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罗孚门

第四章 罗孚门

我竟看到了死去的戈东!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戈东为了释解我的疑窦,他拽着胸前的背心向下拉了拉。我顿然一惊,脑袋里像爬满了成群的蚂蚁一般。他的胸前凹进了一大块,看起来像是用一块烧红的烙铁硬烫出来的。整个凹坑呈现瘦长的菱形,凹坑边沿还分布着不规则的细齿状。

“这是什么?”我静了静神后问他。

“镶魂眼,”戈东说:“每个死去的魂灵都有一个,这里面镶着一枚‘紫生石’”

“什么叫紫生石?”我渐渐相信戈东说的是真的了。

“魂灵必须镶嵌这一块石头才能到‘罗孚门’报道,才能投胎转世。”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罗孚门又是什么?”

“就是当地阴界的一个分支,我们当地的罗孚门就在紫堰墩那儿。”

“紫堰墩?那里传说不是土地庙吗?里面蹲着土地老爷。”

“那只是传说,其实就是罗孚门。”

“我还是不懂,人死了之后不是直接到阎王殿报道吗?怎么又冒出个什么罗孚门?”

“罗孚门受阎王殿管辖,每个魂灵都要先经过罗孚门才能到阎王殿报道。”

“呵呵,是不是死的人太多了,阎王老爷管不过来了,所以才划分一个个小块管辖地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信,如果传说都是真的话,那就太离谱了。”

“可你分明看见我了,难道这还不让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我也搞不懂,如果你已经死了,那我为什么还能看见你,太真实了,我还是不相信。”

“至于你怎么会看到我的,我也纳闷。但这是千真万确的。”

戈东坐在我身边。我用余光再次端详他的脸。他的嘴角青黄,眼泡有些肿,其它地方和之前无异。听说鬼魂的身上都是冰凉的,这股凉气老远就有感觉,可我分明没有体察到。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身体,可痉挛似地抽动几下还是放了下来。如果他所言不虚,那么我们就真是相隔两界了。即便他和我本是打小玩伴,但以这种方式在一起还是头一回。戈东看出我的心思,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扎开五指竖在我们中间靠前的位置,然后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也伸手靠上去。也许,我对现在的戈东充满好奇,戈东对我亦是如此。

我看着他。单手慢慢向他手面靠近。我先是伸出一个指头轻轻贴在他的指头上。戈东的指头就像绵软的向外沁着凉气的丝纱,时有实无。贴了一会凉意逐渐消失,这时我大胆地握住他的整个手,继而十指相扣。戈东朝我笑了笑,我也绽开了笑容。

“以前你就有这本事?没听你说过。”

“什么本事?”

“看到我这边的景象。”

“没有。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能看见的话那也应该可以看到别的魂灵的,为何单单只看到你。”

“也许你看到了,只是没有在意。你不知道他们已死,但你知道我是死的。”

“会有这种可能吗?”

“我们这里的人还是有些异常的,你想想看。”

经他提醒,我开始回想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买狗肉的老头,老头身后的邋遢人,堂舅爹中药房里的白衣少年,还有芦苇荡里的黑色怪鸟,这一幕幕景象轮番在我眼前闪现,他们做出各种怪异的脸模,吓得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将这些统统讲给戈东听。戈东说:

“买狗肉的老头是你们那边的人,他身后的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人,他往老头头上套的叫‘索魂斗‘,大白天的而且是在敞面的地方老头就被套上索魂斗,说明他也是阳寿该尽的时候了。”

戈东说的“这边”,“那边”,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我说:“你就不要这边,那边的了。大家都是世上的一份子。”

戈东说:“我怕说鬼你更害怕。”

我说:“鬼只是阳人这边的说法,难道你们那也这样叫吗?”

