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异界通灵

第三章 异界通灵

父亲花了三块钱在小街上买了一副圆片墨镜。我戴上后顿觉眼前一片昏黄,就像大风卷席下的黄沙天。尽管卡着眼镜出门,但乡邻们还是看出了破绽,他们纷纷凑过来看稀奇。有的说看样子终于显灵了;有的说这小子身上八成藏有邪气,不然戈东怎就没头没脑地沉底了。听他这话好像戈东的死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静观了两天,我的满眼黄色还是没有消退迹象。洗脸时我将脸濡在半开的热水中,眼睛睁到最大。既然这是在水里寻找戈东时产生的,又是黄狼的泪液使之加重,那就一定和水有关,以水治水,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父亲见状又从外面薅了一把艾草,连同根茎和叶子一起搅碎放在开水中浸,他叫我先用蒸气薰然后再濡到水里泡。这样前后折腾了几天,依然不见效果。

没办法,只好去医院。我们直接去往乡里卫生院,几天都不见好的病,村里医务室也一定素手无策。乡上医院的医生扒了扒,又拿了放大镜左看又看。他说怎么搞得跟鸡蛋黄一样,不是鸡蛋吃多了吧。父亲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就说什么毛病,好不好治。医生说我从医几十年也没看过黄到这种地步的,要不你先滴点眼药水看看。父亲说眼药水哪里没有卖的,如果能滴好还到医院干吗!

父亲不相信这是眼药水能治好的病——黄到这种程度说明病灶一定很深了——可我们从县医院回来后,他手上还是只拿了几瓶眼药水。县医院的医生动用了几种仪器进行检查,最后检测的结果是毫无异常。医生说查不出问题肯定不好对症下药。父亲说就没有其它法子了吗?医生说要不你带几瓶眼药水回去试试,说不定过一阵就消了。这次父亲没有拒绝。

父亲不死心。他说你可是我们家独子,你要出什么岔子那咱们家香火谁来续!听他一说搞的跟得了要死的绝症一样。不知道他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的香火。

我们在回来的半道上下了车,然后沿着公路往前走五十多米拐进一条小道。这是通往奶奶娘家的村道。父亲准备找他的堂舅看看。他的堂舅也就是我的堂舅爹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他说西医不行保不齐我们中医就能看好。我还是刚学走路那会来过这里一次,自从奶奶去世,父亲也不大常来了。父亲说这个堂舅爹大概已近八旬了,性情有些古怪,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度日。说完他还嘱咐我一定不要乱说话。

我们来到堂舅爹的中药房时,堂舅爹正在给人把脉。他一眼就认出父亲来了,把完脉后忙招呼我们先坐。房间里还有几个候诊的老头和妇女。堂舅爹边问诊边和我们搭讪。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中药房,不免心生好奇。我见柜子里的抽屉盒上写着枸杞、芍药、秋桑叶等,想不到这些常见的植物都能当药治病,真是不可想象。我还想再看下去,这时走过来一个浑身穿着白服的人。他拿着一杆小秤,打开抽屉抓出草药称量后掺混一起,再用纸包包好。他的手指细嫩纤长,拿捏包扎时指尖灵动秀美,不看脸面还以为是个花俏的小姑娘。

墙上挂的一幅大开的黑白照应该就是他的,我想他会不会是堂舅爹的孙子,如果是,那我要叫他一声大表哥了。

临近中午堂舅爹才空下来。父亲想让他休息休息,所以一直跟他闲聊,还没扯到我的眼睛上。堂舅爹看出他的心思就直说道:

“是小外孙的毛病吧。”

“对!对!眼睛无缘无故黄了。”

堂舅爹示意我过去。我摘掉墨镜,走到铺着白布的木桌前。他不像镇医院,县医院的医生那样,上来就扒眼,而是先试脉,然后又在脸盘四周捏了一通。

“多长时间了?”

“就三,四天。”

“有点火气,但没那么重。”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开始还好好的,没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只能开几贴药吃吃看,能不能见效现在还不好说。”

“你看这和什么有关,他也不疼不痒的,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迷信的说法先搁一边。小迟子身上有股冲气,脉象也有点乱。自古讲阴阳调和,就是说阴气和阳气匀匀和和地才能保人安康。小迟子身上的阴阳之气也算均匀,就是气路有点旺,还是要好好休息,好好调理,内外都要调。你可不要动不动拿小孩出气。”

“那没有!”

堂舅爹开了几贴降火的药。我们准备回去。他硬要留我们吃饭。饭菜是邻居的一个妇女帮忙做的。就在开饭前,我又遭父亲没好气地数落了一番。他对我一天不发火心里就犯痒。

起因就是我说的一句话。我说大表哥不来一起吃啊!我想这本是简单的一句客套话,翻来覆去也想不通是哪里出问题了。以前不懂客套他要埋怨,现在主动客套还要埋怨,做他儿子,难!

