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那方面有点问题
一进家门，表姨妈就冲她使眼色，嘴巴朝里屋努了一下。她赶紧放轻脚步，想必另外一位已经睡下了。果然，“折腾了好久，才睡下。”表姨妈轻声说。“没找着？”
“恩。”
“这砍脑壳的，连自己的妈都不要了。”表姨妈很生气，她一生气，就喜欢骂这句当年她下乡时跟一四川佬学的话，似乎这样才能解气。
“随他了。”她第一次如此轻松地说。
表姨妈脸色一沉，“真便宜他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表姨妈，我想辞职，自己开个中医诊所。”她突然说，实际上这件事她已琢磨了好久，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不这么做。
“你说啥？我说你疯了，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你说辞就辞了。我看，你妈要是，要是清醒了，都会被你气死的。”
“你说我怎么办？一个妈还没找到，另一个妈要死了。表姨父也需要你照顾，姨啊，我不能太自私。”
“哎……”想想也在理，表姨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挨千刀的黄小坡。”气不过，又骂了句。
“小坡，小坡回来啦。”里屋的这位醒了。
“没，没，快了。妈你赶快躺下。”
正忙着安慰黄小坡他老娘。巧儿来电话，说郭军要见她，病人似乎快不行了，声音很低，身怕别人听见似的。
李婉一惊，心想，才几天不见，竟说快不行了。他是病了，但不是病入膏肓。显然，她是不信的。
“你过来看看吧。”巧儿坚持说，有点急了，她不善于撒谎，这一点，可是有信誉保证的。
她只得又朝医院奔，表姨妈见她这样忙，心疼，嘴里叨叨：“总该顾着自己的身体。”
她应了一声。
到了医院，一见郭军，她惊呆了。才几日没见，竟瘦成这样，脸色发青，眼圈发黑，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俨然已是病入膏肓。
郭军一见她，“李医生，我，怕是不行了。”他依然不敢直接叫她的名字，眼眶发红。
“哪有这么严重？你这是怎么搞的，几天不见，就成这样了。”她抚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总觉得自己快死了，每晚都睡不着，吃药也不管用，鼻梁那里好像有啥东西，眼珠也转不动，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浑身难受，到处都痛。”
“你想太多了。”她说，“你是不应该住在这里的。”
“那我该住在哪里？”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仰脸问。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的吉他呢？”她没直接回答他，说这话是想唤起他生的希望。
“我，我，我弹那个干嘛？那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你知道吗？我那个臭婆娘她巴不得我死，我辛苦一辈子，便宜不能让她占了，我跟她离婚，她不同意，不就是惦着我的家产吗？等有一天我把它全捐给孤儿院，我看她还惦记。”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显出了得意的神色，就像要打一场十分有把握的仗。
正说着，一穿蓝裙的女子走了进来，郭军一见她，猛地把头别了过去，脸色很难看。
女子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看起来比郭军年轻不少，却满面愁容，想必定是郭军口里成天念着巴不得自己死想要霸占家产的这一位了。
那一位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这一位脸色也不好看，委屈地撅着嘴，忍气吞声，将带来的汤罐放在病床头，然后冲李婉点了点头，立在床边。
“你怎么还不走？你走啊！”郭军见女子没动，怒火万丈，拍着床头嚷。
“我，我，……”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婉赶紧叫说，别动不动就发火，生气对他身体不好。
郭军还是很激动，叫他老婆走。
他老婆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跑出了病房。
李婉跟了出去。她想安慰她一下，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觉得那女人并不是郭军讲的那样不堪。
那女人边走边抹泪，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也不理李婉。
在楼下拐角处那株榕树下，李婉追上了她，“他就是想太多。”女人以手拭去腮边泪，轻声说。
“你们之间……”她本不想问，可做为医生，她须得找到根源。
女子嗫嚅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那方面有点问题，自己无法接受，脾气越来越暴躁，疑心也重，总怀疑我在外面有人………”
“去看医生了吗？”
“没，他又爱脸面，怎么也不去。”
“还是得去看医生。”
“我现在穿得稍微整齐点，他就犯混，发脾气。”女人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李医生，你是她同学，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眼里满是乞求，楚楚可怜。
“我，我试试看。”实际上，她也不知怎样劝慰他，万一惹怒了他，做出些什么过激行为，那她就成了罪人。对待患了抑郁症的人，言行一定要慎之又慎。她得思纣万全，床上躺着的那一位对什么都充满了疑虑，果然，“她跟你说什么啦？跟你说什么啦？说什么啦？”一进病房，他就急切地问，神情焦虑。
“没说什么。怎么，你做了啥坏事怕被别人知道？是不是欠下啥风流债啦？”李婉开起了玩笑。
他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在揣摩她话里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吐了口气，必定是脑子里百转千折了。
“好啦，开心点。”
“开心？我都不知道开心是什么滋味，啥都提不起兴致，也高兴不起来，浑身难受，活着真没意思。”
“怎会没意思？你知道吗？读书时我们班里好多女孩子喜欢你，就喜欢你那股乐观劲，还有点文艺细菌，弹得一手好吉他，还很帅气………”她忆起了上学时的事，在他面前第一次说起了自己暗恋他的事，她沉浸在回忆中，脸上带着笑，他仔细听着，刚开始还好好的，突然就声嘶力竭地大喊：“你走，你走，我啥也不想听。”
“他是真没救了。”她心想。这样想着，心底泛起一阵悲凉，眼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