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那夜,她说要赏月,不等她要求,他便主动抱起她,整晚没说一句话,直到她吟起那首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他看了她一眼,低幽接续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倏地止了口,不再出声。

月盈月缺,生离死别,真是人间逃不掉的宿命?

「还有呢,大哥。」她轻轻地提醒。

他不语,望住天边冷月,久久,久久——

与他看了一夜的月,她没回房,在他怀中睡去,醒来后,人在他床上,而他并不在身边,一双小狸儿在角落迳自玩耍得开心。

她起身,想抱灰狸,它顽皮地跳开,跑给她追。

「别闹,又弄乱大哥房间,我可救不了你。」但灰狸哪理她?跳上跳下,她追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喘息,灰狸乘机跃上木柜顶端,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主人的狼狈。

「下来,爬那么高很危险的!」她仰头,起身想抱下它,偏偏手不够长,她张望着想找个椅子垫脚,灰狸像察觉了她的意图,在上头蹦蹦跳跳地乱钻,一只木盒不慎被推落,幸好她躲得快,否则怕不被砸个脑袋开花。

「哎呀,小坏蛋,你完了!」木盒里头的物品掉了出来,她赶紧蹲身收拾,想在大哥回来以前弄回原状。

伸出去的手,不经意被一本掀开的手札给吸住目光。

这本子看来很陈旧,又不像帐簿类的物品,大哥怎会有这种东西?

强烈的好奇心凌越了道德感,她顺着摊开的那页看了下去——

她嫁人了!

怎么可以?她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她长大?我等了那么久,爱得那么深,她怎么可以背弃我去嫁别人?她明明说,大师兄是全天下待她最好的人,她要一生与我在一起的啊!

我好恨,恨她的背信弃约;恨她的移情别恋……

最该死的是,她居然当着我的面,一脸迷醉地说她好爱、好爱那个男人,死都要嫁他。

是吗?死都要嫁?

好,我就成全她,让她去嫁!

我不会忘的,我不会忘了她这句话……

云求悔倒吸了口气,好激狂、好可怕的字句,透露着不惜毁灭一切的疯狂,她看得心惊胆跳。

这,是大哥写的吗?因为她当初嫁了向寒衣,他就是这样的心情,带着毁天灭地的恨?

不,不对!这桩婚事是他大力促成的,他若怨恨不甘,不可能为她做到这样的程度,她认识的大哥,可以不计代价来成全她想要的一切。

这病态的言词,不会是他写的。

如同君无念的负情,无瑕成了第二个负心人。

这两个人同样无情无义!

我与无双同是天涯沦落人,知道彼此心中的痛苦与怨恨,那一夜,我们饮了个狂醉,我渴望无瑕,她想要君无念,错成一夜孽绿。

事后,无双告诉我,她怀了身孕。

没多考虑,我们都决定留下孩子。

我需要一条血脉继承我的姓氏和一切,而她需要一个人来延续她的恨,代她杀尽天下负心人。

老天帮忙,她产了双生子,冷霄由我抚育,而问愁由她带回,从此再无瓜葛,那个无缘的女儿,我不想去思考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那是她来世间一遭该付的代价——代受雁无双对君无念的恨。

那,我的恨呢?又该由谁受?

原来这就是大哥的身世,好凄凉、好悲哀,难怪她从没听他提过关于母亲的只字片语。

是的,我的恨,该由谁受呢?

既然无瑕说,死都要嫁,那么我就完成她的心愿!

花了几年的时间,我找到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人了。

岁月,并没有让恨意减少,它成了把熊熊烈火,每一日、每一夜的焚噬着我,而那对令我痛苦无比的男女,却如此幸福、如此快乐的生活着,这公平吗?

那个男人,夺走了我爱之欲狂的女人,他该为此付出代价!

看着他们欢欢喜喜地庆贺着二女儿满月,压抑了多年的恨,再也无法隐忍。

他该死、他们的女儿也该死,所有的人都该死!只要他们死,无瑕就会是我的,我如此深信着——

可是为什么?他都成了个死人了呀!那个没用的男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无瑕为何不肯跟我走?

是因为她怀抱中的小女儿吗?那就一道毁了吧!

然而,她却情愿护着孩子,不惜抵命!

我错杀了她!怎会呢?我竟亲手杀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恨自己,但也更恨她,她竟然宁死都不跟我走——

云无瑕,我恨你,你以为死就能与他在地下相随吗?你错了!就算是死,我也绝不让你与他安心相随!

天,这是什么样的恨?居然连死亡都结束不了。

她心跳不由得急促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胆怯,却又不得不继续往下看——

我带走了他们的女儿,那个要死不活的小贱种,虽然,我多想狠狠地一把掐死她!

冷霄心急难过地跑来告诉我,妹妹快死了。

呵!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只要看到她,就会让我想到,这娃儿是那个男人的贱种,我恨不得她死!带回她,只是为了报复他们,让那对男女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我叫她云求悔,冷霄已稍稍晓事,看着我的眼神很不苟同,但是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她一生含恨,一生求悔,她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云求悔惊抽了口气,颤抖的手几乎翻不动书页。

冷霄天资聪颖,不论读书习武皆过人一等,不愧是我莫无争的儿子,再要不了几年,他的成就会远远超越我。

冷霄七岁,我传了套剑法给他,那是我十五岁那年,日夜苦练了半年才学成,我告诉他,若学成,想要任何东西,我都允他。

令我惊奇的是,他只花了一个半月便融会贯通,挥洒自如,背后下了多少苦心不论,总之他是办到了。

他的要求,只要当初由云求悔身上取来的那半片残玉。

「她的东西,就该还她,这是她唯一仅有的了。」冷霄是这样说的。

我怎会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这傻儿子!真当她是妹妹在疼惜吗?如果哪天,那半块碎玉证实她的身世,我们父子便是她的宿世死雠,届时,什么恩义,什么情分,哪样还留得住?她就是一剑刺入他的心坎,我都不会太讶异,冷霄未兔太一厢情愿。

心口一阵痛缩,她痛苦地闭上眼。

原来,她人生所有的苦痛,都是莫无争所造成!她本来可以有个很幸福的家庭,有疼宠她的父母,有至亲至爱的手足,无忧无愁的长大,然后寻个知心人,一生相守,她甚至……不必受这些年的病苦摧折!

她的一生,全教莫无争给毁了!

她就是一剑刺入他的心坎,我都不会太讶异……

这句话,如一把利刃,狠狠劈入胸口,能吗?能吗?她能这么做吗?

她身上背负着太深沉的血债,爹、娘、风氏上下,那么多的惨死冤魂,她能释怀吗?还有姊姊,这一生颠沛流离,苦难受尽……

两人之间横亘的仇,层层叠叠,桩桩件件,都刻骨噬心得让她无法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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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为卿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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