戈东说:“我也搞不太懂,每天除了去一次罗孚门就在水底待着。很多东西还不知道。”

我说:“刚才听你说的分明知道很多了。”

戈东说:“这都是一过来就知道的东西,天生的。好像人生下来就会吃奶一样。”

我接着问看到的另几个古怪东西的情况。戈东说堂舅爹的儿子三十多年了还没有投胎转世,应该再没机会了,只能守在死前的地方。还有芦苇荡中的怪鸟,他说这极可能是一种大蝙蝠,他生前也见过一次。不是这边的小鬼,如果是那黄苇鳽不可能看到的。

我看着戈东胸前燎眼的凹坑,想起他刚才说的什么紫生石来。他说这是镶嵌紫生石的,既然每个魂灵都有,那他这里怎会空荡荡的。

经过戈东细细叙说,我总算明白了一二。

原来,这个所谓的紫生石说白了就是魂灵投胎转世的通关之石。一个人死后,他的魂灵就会走进当地的罗孚门,通过罗孚门门主验完紫生石后方可进入阎罗殿,由阎罗王统一安排轮回转世。倘若这个魂灵生前是寿终正寝,那么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进罗孚门;如果此人意外夭折,并非阳寿到头,即是阴间所说的“驱魂夺石”,那就只能一个接一个地继续抢夺下去。

何谓驱魂夺石?简单说就是一些在外游荡的野鬼,他们生前或因行恶,或因屈死,到后来都被收了胸前的紫生石。为了得到投胎转世的机会,他们只能伺机强掳。这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意外死去的原委。

每个野鬼只能在其阳身死亡的地方进行抢夺,这是天命,违反不得。如若有鬼肆意不遵,那下场将是相当凄惨的。动辄油锅闷炸,全身都要浸在油里,更残酷的就是打入最深一层地府,整世只能待在阴晦潮湿的污泥当中。

戈东就是死于驱魂夺石。夺他紫生石的也是一个如他一般大小的男孩。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几年前的一桩溺水事件,当时我们还小,只能在浅水边游,听说就有人淹死在闸洞里了。淹死的小孩是外村人,所以在我们村子里传的不深,一段时日后就忘却了。

戈东说那个小孩力大无比,就算是阳间的大人也一定不是他对手,不过如果现在他们再打起来,那就难说谁占上风了。戈东说到这里有些得意,眼梢扬起一丝喜气。

小孩摁着戈东的头塞进水底的烂泥里,接着就拿出索魂斗套在他头上,套上后一会就没气了。失去紫生石的戈东只能在这里苦苦等待,他要像夺他石头的小孩一样,只有等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夺石投胎。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那个小孩也应该等了五、六年了吧。”我说。

“是啊!到晚上你可以来水库里看看,既然你已开眼了,相信能看到他们,这种孤魂野鬼随处可见。”

“有那么多?那村子里的人不是要遭殃了?”

“那也不是,只要你的时运足够高就不会出事,他们想套也套不上,如果时运低下那就说不准了。”

“什么是时运?”

“我也搞不懂,这边的人看到那边时运低的人,就能看到他的脑门上泛着黄光。我还纳闷当时怎么就走低了。”

“不会吧,那你看看我的脑门。眼睛已经黄了。”

“没有啊,你的脑门和眼睛都很正常。”

“眼睛不是发黄的吗?”

“我看得很正常。”

“难道两边看得不一样?这边的人看到都是黄色的。”

“大概这就是你两边都能看到的原因吧。”

我想这一定是戈东和黄狼给我的力量,他们失去阳身时都把身上的精锐之气传于我了。正想着,这时只听唧的一声,抬头看时,只见黄苇鳽正在头顶的上空盘旋。它的翅膀已经和成鸟一样硬朗了。戈东也抬头看。盘旋了一会,黄苇鳽俯身落到身边来。

“终于养活了一个。”

“有你一半功劳。”

“可它却看不见我了。”

“应该能感觉到的,我想。”

黄苇鳽脑袋直愣愣地盯向这里。也许它以为我在和它说着什么,便竭力想搞明白。

“介绍一下,这是戈东,”我开玩笑地在黄苇鳽面前摊着手说。

“呵呵!”戈东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是说,你们都是夜里出来,白天不敢露头吗?”

“那是做了很多亏心事的厉鬼才那样。”

“这么说这里也应该能看到很多了?”

