烂话的白痴会有心病?
别开玩笑好不好?!这货睁开眼睛就是只可以上窜下跳的活龙啊!
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不应该皱着眉头。
抬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峰:“……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
告诉我啊。
那样彻骨的绝望是从何而来?
这双眼睛在最初的十五年中究竟看到了多少东西?
有多少让人感到恐惧悲哀的事情?又有多少明知会发生却无法阻止的事情?
漫长漫长的时间都被用来挣脱既定的命运,到头来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向已知的结局偏转,余下的挣扎便尽数淹没在沉沉的黑暗中了。
他明白那种不甘到绝望的情感。
——就如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国灭亡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