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小心地拿着这个菜馍,一种无形的质感在我眼前晃动。它显得那么有分量,有内涵,几乎成了一件艺术品,我想将它珍藏起来,却忽略了总有一天它会发馊,会变臭。
既然这种无形的意向无法存留下来,我可以选择将它吸收和消化。也许两个东西之间只有分子的结合才是最有力的,最恒久的,我想将这份独特的气息长贯于体内,于是我大口地撕咬起来,咀嚼起来。哇!真香!
我一开始狼吞虎咽地,这种情景有点像“猪八戒”食“人参果”时的那种贪婪。我又赶紧放慢了动作,然后细细地吸收这昂贵的味道。
教室里几乎没有人,除了我。我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不知脸上何时洋溢着一种喜悦,我无暇去顾及外面的吵闹,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手中的菜馍,它也毫不示弱的看着我,似乎永远都不会懂得什么叫作害羞。
隐约中我听见一阵脚步声,让我感觉更强烈的其实是一些轻微的震动。我急忙抬头,看见金辉出现在我的面前,距离接近的几乎可以数清,让我来不及反应。
“香吗?”
香是必然的,但是我觉得用“香”字回答实在有点弱智,只好回敬一个尴尬而又虚假的笑。
“我了解了班上同学的入学成绩,你的分数很高,很有发展潜力。”
对我个人而言,比较讨厌谦虚。我觉得什么都要谦虚的话,那么我从哪寻找自信?对与金辉老师的夸赞,我原本想回答:“不算很高!其实我根本就没用功学习。”但是,鉴于中国人传统的那种品质,我只好答道:“还差得远呢!”说完就打心底的讨厌自己这种行为。
“不。记住,你就是咱的清华学生!”
金辉老师的话让我无比震惊。这对我来说可能作为梦想,但更刻骨铭心的感觉是一种狂妄。
清华学生!呵呵!
我这样嘲笑自己,把嘲笑作为一种最有力量的鼓励。我知道在这个班级里,金辉老师肯定对不止我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无论怎样,他说了。这里没有感动,却是一种既残忍又**的鞭策,我倒愿意承受这份痛苦,再接轨上属于我自己的梦。
金辉走了,教室里悄悄地填上了几个人。窗外射进来的光打在我的脸上、眼上,我察觉到年轻的金辉离开时的形象却是一头老牛。
潘俊和王一都来了,教室里显得热闹起来。同来的还有好几个同学,一位脸型狭窄,目光呆滞,个子高挑,身板瘦弱的的同学暴露着他的善良,这善良明显的让我的心脏不由得发软。此刻他正用手指拨正鼻梁上的镜框,样子谨慎而又腼腆。站在潘俊后面的同学让我似曾相识,我庆幸自己的记忆力还很强大,半秒之内就搜集到了有关他的印象,更多的是启发于他那独具风格的特色。接着我同时认出了他旁边的另外两位同学,他们正是第一天我看教室时所遇到的那一群人,不过去除了女性角色而已。
我在大家的眼里似乎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迷,潘俊刚转过身,旁边的人不约而同都围了上来。我有点紧张,虽然心脏被胸腔完全的包裹着,但是我依旧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震感。
潘俊开口道:“夏天,你来的挺早!”
我惊异潘于俊称呼我的口吻,我们不曾说过话,但他的语气给我一种故交的感觉。同学们都看着我,我只好笑。如此不知如何回答的场景却给我镀上了一层神秘,然后大家都要迫不及待地进行探索。
“估计你中考成绩肯定很高!”
听到这句话时我第一反应从脑子里冒出——“本来就是!”只可惜我不曾说出口。不过想要说话的那种冲动我已经不能自我控制,正如嘴里噙着肉的乌鸦听到了狐狸的赞美,接下来只想不顾一切地表现自己。
“也没多高,就650而已。”
“650分!不算体育成绩?”
“不算。”
在我看来很平常的一个分数却引起了一片哗然。
“你真是我师父。我以后叫你师父了!”
这种受宠若惊的压力让我呼吸不过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正是那位脸型狭窄的同学。他又开口道:“师父恐怕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郭恒,家在长武县,我中考成绩算上体育还不及600分。。。。。。”
我抢着打断他的话道:“叫什么师父!大家都是同学,开玩笑还可以,但是不能认真。”
郭恒连忙点头答应。
潘俊压不住心中的激动,也出声惊叹道:“成绩真高,我们都和你差一大截呢!”
王一一边咬着指甲也跟着附和:“我们要向夏天同学学习!”