“那倒不是,这里的生灵也要休息。阴阳颠倒,他们正休息吧。”

“呵呵,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呵呵,我是新鬼,尽头足得很。不碍事。“

“有什么要我向你家里转达的吗?“

“还是算了吧,他们知道准又添悲,就这样让他们慢慢忘了吧。“

“亲情哪那么容易忘的。“

“你和你父亲还是早点和好吧,一家人哪有那么深的怨气,别跟我一样,到时就晚了。“

“我们不一样。“

我和戈东约好晚上一同去紫堰墩。和他聊了那么多,他讲的似乎丝丝入扣,但我还想进一步证实发生在我身上的异象到底是否属实。戈东说既然你可以看到我,那这边的其他人你一样可以看到。到了晚上,他们会全体出动一次到罗孚门受刑,那时水库周边到处能看到他们的影象,就怕你胆小不敢看。我说那有什么不敢看的,我都看了你那么长时间了,你看我哆嗦过吗?戈东说,我的模样在阳世的人看来还算板正,但有的就不那么顺眼了,就怕你受不了。我说能有什么,只是立界不同的两种人罢了。以后你也不要叫自己为鬼了,就叫人。戈东说,看样子你还是怕了。我说只怪受传说一类的影响太深,其实本身没什么,但一听到鬼字,就不免瘆得慌。

戈东说的受刑过程是这样的。每晚(阳世的晚上,即是阴世的初晨),那些散布在野外的游魂必须准时来到罗孚门排队依次受刑。这种刑罚叫“劙眼“。劙的不是眉下之眼,而是胸前的镶魂眼。一天劙一天割。每人都有相应的记录。如果迟来或者缺天,那就要按照轻重程度进行相应的惩罚,一次性割掉一块。当镶魂眼被割到一定大时,即便抢到紫生石,由于配装不牢,也无法完成投胎转世了,自此世代只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戈东说按照正常劙割,一个人只够割十年的,十年后就彻底没戏了。

想不到平日里静顿的紫堰墩在另一边竟是个残酷的行刑场所。村上虔诚的人们全都生生蒙在鼓里,他们还以为这是吸福纳禄的神灵盘踞地,也真辜负和荒废了他们的一片苦心。是啊!如果不听戈东说,我也一直以为它就是上天神仙留在凡间的基地。从前,爷爷经常带我到那里磕拜。他拜得很周到,往往在紫堰墩的东西南北以及这些方位的夹角共八个位置处进行敬香、撒酒和上供菜品。爷爷说这就是三园五里最大的土地庙,土地老爷就在里面呐。只要把他老人家供奉好了,你种庄稼才能收好庄稼,如果哪一天他一旦开心起来,尽情向外撒恩,那就是我们意外的福分了。

这是爷爷的说法,也是当地人传得最真的一种。不过我还听有的老头说这里本是灶王爷的府地,因为这些老头很小的时候就听他们的祖宗说过,在他们那一世,如果有人家里操办喜宴或丧事,只要提前三天到紫堰墩求拜,说出办事所要的杂什和件数,这样到开办那天就可以到这里如数领取,什么缸盆碗碟应有尽有。能奉出这些东西的,不是灶王爷又是谁。可这种说法年代已隔久远,实在无法考证,很多家人按照这个说法前去求拜,结果很不灵验,所以基本得不到村里人的信服。

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这里应是一个成精的黄鼠狼的住宅。这事就更近一步了。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村上一户姚姓人家的小孩太爷,他也没死几年,我还清楚记得他的相貌。传讲老姚年轻时喜欢打猎。有一天,他一大早上就扛上土枪去紫堰墩附近打野兔。那时还没有建水库,紫堰墩周遭都是蒿草丛生的的荒地。他围着紫堰墩转了几圈就发现了一个黄毛动物,起初他以为是野兔,但等到靠近一点才发现原来是个长尾黄鼠狼。他听说黄鼠狼的皮很值钱,比野兔金贵得多。他打野兔主要是卖肉,一天也打不上一只两只的。正当他端枪瞄准时,他的脑海中又蹦出另外一种说法。这种说法是说早上遇见黄鼠狼引人晦气,还是远远避开为好。想到这些,他趴在草丛里踌躇思量着,最后还是扳开了枪栓。

那天他猎获了一只黄鼠狼和五只野兔。他对后面的说法简直嗤之以鼻,心想如果听信了,哪还会有这么丰盛的猎物。高兴之余,他从小酒店里打了两竹筒烧酒,独个儿蹲在床沿边吃边喝慢慢就睡着了。

