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掌 任君相持入泥塘(二)

第十八掌 任君相持入泥塘(二)

李文贝完全没有料到在这种关头,此老还会有这样一问,不由大窘,但又怕老头改变主意,便据实道:“前辈戏谑了,晚辈只是不想就这样看着她被奸人所害,而自己却无动于衷。”木瓜老人一愣,随即笑道:“看不出,你小子说话还很刻薄。”接着又叹息道:“好吧;这小蛮女确实是无药可救了,只有一个地方也许能有点效果,可那地方实在比龙潭虎穴更可怕更不堪,如果你要去的话,肯定是九死一生,你可想好了。”李文贝以为木瓜老人是要带他去找那教主,便昂然道:“前辈放心,纵然是粉身碎骨,晚辈也是要去闯一闯的,即使不能医好养月儿的伤,也要和那魔头拼个你死我活。”木瓜老人忽然朝李文贝瞪眼道:“你小子也不要动辄就在老夫面前死呀活的,死有什么了不起?和活着相比,死实在是太轻松了,所谓‘两腿一蹬,要甚没甚。’从此心中了无牵挂,什么喜怒哀乐,伤悲苦痛,俱都烟消云散,姓李的小子,你是不是这样想的?”李文贝急忙道:“不敢,晚辈虽文不成,武不就,却也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安天下,岂敢轻易言死?”他现在有求于人,说话自然是要挖空心思让对方满意,可木瓜老人冷笑着将他打断:“行了,你年纪轻轻,说话如何也这样老气横秋,装模作样,连一点新意也没有?莫非就是为了求人,才说得这般金碧辉煌,五花八门乱人耳目?不错,活着的确是有点意思,但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而是要做并且也能做你喜欢做的事,譬如,你能救这小蛮女,那你就去救她;假如你想娶她做老婆了,那也自无不可。可是不要总是千方百计地说别人爱听的话,做别人喜见的事;就向今天,老夫本不想给这小蛮女……”李文贝见木瓜老人说得意气风发,咳嗽了若干声后,见老头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大声道:“前辈——前辈说得极是,说得很对,晚辈以后就争取按前辈说的那样去活;只是目下还得抓紧时间救人……”木瓜老人正说得流畅,不料给李文贝生硬打断,怔了怔,双手忽然探出,按在李文贝肩上,摇了摇,问:“你,刚才说什么?”李文贝正想着如何回话,哪知木瓜老人却放开他,道:“那么,你就随老夫来吧。”

然后,左手抱起兀自昏睡不醒的养月儿,右手拿起舞柳剑,也没看到他身子如何变化,便“噌”的一下冲天而起,向西南那座高大的山峰纵去。想到立刻就要和那魔头交手了,李文贝热血沸腾,抖擞水月精神,展开追风步,紧紧跟了上去。木瓜老人腋下挟着养月儿,蹬石掠树,去势如电,向前飞纵的姿势虽不甚雅观,却很实用;他的飞纵总是在空中划出一个接一个的弧形曲线,正如被高高投掷出去的物体;向上时他衣衫飘动,右臂不断向前虚探,飞行一段后,手臂就紧紧地贴住身子,但双脚一下一下地向后踢出,身子却急速下坠。开始两次,跟在后头的李文贝几乎要急得叫出来,可眨眼间,木瓜老人又飞升而起,衣袖也如帆张开,在更高的空中飞出更远的距离。如此高冲低俯了三两次后,李文贝方知木瓜老人的纵跃身法是一种极高的轻功;他的每一次向下“跌落”都是在借力反弹,借力的地方或树枝树梢,或山峰石柱。但他飞行的速度实在太快,李文贝也看不清他借力的方式是用脚呢还是用手;而且随着他在空中滑出的弧形曲线愈来愈长,速度愈来愈快,老头俯就借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和人家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李文贝的追风步其实也已快成了“超风步”,可还是力不从心。他双目灼灼,只紧紧地盯着木瓜老人,盯着他挟着养月儿向前飞纵的身子。可不管他如何发力,他还是被那老头落得更远了,木瓜老人的身影渐渐地已成为一个黑点。李文贝既不敢大声呼叫,就只有咬牙坚持。又转过几个山坡后,前面的黑点突然滑出一道更高更长的弧线,便消失在高坡的那边去了。李文贝左脚蹬树梢上奋力一蹬,使出追风步的一招“浮光掠影”,觑准半山腰上一块凸出的石棱窜了过去,在空中“飞”了四五丈后,伸手搭住石棱,藉此一跃,又纵出十余丈,也翻过这座山顶,可举目四望,哪里能看见木瓜老人的身影?