父亲在饭桌上没有得到好好出气的机会,在回去的路上他又接着撒气。

他说:“什么大表哥,我叫你不要乱说话,你非要乱说。”

我说:“我客气一下,叫那个大表哥一起过来吃吃饭怎么了?”

父亲更生气了,他掐着腰,歪着头。

“我问你到底哪个大表哥?”

“药房里的那个呀,穿白衣服拿药那个。”

“你就给我编吧。你舅爹亲自拿的药,哪来的又是白衣服又是大表哥的。”

“什么叫编,事实就是,就是墙上挂他照片的那个,年纪轻轻的。”

“那是你大表哥吗?那是我大表哥!”

“好像谁跟你抢似的,是你的就是你的好了。”

“你个小鳖养的什么态度,那是我大表哥,你得管叫表大爷。”

“那谁叫你提前不讲清楚的,有那么年轻的表大爷吗?比我大不了多少。”

“那会是比你大不了多少,要是到现在那要比你大得多!”

“什么那会,现在的,我就刚刚看到的。”

“你个小鳖养的净跟我犟嘴,你表大爷死了三十年了。”

“那刚刚的就是他儿子,”

“什么儿子,他哪来的儿子,十七岁就死了。”

“你最好去搞清楚再说,别云里雾里的,我刚才就是看到了。”

“我看你是欠抽了,说假话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爱信不信。”

为了证实我在说谎,父亲一路上叨叨着,坐上车后,他终于说到照片上所谓他的大表哥是怎么死的了。我把手放在车窗上,望着路边飞速离去的白杨树出神。

“你知道你表大爷是怎么死的吗?”父亲说,“毒死的。是你这个堂舅爹毒死的。你堂舅爹为了这事后悔了一辈子,也罚了自己一辈子。就因为这个你堂舅爹一辈子也没再要个小孩。”

“这也叫罚啊!”我想,“俗话说杀人偿命,如果他想惩罚自己,那就应当去自首,去蹲监狱。”

“只怪你舅爹当时太痴迷配草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如果不那么迷,也弄不出这样的手艺,”父亲说,“不过现在空有一身手艺又有什么用,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什么没有,刚才看到的就是,”我在心里辩驳道。

“你表大爷也怪可怜的,人倒是长得细皮嫩肉的,可谁知道就……可能也该他短命吧,你堂舅爹试过一点事没有,再给你表大爷哪知道就出事了!同是一样的药怎么搁在两个人身上效果会不一样?后来你堂舅爹才知道,原来是他之前服过一种药,正好起到以毒克毒的功效,所以他才没事的。可后悔已经晚了。”

不管父亲说的有多真活,我压根不信,我敢拿脑袋担保在药房里一定看过这个人的。他和照片上的人出自一个模子,不可能看错,我坚信。

我和父亲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他对我没好气,我也不给他好脸色。我要时刻提防他,自从黄狼死后,每次看他在笼子边调弄黄苇鳽,我就预感到他要对它下手了。他要将我身边的活物一个一个地处理掉。这几天跑来跑去的,根本无暇捉鱼,笼子里的黄苇鳽饿得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与其看他活活死去,不如提早将它放生。黄苇鳽已经长了二十多天,扇翅飞行一口气可达数百米,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我决定给它放生。人要靠自己,鸟也一样。相信它的长喙,它的翅膀都会在大自然中坚硬起来。

我用丝网和罐头瓶捕鱼,作为给它的最后一次喂食。饿了几天的黄苇鳽张开大嘴吞咽,吃得嗉子鼓胀胀的。我将它从笼子里放出来,然后抱起鸟笼扔到水里。黄苇鳽的双爪抓住我的胳膊。我上下抖动着,以此锻炼它的平衡性和扇翅能力。我抚摸着它身上成熟的翎羽。这时,吃饱的黄苇鳽显得精神抖擞,目光刺厉。

就要搏击长空了。我忽然冒出要带它看看出生地的想法。我一出生就没了母亲,黄苇鳽的身世和我一样。如果说我是斩断它与母亲情缘的刽子手,那么父亲就是斩断我和母亲情缘的刽子手。为了省几个臭钱,他竟然弄丢了母亲的命!我永生不忘。

黄苇鳽的老窝建在村后那段狭长的芦苇荡里。当时去里面“扫荡”时,水只没了脚脖子,不知道现在怎么会涨得那么深,我将裤管卷到膝盖以上还是打湿了一大截。这个时节,鸟儿多半完成孵化喂养,纷纷离巢生息。芦苇里很少能听到鸟叫,只有风吹苇杆发出的咔咔声。黄苇鳽通常选取水浅的地方坐窝,窝建在芦苇中下部,用干草树枝一直向上叠摞着。所以水一涨,这些窝很可能浮在水面或淹在水下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我猛然回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听这声音像是速度极快的飞禽碰到苇杆弄出的动静。我看了一眼黄苇鳽,只见它正机警地东张西望,抓在我肩头的爪子抓得更紧了。

