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逢生
正午时分，远处山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驾车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车里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爸，我口渴得很。”小男孩一边擦着汗，一边叫嚷着。“忍一忍，再跑一会儿后咱们休息。”中年汉子头也不回，只顾驱马前进。“真的忍不住了，嗓子里都冒烟了，这太阳这样毒，晒得好难受，爸，咱休息一会儿，找点水喝吧。”男孩继续恳求着。
妇人向来路凝视了一会儿，转头对汉子道：“阿成，休息一会儿也好，咱们一口气跑了一百多里路，我看这马也累得够呛了。再说，他们不知道咱们走，即使发现了，一百多里路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也赶不过来。”
汉子迟疑了一下，见马在大口喘着气，也知道再这样跑下去，马肯定是受不了了，便把马车转进路边的树林中。一进了林子，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三人立时感到精神一爽，连马也欢愉起来，连着发了几声嘶鸣。叫阿成的汉子驱马东转西绕几个圈子后，把车停在一个水潭边。
男孩跳下车，便奔水潭跑去。连续用手捧了十几捧水喝，这才觉得解了渴，又洗了把脸，然后坐在一块岩石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潭里的鱼儿在水面荡起的涟漪。妇人跳下车，打扫完身上的灰尘后，也向潭边走来，见男孩快乐无忧的样子，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汉子把马身上的绳套解开，牵着马来到潭边。马也渴得够呛了，把头伸进水里狂饮起来。
汉子和妇人喝过水后，也坐在潭边，望着潭水出神。三人一时无语。
“爸妈，咱们在桃花村住得好好的，干麻要急急地搬走呀？”男孩打破沉默，问道。
叫阿成的汉子脸色阴沉，没有回话。女人柔声道：“咱要搬到姑姑家住的城镇里，那儿可比桃花村好玩得多。”
“有糖葫芦卖么？”男孩问。
“自然有了。还有棉花糖、皮影戏呢。”女人答。
“那可是好！”男孩一脸神往。
“咱们这一走，可苦了爸妈了。”阿成叹着气说道。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要不走，桂子就……咱俩就这么一个娃呀，怎么忍心呢？爸妈不也是一直逼着咱走么？再说，爸妈年龄大了，他们也未必会把他俩怎么样。”
阿成又重重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咦，那是什么？”男孩指着水潭对岸对两人叫道。对岸草深处，有一个物件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忽隐忽现的光。
“也许是块石头反射太阳光。”男人说道，然后转头去牵马。
“我要去看看，没准是块宝石呢。”男孩说完便拨腿向对岸跑去。
“桂子，快回来，要赶路呢。”女人在后边焦急地喊。男孩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对岸跑。“这孩子，真不知急，再不走，怕是人家追来了。”女人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叫桂子的男孩跑到发光的地方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向父母喊道：“爸妈，快来看那，这里有个小男孩。”
阿成和女人一听，也好奇地奔了过来。只见草丛深处，躺着一个秀气的小男孩，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脖子上挂着一串圆珠连成的项链，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淡淡的光。
这个小男孩正是达子。达子早上被毒打至昏迷后，他伯母以为他死了，倒是慌张起来，忙不迭地套上驴车将他抛到这里，回到家后向达子的伯父扯谎说达子自己偷偷溜走了。达子的伯父虽是不信，却也是无可奈何。
“许是谁家夭折的孩子。”阿成说道。
“这个项链倒是有点古怪。”女人蹲下身子，拿起达子脖子上的项链，仔细端详。但见此物非金非玉，古朴拙雅，似是某种不知名的石头雕琢而成。
“快点走吧，耽误的时间不少了。”阿成催促道。