他睡得正酣,这时有一个长胡子老道模样的人走到他床前说,我叫你断子绝孙!老头面目狞恶,连说了几遍,吓得他醒后一身冷汗。此后,老头准时来到他的床前,总是重复着我叫你断子绝孙,说完抱起他的被子离开了。次早,他床上的被子果真不见了。他在屋内以及屋外的前前后后寻了一遍也没找到。换一床,丢一床。那时已是深秋了,睡觉时没有盖被冷得他直打摆子。家里能盖的东西都盖上了,也都不见了,最后只剩身上两件单衣。

这事很快传遍了全村。人们一分析便说肯定是他得罪了黄鼠狼。你杀了人家崽子,人家肯定要找你算账了。被他打死的黄鼠狼已经剥了皮放在外面晾晒,他准备逢集就拿到市面上卖呐。邻居说你还敢卖啊!这次没要你的命就算开恩了,如果一味要卖,不久定有血光之灾。

这次他总算听信了邻居的话,并特意请来法师做法。法师白天黑夜连做了三天法,最后把事情原委彻底讲了一遍。法师说,被你害死的是南面坡上的一位黄鼠精的孙女,只因修炼时日不长,术业浅薄,才轻易被你抓住的。你每天丢失的被子全是给黄鼠精拿去的。他一听,顿觉这事非同小可,忙说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堵了大脑上的筋才走错这一步的,还请大仙宽恕,饶此一命。法师说这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我也和黄鼠仙通过灵了,鼠仙的意思是如果你确有改悔,就要一五一十地按他所说的做,这样方能延续一息香火,不过若想子孙满堂,那就万不可能了。

翌日,他依照法师说的,早早就拖着一板车东西来到紫堰墩。板车上有香烛、还有鸡、鱼、猪头三牲等大大小小的供品。磕头拜了一通,他双手捧着黄鼠狼的皮慢慢放在地上,打开从村里每户人家集来的油一点点倒在皮毛上,然后掏出一张按满手印的纸,对着紫堰墩大声读了起来。这是他按要求写的保证书,上面的手印也是从村上每户人家集来的。为了完成这两件事,他一夜未合眼。读完后,他将纸和皮搁在一起,点上一把火烧尽了。

果然,黄鼠精在梦里没有再说让你断子绝孙的咒语了,只告诉他丢的被子放在哪儿。他到那儿挖出后点了点,竟然一样不少。

这事不论真假与否,总之,面前的姚家自他以后,几代都是单传。

吃过晚饭,天际拢上薄薄的一层灰纱。我如约来到水库的堤坝上。戈东早早立在那儿了。我们沿着堤坝底沿走。这个时节,水库的存水量少,水都集中在靠闸门那一带,这边高地上的土壤干燥,上面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爪秧草,草层中零散地窜出一些高茎黄蒿草和其它叫不出名的植物。再往里走就是干开裂口的纯泥地,这些地方一个月前还积着水,所以水退之后,上面什么都没长,只有未来得及爬回水里的蚌和蜗牛的尸首。

极目望去,我所看到的还是一通黄色,只不过比白天黯淡了些。我们一路走着,耳边只听到我的脚步声,戈东走得悄无声息。我想他走起来一定不觉得累,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走到水库中央,间或能看到几口**的棺木,整口棺材只有埋在地下的还算完好,上面的木头已经泡损得东一块西一块了。我对这些生不出兴头,每年退水后都能看到。从棺材的形状来看,顶多就是解放前那段时期的。听爷爷说,解放前这里一大片都是庄子,比现在密,自从***小日本来后,人就少了,这边庄子慢慢也就没人住了,后来索性改作坟地,听说因为当时死的人太多,便将尸体集中在几个地方进行焚烧,掩埋,这就是爷爷所说的令人悚然的乱葬岗子。

听说这里也有更早一些的墓。那会入葬时,家人总要在棺材里放几枚袁大头,用一个小瓷臼装着。后来修建水库便挖出来不少,父亲也得了一块,至今还放在家中的柜子里。

“准备一下。”走到前面一处小河边,我正要卷裤管趟过,戈东提醒说。

“准备什么?”