这里的确令人发毛。上次来还是和戈东一起,水也浅,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这次半个身子都没在水里了,而且水底柔软的淤泥里好像总有一些小物种在脚底蠕动,弄得全身麻酥酥的。

只怪刚才太冲动,想也没想就进来了。现在细细思量不免有些后悔,还是赶紧离开得好。要知道前面和窑厂搭边的那段可是死过人的。听说死的是砖窑厂的码坯工,因为复杂的男女关系被另一个男人活活砸碎了脑袋。我们还近距离目睹了那具尸体。

我刚要抽脚拐出去,后面又传来刚才的声音。这次我看清了,这只鸟通体黑色,看起来和蝙蝠无异,但体形却要大的多,起码有天上的飞鹰那么大。在这种情境下遇上这种怪东西,真是晦气。

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哪知还未等我挪步,那只怪鸟再次飞奔而来,一直在我们周围打转,惊得肩上的黄苇鳽唧唧乱叫。黄苇鳽这种鸟轻易不叫的,能叫出声来说明惊得不轻。怪鸟似乎故意要向黄苇鳽发起挑战,有几次竟冲到它的头顶示威,也吓了我一跳。我慌忙扒开芦苇,快步向岸边走去。

就在踏上岸边那一刻,黄苇鳽却一跃而起,扑扇几下飞抵芦苇荡上空,然后一头扎进芦苇荡里了。

随着一连串杂乱的唧喳声起,一个黑影仓皇地窜出芦苇荡,直向北方的天空疾疾飞去,那就是刚才的怪鸟。我的黄苇鳽呢?难道刚才是它们在拼杀决斗?黄苇鳽翅膀还没长硬呐!想到这,顿时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

我跑到近边的土堆上向芦苇荡中俯看。我不相信我的黄苇鳽就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我大声向着荡中喊,接着又吹起喂食时惯用的口哨,希望它能快点来到我身边。

一片死寂。

我想如果黄苇鳽死了,那么我的三个好友就都相继离我而去了。难道是老天故意惩罚我吗?还是父亲对我的诅咒?

就在我绝望到极点,又要噗噗落泪时,令人惊喜的一幕出现了。随着有些哑瑟的唧的一声,只见黄苇鳽箭一般窜出芦苇荡,尽情地在空中翩跹。那是我的黄苇鳽,他长大了……

黄苇鳽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慰藉。我想我再也持不住这类打击了。

我来到水库闸门的地方清洗腿上的污泥。这是戈东溺水的地方。闸门边已经砸立一根警示牌,上面白底黑字写着:小心下水!无疑,这是针对戈东落水一事才后补的一招。我想即便不示牌,一年半载也不会再有人到这里洗澡了。

——我看见了戈东。

戈东还穿着死前的那身衣服:上面短背心,下面四角裤头。下水时他是光着身子的,不知道从水里出来怎么会穿上的。开始我以为看花眼了。毕竟现在满眼的黄色不是正常色彩。我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没错,这就是戈东,虽然他身上满是青黑的斑块,但我断定他就是戈东——和我朝夕相处的戈东。

戈东也看见了我。他前前后后打量着,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我的心里咚咚打鼓,这是惊喜的心跳,更是一种发狂的颤栗。

“开迟?”戈东首先开腔道。

“是的,我是开迟!我是开迟呀!”

“你——能看到我?”

“是的。你还是你,你是戈东,知道吗?你是戈东!你活得好好的。”

“不可能!你怎么会看见?你也落水了吗?”

“没有。我们都没有落水。都活得好好的。”

“这帮混蛋!他们竟然也把你拖下去了!”

“没有,没有谁拖,我们都好好的。就像这样,大家都活着。”

“我死了。你也死了。”戈东凑上前在我身上闻了闻。“不,你没死!但你为什么能看到我!”

“大家都没死!”我说,“现在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我要回去告诉你家人,说你还活着。”

“别,别去!”戈东说,“我死了。你忘了那天的情景了吗?你在边上的,我也在边上。”

我竭力回想那天的情形。黄狼来了,戈东大(父亲)也来了,我在水里喊戈东大,戈东大跳了进去,黄狼也跳了下来。

“还有下面的,”戈东说:“父亲把我拖上来,父亲哭了,父亲把我抱在一块大石上压着吐水,水吐干了,我死了。”

“是这样,”我说:“可你没死,你现在活着——你知道我心里想的?你怎么会知道我正想的事?”

“因为我死了,”戈东说:“我真死了。”

“不可能。”我说:“这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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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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