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喉咙里发出嘶嘶声 一口气落下
幸福是什么呢?幸福在李婉眼里就是有责任的活着。曾经的她为了汤小白而执拗地要活得幸福——有一个温暖的家,床头一盏温馨的琉璃灯,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这种幸福简单却朦胧如纱,意境是自己营造的,至于有多少握得住的真实,她是不愿意去深究的,她只执着于建一座楼阁于雾中,晃汤小白的眼。如今,雾散去,阁倾塌,剩下的唯有责任了。至于汤小白,他是知道她不幸福的,这样反倒令她释然没有负担了,而爱就爱了,爱着就爱着,勿需回报,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勿需缠绕于胸。因为责任,她必须找寻她老妈,必须照顾另一个妈。他黄小坡究竟在哪里,她无从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即使见面了又怎样?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万水千山。
而眼前黄小坡老娘的病愈发厉害了,今晨吐了血,李婉给她输了液,又扎了针,缓过来后,喘着气嘴里念叨着小坡小坡。表姨妈在旁直抹眼泪。
“怕是要准备后事了。”她背过身对李婉悄声说。
虽然做为医生,早已见惯了生死,究竟心还是颤栗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想着从今后再再也无法见到这个人,感受到她的呼吸,听她无尽地唠叨,终归还是伤感的,望着老娘满是皱纹泛黑的脸,她的泪涌了出来。
老娘就像即将燃尽的灯芯,生命即将熄灭。她的眼睛总是浑浊的,时而聚着那么一点光,时而又黯淡阴翳,那张随时都停不下来的嘴只是机械地习惯性地动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她总往进门的方向望,大概在望她唯一的儿子。李婉想托电视台的朋友帮忙发个公告寻人,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的心,她还没沦落到上电视台寻夫的地步。更何况即便做了,又会满城风雨,这个家已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很快李婉就发现黄小坡老娘不行了,她的嘴还是在动,瞳孔在放大,已是认不清人了,却还在极力想吸入她这一生最为艰难的一口气,她在等着她的儿子。表姨妈哭出了声。李婉慌了神,来不及思考,怀着一线希望她拨了那个已是空号的电话,恳求上苍能眷顾一下濒临死亡的人,可语音提示还是空号。“混账东西,畜生。”她气得全身发抖,咒骂了一句。百般思量之间,她拨了汤小白的电话,在电话里,她请求他来帮忙,痛哭失声。
汤小白很快就来了,他木木地站在床边,不知该如何做。突然像是回光返照,黄小坡老娘叫了一声:小坡。汤小白哽咽着应了一声,喊了一声“娘”,老娘答应了,伸出如老柴般的手,突然又无力地落下,过了一会儿,喉咙里发出嘶嘶地声音,一口气落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是想要把眼前的“儿子”看真切吗?这一次,她的嘴终于停下了,这一停,即是永远。汤小白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转身走出了房间,在窗前站了那么几秒钟,对李婉说:“明天我再来。”李婉摇了摇头,她不希望别人说闲话,对门那家的眼睛总在窗户上晃。
这些人,眼睛总长在别人的窗户上,期望探得一丝隐秘,咀嚼一番,得以喘气儿,表明自己还活着。
汤小白看了李婉一眼,他是理解她的,纵然心疼,但有些鸿沟是无法逾过的,他们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