我不断地谦虚与退让,但是心里早已忘记了“乐”字怎么写,只清楚的享受着那种感觉。
旁边另外三个人也积极起来,他们抢着自我介绍道:“我叫苟冬。”
“哈哈哈。。。。。。”
大家一笑,苟冬也抿着嘴一起笑,仿佛他早已经习惯了被别人开这种玩笑。
“我的‘苟’不是你们想的那个野狗的‘狗’,‘冬’也不是东西的‘东’,不然后面再加上一个‘西’字,岂不是要成‘狗东西’了!”
笑声如同锅里的沸汤,压不住的朝外滚。这笑浩浩荡荡地在教室里游行,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笑声中又有人开口道:“我叫魏波,这是雷二。”
这让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慌忙之中完成了一个不很真诚的握手仪式。雷二也戴着一架眼镜,他扶正镜框时用舌头添了一下嘴唇,萌的可爱。他非常腼腆,不过刚才被魏波的自然又为他掩盖了许多。魏波似乎不曾为自己的缺陷而担心过,他满嘴的牙齿,排列的如同收获过的包谷地里,留下的那一串串参差不齐、东倒西歪的包谷秸秆茬子,稍不小心就有戳破嘴皮的可能。但是,我的担心恐怕是多余的,对他来说这种牙型仿佛更有利于他说话时变化多端的语气。
我们欢笑时,田美不知何时悄悄回到了座位。她应该听见了我们整个过程的谈话,因为她也在笑,发自内心的一种纯真。
“你知道那天在讲台上读名字的那个女孩是谁吗?”潘俊问我。
“哪个?琪琪?”
“是。她叫金琪,是我们班主任金辉老师的女儿。”
我有点意外,但是不惊讶。不过好奇心督促着我继续问道:“你咋知道?”
王一连忙开口抢答:“金辉和我爸是同学,所以这事我最清楚。”
魏波和苟冬也在一旁眼睛瞪得圆圆的,耳朵伸长着听。
“那金琪表面上看着乖巧伶俐的样子,其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王一说话时声音自然的放低了很多,他为了证明自己消息的权威性,又接着说:“这是我爸亲口对我说的!”
“那你这样恐怕不对吧!怎么能把上一辈之间的信任瞬间就演化成下一辈相互的嘲讽。”
王一瞪了潘俊一眼,嫌他扭曲了自己最原始的用意。
“其实金辉还有个侄子,也在我们班。”
王一说话的声音又降低了许多,他迅速地环顾着教室的四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还没来,名字叫金东富。比金琪小。”
“金东富,真是一个好名字!本来姓金就已经了不起了,然后还要东方致富。理想高原呀!哪里像我,本来就姓一个不好听的‘苟’,还老被人误解成‘狗’!”
“狗怎么了?最起码是很忠诚的!”魏波笑道。
“来了,来了!”
等大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近我们。眼睛环了一圈后开口道:“我贼!都堆这儿干啥呢?”
王一向前一冲笑道:“这是咱东富同学!业务繁忙,好像刚‘出差’回来。”
我们顺着王一的眼神看去,发现金东富咯吱窝里夹了厚厚地三本书,封面是黑色的,但是黑得不是十分鲜艳。不过这三本书却相当有分两,加起来的厚度远远超过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见到如此辛勤的劳动者让我不由得心生敬畏。
“那你们先聊,我看书去了。”
金东富一走也就没人注意他了。从他的背影我发现了一种随遇而安与豪放不拘。衣着也相当朴素,不过却不是很整洁,头发也有点乱,不难判断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行清洗了。对于这些表象我都不以为然,反而理解为一种豁达超然的生活形态。
金东富坐在潘俊的前面,他刚坐稳没几秒钟,金辉就站在了教室门口。王一作为比较了解他的人,“蹭”地一下,就同兔子回窝一样的趴在了桌子上。其他没在座位上的人虽然没有他行动迅速,但是都以最快的速度坐了回去。
这一切场景都被收进了金辉的眼帘,金辉不说话,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满意,其韵味不难理解,绝对是作为对自己教育成果的一番享受。
自习时间也到了,无论是认真或者装模作样,眼前都是一副学习的状态。处于此状,金辉也没有更多的奢求了,他默默地在教室过道里转圈,顺时针三圈,逆时针五圈,然后出了教室门。他离开后教室里依然保持着那种原封不动的静,时而会有一阵长长的出气声,仿佛刚干完某种累人的重活。
休息的铃声响了,我没有动,田美也一直静静地趴在那里。
放学铃声也响了,它让我产生了一阵急切的尿意。我匆忙扑进厕所,闻不到一丝的臭味,窗口钻进来的微风反而让我感到清新。我享受了一会,等到我再次回到教室时,同学已经离开了一大半。田美依然静静地趴在那里,我不知不觉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样趴在那里,任凭别人潇洒的离去。
我看着她,她不看我。
就这样一直坐着,她在学习,我在学她。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叫关灯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