“要让你大开眼界了。”

虽然我早已做好思想准备,但听戈东一说,心里不免还是一阵发紧。如果都和戈东长得不相上下,那我完全可以接受,可听他之前的话意,绝非如此。

“要出来了吗?”

“是的。他们出来后你不要一味盯着看,不然会被他们看破的。”

“好!好!”

这条小河是用于上游河道向水库放水的通道,水深齐踝。我小心翼翼地踏进河道,泡沫凉鞋踩出的一个个水泡在腿边打转,然后轻轻顺水流走。每次抬脚,我都先试探着慢慢放下去,生怕踩到底下埋着的戈东那边的人。

走到小河中央时出现了第一个鬼魅。他是从我身边的浅滩上冒出来的,这个长相还算说得过去,在我看来他的脸是土黄色的,比戈东的脸色偏暗,我想如果正常人看应该是青黑色。我停下脚步,看他一边抖落身上的水一边向前走。

“赶紧,不要长盯着,”戈东看我停下来发愣,又提醒我一遍。

我们上岸之际,整个河道***了。他们从岸上,水边以及河道里纷纷向外爬。爬上来后就在我身边走着,跳着,而多数都是步履蹀躞。我按照戈东说的尽量不与他们对视,只用余光观察着。有的像是要撞到我一样,我下意识地闪躲。

“他们碰不到你的,只管像平常一样走就可以了。”戈东说。

前面刚走过去的一个鬼魅以为戈东是和他搭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嘿嘿笑过后,又转望着我。我迅即望向别处。也许他对这个时候能在这种地方看到阳人觉出诧异,但也没有现出恶意,看了一会径自继续向前走。

“怎么会有那么多?”

“这里就是当年的乱葬岗子。”

“你是说打小日本时候的乱葬岗子?”

“是的“

“那也有几十年了,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完成投胎?”

“是啊!全部待在这里。”

“按照你说的,只要过了十年就没有希望了,这么说他们不是都没戏了吗?”

“是的,他们再没有机会转投阳世了。”

“那他们还那么甘愿受刑干吗?”

“他们可以免刑了,只不过每天必须要去罗孚门走个过场,在这里待着总比打到最下层地府强。”

“不去就会被打下去?”

“是的。”

做人难,做鬼也不容易。看样子人还是要比他们高出一等的,不然又何必争着抢着跑去投胎呐。不知道古往今来人为什么要惧怕鬼,无非就是他们样子过于丑陋,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哦,《聊斋》电视里的鬼还具有遁形、隔空取物、喷火吐水等异术,但我所看到的他们和阳人没什么不同,去罗孚门的路还要步行,说明他们根本无术可施的。我向戈东讨教。

“干吗不飞啊?”

“飞?谁飞?“

“这些家伙不会飞吗?那做鬼还有什么意思。“

“呵呵,谁愿意主动当鬼的。他们没有任何法术的。只有像罗孚门门主以上的官职,他们修炼后才能会一些。“

“这样啊。做人要分三六九等,想不到做鬼也是。“

“还是当人好。“

我随着这拨鬼魅众生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路过一处烂泥塘,又从里面哼哧哼哧地崴出几个浑身沾满泥水的狞恶鬼魅。他们的面孔已经扭曲变形,两腮干瘪。身上着装倒很别致,好似电视里古代士兵的扮相。

“别看他们看起来吓人,其实心地很和善的。“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刚才这一拨起码还跟我们比较相近,看他们的样子,完全和我们不是一个朝代的。“

“你说对了。说出来真要吓你一跳。他们在这儿已经守了两千多年了。“

“不会吧。那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古人啦!“经他一说,我不由盯着他们多看了几眼。

“罗孚门门主都要敬他们几分。“

我常听父亲唱片机里的“琴书”唱段,讲的就是这一带的古时战事,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他们。这么看来,这个小小的水库,一到晚上周遭真是无比热闹了。

“小——兄——弟!”我们走到这帮古人附近,其中一个嗡声嗡气地朝这儿说,他每说一字都是顿一次,显得极为吃力的样子。

“唐兄,”戈东学着他们的做派拱手致意。想不到戈东到了阴世却习会了不少另类东西,这不奇怪,在阳世他也是个聪明小孩。

“小兄弟,今天又要劙上一刀了,为甚还不奔投啊!”他说话像羊羔子拉屎,总是一粒粒往外蹦,让旁听的人都为他着急。

“我哪舍得唐兄啊,唐兄都在这守了上千年,我才来这一会,多等一段时日又有何妨!”戈东说话文绉绉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小兄弟说笑啦!还未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呐!”