女人站起身，拉着桂子的手，跟着阿成往回走。桂子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躺在草丛中的达子，却见达子的嘴角在轻轻抽动。“爸妈，他在动弹呢。”
阿成和女人回转身来，果然见达子的嘴角在抽动。“水…水…水…”达子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原来还活着。”女人抱起达子，向潭边走去。从潭子里捧了一捧水，灌进达子的嘴里。喝过水后，达子慢慢睁开了眼睛，见眼前站着陌生的三人，很是疑惧，挣扎着想站起来。这一动，扯着了身上的伤口，血流了出来，一吃痛，又晕了过去。
女人俯下身，解开达子的上衣，想让他透透气。衣服解开后，露出密布的伤痕。“天那，谁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手。”女人惊叫道。
阿成注视达子良久，若有所思地对女人道：“阿霞，这孩子和桂子年龄差不多，个头也相仿。”
“可不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忍心这么毒打。”阿霞怜悯地说，一边用手巾擦拭着达子身上的伤口。随后，似乎悟到阿成话里的什么意思，身体一下绷紧起来，慢慢地转过头来，面对着阿成，道：“你是说？”
“这也许是天意，要不，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这个孩子呢？”阿成道。
“这…这对这个孩子实在太不公平吧。”阿霞犹豫不决地道。
“如果我们不救他，他也就死在这里了，就当我们没救过他好了。况且，你还要为爸妈着想着想，也许，咱们走后，他们会遭到无穷无尽的折磨。再说，咱们就算逃到城里，又怎么保准他们不会找上门来？丢了桃花村的田地不说，在城里还得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可有多难熬？”阿成道。
阿霞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于是抱起达子，向马车走去。阿霞心事重重地在后边跟着。桂子倒是欢天喜地，虽说不知道刚才父母一番对话的意思，但猜出父母打算收留这个男孩了，这可有了玩伴了。
上车后，阿成继续赶着马车向几十里外的大兴镇赶去。傍晚时候，马车来到大兴镇一个布店门口。阿成牵着桂子，阿霞抱着达子，进了店门。“成舅舅来了。”柜台的小伙计向阿成打招呼。阿成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径直穿过店后门，向后院走去。
后院有三间瓦房，是阿成姐姐秀莲一家的住处。见阿成一家人进来，秀莲忙站起来迎接。“一路还平安吧？收到你们的信后，我可是急得很。”秀莲关切地问。
“嗯，还好。”阿成答道，又转头对桂子道：“桂子，快叫姑。”桂子从记事起还头一次见到这位姑，不免有些生分，怯怯地叫了一声“姑”。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多好的娃呀！”秀莲抚着桂子的头道。“咦，这个孩子是谁？”秀莲发现阿霞抱着的达子，惊奇地问。
“路上拾的。”阿霞把遇到达子的过程向秀莲说了。
“哦，是这样呀。”秀莲道，又转头对阿成说道：“你姐夫已经把厢房收拾好了，你们先住着，过一阵租好房后你们再搬走。”
“我们住一宿就返回。”阿成道。
“什么？那桂子怎么办？难道你们要把桂子……”秀莲惊讶地问。
“我们把桂子留在这里，把拾来的娃带回去。”阿成答。
“你是说，用这拾来的娃代替桂子？”秀莲问。
阿成和阿霞点了点头。
秀莲转头向达子看过来，见达子虽是脸色苍白，衣襟褴褛，却是眉清目秀，惹人怜爱，不免暗暗叹了几口气。
此时达子虽然闭着眼睛，其实还在路上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只是不知道这夫妇二人带走自己是何用意，又浑身疼痛不能逃跑，只好继续装做昏迷的样子。刚才几人的对话都清楚地听到耳里，虽然不很清楚里表，却似乎觉得这几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心也就安了下来。
几人又聊了几句闲话，阿霞便抱着达子进了厢房，安放到床上。两年来，达子一直睡在柴堆里，冷丁躺到床上感觉舒服得很。又过了一会儿，阿霞端进来一盘饭菜，轻声招呼达子吃饭。饭香诱得达子涎水直流，也顾不得再装了，睁开眼睛，拿起阿霞递过来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过饭后，阿霞又熬了一碗汤药喂达子喝下。达子很久没感受到这种被照顾的温暖了，不禁眼睛一酸，泪便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