李文贝心中惶急,定定神,便再朝老头飘纵的方向直追下去,他脚下生风,翻过三座山坡后,仍不见木瓜老人的踪影。李文贝登高振首,翘足而望,但山色迷蒙,树木静默无声,还是看不见。向左前行了两三里后,忽觉一股恶臭呛鼻而来,熏得李文贝几乎晕过去,比不文门蔡有勺的茅勺臭得何止十倍?可李文贝哪有心思去分辨这种味道的蹊跷,他还是不断的登高远望,焦急万分的叫唤声也越来越高,然而,四周所见唯山石棱曾飞鸟不存;树木苍碧寂然无声,李文贝又不敢走远,只围着这山头将四周巡察了一遍,可还是毫无所获。他心中又慌又急,惊疑不定,“莫非此人所言纯属诳骗,他说能为养月儿疗伤,其实是另有企图?”又想到江湖上打这位满王格格主意的人本就不在少数,他再也顾不上许多了,撮唇大呼:“喂——”哪知他的高音还未打开,便听木瓜老人喝道:“李文贝,你小子嚎什么?这小蛮女还没死呢?”这声音好像就在李文贝耳边响起,可当李文贝四处瞻顾时,又不见他的影子,忽然想起姑姑司马丹曾提到的一种极上乘的说话功夫——截风流音,据说这种说话功夫是用内力将说的话逼聚在风中的某一位置,然后那声音随风飘到一定的距离后才突然爆裂,是以听到声音的人,就觉得说话人就在自己的耳边。司马丹还推测,放眼当今武林,能运用这种功夫的,恐怕只有伤山秋皓即圣手书生顾方和少林掌门枯心大师了。言念及此,李文贝心中一喜,“难道这位前辈是他二位中的一个?”这样想着,李文贝心中大安,又听木瓜老人恨恨地道:“你小子不要瞎瞄乱瞅,——往西北看,顺着山峰那棵最大的老松树往下跳就找到我老人家了,快点,耽搁了时辰,死了这小蛮女,岂不败兴?”

李文贝依着木瓜老人的指示,迎着那股臭气向前走出十余丈后,来到那棵大树旁,往下看时,却见白雾缭绕,烟气弥漫,哪里能见到木瓜老人的影子?只觉阵阵荡心涤肺伤魂乱魄的恶臭刺鼻而来,若非李文贝将内力提到**成,肯定已给这臭气熏得栽下山峰。他提神摄智,鼓目摇头,坎坎保持着必要的清醒,心中大惑不解,暗道:“这是什么地方?这般奇诡怪异,难道他真的是让我从这里跳下去?”朝下叫了两声,木瓜老人却没了回应。李文贝捂着鼻子又左右看了一阵,确信这里就是木瓜老人所说的那个地方,心道:“俗语云,脾气古怪,本事就可能不坏。这老头即将我的行踪掌握得清清楚楚,我总这样犹豫不决,没的让他小觑了;这种关头,我又何必自取其辱?”想到这儿,深吸一口气,摸摸腰中的救命绳,跳了下去,只因还担心木瓜老人若不知自己跳下来,岂不是大大糟糕?所以纵身向下时,又叫了声“我来了——”,下落不足一丈,就觉有木棍之类的东西朝自己腰间搭来,李文贝本能去挡时,那木棍忽然曲成弓形从他腋下穿过,再往上一挑,向左一拉,已将李文贝下坠的力量尽数卸去。等李文贝刚刚站定,浊雾臭气中就又传出木瓜老人的声音,“下来就下来了,还猪嚎什么?悲情倒是很充分,就是屁用不顶;莫非你也以为你这是只身要去刺秦王,‘一去而不复返’了?我看不是,你这顶多是重色轻友,见色忘义;表面上听来很英雄,很光棍,其实是外强中干,败絮其中……”又是一顿杂七杂八,把本就快要被臭得晕过去的李文贝骂得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末了,他还要问李文贝一句:“小子,老夫说得对不对?”李文贝心头不快,可如今因有所求,自然得礼下于人,于是便朝那人作揖道:“前辈既如此说,那也自无不可,可是,……可是,这地方……”

他目力甚强,说话中已看见养月儿倚靠在石壁上,两眼紧闭,仍是那种昏昏沉睡的样子,急道:“这地方,……怎能医病?”木瓜老人凶霸霸地道:“什么‘前辈既如此说,那也自无不可’?莫非老夫的话没说对,你李文贝是表面上胆怯,其实却很英雄,很光棍,或者是金玉其中败絮其外么?”李文贝心中着急,又要运功和这恶臭之气相抗,哪里还有心情和木瓜老人分辨这些,他凑过去俯身看看养月儿,觉得她气息尚存,心中略安。木瓜老人见李文贝不吭声,又道:“你既然不说话,就是默认自己很英雄、很金玉其中了,可是——”老头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自负?普天之下,老夫只允许你老子李少璧一人自负;嘿嘿,你活了也有二十年了,狗屁成绩没有,凭什么自负?”李文贝见自己不吭声也不能让老头把思路纳入正轨,看这样子,又要没完没了地引申发挥,当下也提高声音道:“晚辈自知不能和父亲相比,可晚辈更不知道究竟怎样说,才能让您老人家满意,假如晚辈有什么地方叫您不满意或者哪里冒犯了您,晚辈只求前辈原谅,倘前辈放着病人不顾,眼见的这姑娘奄奄待毙,前辈还这样吹毛求疵,吹胡子瞪眼,晚辈实在不知前辈是何居心?莫不是前辈对养月儿姑娘的伤毫无办法,是用这法子等她真的不治身亡,前辈好推脱责任不成?”木瓜老人眼睛一瞪,随即又笑道:“老夫若是和你一样见识,狗急跳墙,想起什么说什么,岂不是自堕身份?看来你小子为了这小蛮女,那是什么也顾不得了。”老头虽然仍在没完没了地絮叨,但也有实际行动了。他们现在置身的地方从侧面看是一个侧立的“凹”形平台,正像是一处鹰嘴,他们就在这“鹰嘴”里,老头不知何时已准备了一捆干柴,将火镰打着,燃起木柴,“鹰嘴”里的浊臭瘴气便稀薄了许多,于是,“鹰嘴”下一丈深的地方就有一池黑潭显现出来。

木瓜老人向下一指道:“李文贝,你现在知道了吧,臭味就是从下面的黑潭里散开的,你瞧瞧,那里头有甚物事?”

究竟如何,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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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演天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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