“姓戈名东,还望指教。”

说完,戈东又向他们齐齐拱手,他们也还了一礼。由于他们行动委实缓慢,我们只好撇下他们,顾自朝紫堰墩赶去。路上我说戈东你行啊,谁都能凑到一块去,两千年的人你也能交一起,说起来还头头是道的。戈东说哪里,都是现学现卖,以前电视里也看过。我问他们是怎样相识的。戈东说就是因为上次的投票一事。

投票?难不成阴界也有民主选举这一项?戈东说民主选举肯定谈不上,只能算征求一下意见。当时罗孚门门主是以商量的口气提出来的。能以这种方式提出来,说明一定不是上头明文规定的事。我发现这个门主有点不大正常,好像很多事情都是他私下在做。就比如说这次的事。他说现在上头政令放宽了,每个人驱魂夺石的数量不再限制,也就是说你可以夺一个以上,意思就是可以弄死更多的人,这样上面就会有褒奖。夺过来的紫生石要放在他那里暂行保管。这个事情一说出来,大家顿时议论纷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一定不寻常,如果上头准许这样就相当于准许肆意杀生了,那阴阳两界还怎么维持平衡。虽然明知不合常理,但很多人因为怕他,所以表面上只能顺从。当然这里也有反对的,就是刚才看到的唐兄他们几个。当时门主奎帝看下面只有他们几个敢冒头,就提议投票通过,结果一目了然。不过我站在了唐兄的阵容里,这才得以相识。

虽然从结果上可以定论,但奎帝还是不敢草率下命令——因为他对两千多岁的唐兄还是要让三分的。唐兄说只要你敢这么做,他一定会向上告发,哪怕最终打入最深一层地府——可以看出,这肯定是他私自颁布的命令。不知道他想搞什么。

越过水库的南堤坝,再穿过一片树林,终于看到紫堰墩了。夜晚的紫堰墩真是别具气象,白天看来,不过就是“一口长满荒草的倒扣的碗,”现在放眼看去完全是一派***通明的景象。从上到下分为几层,每层环形分布着圆溜溜的窗户眼。传说中地府应是充满黑暗的居所,想不到这里却是那么开放,那么明光。

来到近前就看得更为清晰。只见紫堰墩的一侧开有一扇小门,门楣低矮,门边两旁各有两个守卫,他们还穿着古代的衣装,一人持锤,一人拿棒,模样表情都异常凶恶,但一看就是硬扮出来的,不一会就要恢复原状,放松一下脸皮。门上方的匾额上赫然写着三个金体大字:罗孚门,右下角缀着“奎帝”两个小字。刚才听戈东说,这个奎帝就是罗孚门的门主。神话中天上也就只有玉皇大帝敢称自己为“帝”,其他还没有敢效仿的。就算他们的上级阎罗殿主也只能称呼自己为“爷”,他一个小小的罗孚门门主竟自封为帝,这个家伙的狂妄势头也太大了点。

门一打开,集在门口等待受刑的鬼魅便陆续走了进去,原来从这个门进去是直往下走的。紫堰墩直径不过三十来米,却能容得下几百个鬼魅。全部进去后,两个守卫重又关上大门。我的周围一清静,一时倒有些不习惯了。戈东进去前叫我不要乱走,以免闹出事端。

我用余光打量着那两个守卫。他们都恢复正常面容,在门前交叉着走来走去。起初他们没把我当回事,但看我一直立着不动,就时不时扫来一眼。

“这个阳人是不是活的腻烦了,这个时候还敢来这儿。”一个说。

“你可别犯戒,随他去好了,”另一个说。

“嘿嘿!弄死一个阳人还不是轻巧得很!咱们主人都在犯戒,我们怕什么。”

“不要乱说。”

“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谁不知道!唉,我看这个阳人怎么好像不太对劲的。他那怂样好像能听到我们说的一样。”

“阳人这个时候是黑天,在这种黑窟窿洞的地方谁会不怕,他这是吓的。”

“这就是为什么不对劲了,你想想,他们大黑天的到这个地方干吗,还就一个人,你看他也不是过来拜的,到现在动都没动。”

听这个小鬼一说,我的心里立马凉虚虚的。我想如果他们一旦针对我,那弄死我还不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千万别过来。我惊颤地转过身去,嘴里不住哼着: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以此给自己壮胆。唱了一会,我又假意到紫堰墩前双手合十弯腰敬拜。

他们见状便不再盯着我了,而是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我透过紫堰墩上的圆窗向内窥望。这时里面陆续传出刺厉的叫声,我想那一定是他们正在接受劙眼之刑了。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们,只能看到高处的景观。乍一看,这里就像是古代的宫殿,很多陈设都是黄色调子,虽然我眼睛看到的尽是黄色,但基于一些颜色的细节差别还是能分出一二的。坐在最上面的应该就是奎帝了,他也身着一袭黄色衣装,只不过屁股下的座椅比皇上的小得多,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唉!我说那个阳人有点不正常吧,你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刚才那个小鬼又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来了。

“人家看看热闹呗。”

“他看什么热闹?他是看不到我们的,看不到里面的。”

“也对哦!”

“我去教训教训他。“

“说不定人家就是来拜神的,还真以为我们这里窝着神仙呐!”

“哪有这么拜的?这里的人拜神拜佛都是两膝盖着地,哪像他这个熊样,就点个头啊!”

我听后慌忙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

“我说有问题吧,被我小施一计就试出来了。绝对有问题!”

我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阴世竟还有这样精明的小鬼!他说着就要向这边走来,我的后背上涔涔向外冒着冷汗。

“吆!你这几位大爷风尘仆仆啊!“另一个突然在后面招呼起来,他听后便折回了。

来的正是在路上遇到的唐兄他们几个古人。我稍微缓了口气,忙躲到另一侧去了。

我在另一侧又顺着圆窗向里望去。这里可以看到受刑的小鬼。这些鬼魅多数都是只做记录,真正受劙眼的很少。他们分处两地,劙眼的工具是一把细长的弯头刀,每劙一次,小鬼都要仰天嚎一声。那边做记录的就安静多了,只要转过身亮出背上刺出的名号,记录员画一道竖条即可,记录员使用的笔是毛笔,那么多年了竟没有一丝进步,单凭这点意识来看就明显比阳世差多了。

这会唐兄他们走了进来。尽管他们行动缓慢,但站在这些鬼魅当中仍透出一股威武之气。

“你们几位老人家就不要亲自过来啦,我不是早跟下面的做交代了嘛!”奎帝看到他们进来,忙不迭地起身招呼。

“公——事——必——公——办!”唐兄说。

“你们几个老古板,从不领我的情啊!”

“错!我们坚定恪守罗孚门的规矩就是领受门主您最大的情。”

唐兄语速缓顿,等他说完,这里面的小鬼已经全部受刑完毕,记录也做完了。他们趴在地上齐声说:奎地赐生,永世铭心。奎帝一摆手说:平身!

搞得跟玉皇大帝似的,我想,难道想另立山头啊!

我正要再换个角度观看,却突感不妙来。身体两侧不知什么时候挨上来两个小鬼。我用余光扫了一下,正是刚才前面的两个守卫。他们抬头俯身,似乎要对我发起突袭。这时如果惊慌失形,那就正中他们下怀。我不能乱。

“门庭二将,启门放还。“我正踌躇着,里面的奎帝拉长音说。过了一会,他见大门没有动静,顿然一改头脸,颐指气使地说:”嬉皮二鬼,死哪去了?“

原来他喊的就是我身边这两个小鬼。他们听到奎帝震怒的声音这才幡然警醒,一跌地跑到前门去了。

大门启开,里面的鬼魅蜂拥般涌出。我在一侧等侯戈东出门。这时,我从圆窗望见门边精明的那个守卫一溜小跑来到奎帝身边耳语着什么。戈东出来了。我正想和他招呼,余光一瞥却见奎帝伏着窗户,满面狐疑地端看这里,于是假模假式地顾自向前走去。那晚,这个精明鬼一直跟到下了水库堤坝才折回,我和戈东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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