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些年来,受了再重的伤,也不曾有谁探问过,就像一头没人要的野兽,只能独自哀呜舔伤,死不了是她命韧,死了,也不过是世上又少个人,没人会在乎。
于是,她不哭,因为哭了也没人理会,久了,也就忘了泪的味道。
她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可是今夜——
头一回有人问她好不好,头一回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头一回有人正视到她冷不冷的问题……
揪握住披在她身上那件纯净如雪的白衣,她抬眸问:「你要什么?」
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君楚泱微愣。「我不懂。」
「我问,你救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不俗的容貌。
她很清楚这张脸在世人的标准中,是极品,太多男人垂涎她的美貌,平日再道貌岸然的男人,见了她也会面露淫欲,那一双双想染指于她的邪秽眼神,她并不陌生。
于是,她愈来愈相信师父的话了,男人,个个薄情,个个无耻,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在师父面前,立誓杀尽天下男子时,她相信她是对的。
而他,要的也是这个吗?尽管,他拥有她所见过最澄净无垢的瞳眸——
领悟她想表达的意思,君楚泱微感酸楚。
她是活在什么样的日子中?竟连一丝一毫的温情都不曾感受过?
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眸,教人看了心疼。
「我要什么是吗?」他毫不吝惜地给她一记温煦的微笑,抬手柔柔地抚了抚她迷惘的脸庞。「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了。」
她不语,挣扎着起身。
「小心,你伤得很重。」想扶她,她却倔强地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推落身上那件属于他的衣袍,她神情淡漠,缓慢地除去因疗伤而凌乱不整的衣衫。
「你这是做什么?!」君楚泱讶然。
「你要,我就给。」她定定凝视他,彷佛想看穿男人贪婪猥琐的本性。
她不信,这世上会有真正清雅高洁的男人。
君楚泱并没有为了表示君子之风而刻意的避开,眸光连闪烁都没有,始终停在她脸上。
走近一步,他拾起被她推落地面的衣裳,掩上娇躯。「你不该这样。」
她一脸错愕。「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会吗?他真的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男人不同?!
「没有人爱惜你,你就更要爱惜自己,如果连你都遗弃了自己,那你就真的被遗弃了。」
「爱惜自己……」这些话,她从来没想过,也从没人对她说过。
她微微启口,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知道吗?她会这么做,不仅仅想证实世上有无真正的君子,同时也因为,他是第一个带给她温情的人;也只有他,见过她的身子。以往,那些男人在有那样的念头时,就会先死在她手中,根本没有机会碰触到她。
「睡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温和态度依旧,举手投足仍是悠然从容,他,真的无所求吗?
盯视他良久,她轻吐出声:「莫问愁。」
「嗯?」他回眸。
「我的名字,如果你只要这个。」
君楚泱会意。「莫问愁是吗?好名字。」
靠卧回原来的大石边,抬眼见她欲言又止,他主动问道:「要过来吗?」
她微微启唇,而后无声地点头。
看穿她的迟疑,他又道:「你可以靠着我睡,你身上有伤,这样会舒服些。」
他不是无意与她亲近吗?那又为何——
莫问愁满心都是疑惑,却也没放弃及时把握他的提议,枕着他入睡的感觉,好安心。
君楚泱倒也清楚她的心思,淡道:「别想太多,大夫与病人之间,没那么多忌讳。」
大夫?!
在他腿上调了个舒适的角度,与他对视。「你不是江湖术士?」
「你还记得?」本以为不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她,应该早忘了才是,没想到她还记得他。
不过——江湖术士?!听起来就像是拿着帆布和签筒,在街头靠一张口骗饭吃的人,真不晓得她这是在褒他还是贬他。
君楚泱啼笑皆非。「刚好我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你懂得还真多。」模糊的咕哝声绕在舌尖,但他还是听懂了。
「早告诉过你别一意孤行了,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就算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她还是要杀了那个淫人妻女的采花贼。
不为天理公道,纯粹是看他不顺眼,也因为她习惯杀戮,除了杀人,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什么,又还能做些什么。
「没成功,对吧?」上离下坎,事皆倒置,未济之卦,注定事无所成,他早料到了。
她倔强地抿紧了唇。
居然给她下媚药,敢把主意打到她莫问愁的身上,她非将那淫魔剁成碎泥不可!!
「睡吧,别想太多。」他不希望看到她杀气甚重的神情。
「我如果作噩梦——」身体的虚弱,让许久不曾有过的无助占满心头,让她对多年前的梦魇胆怯起来。
「放心,有我在。」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莫名地,就是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定,心,不再惶然。
他是第一个对她说这句话的人,像是她可以毫无防备,什么都不去想,全交给他来承担,让她首度尝到依赖的滋味。
直到睡去,伴她入梦的,仍是那句柔暖的——放心,有我在。
【第三章】
天亮后,他们走出荒郊,君楚泱就近找了家客栈,让问愁好好养伤。
伤已好了七成,但是从那一夜到现在,君楚泱态度始终如一,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却不曾有过任何不寻常的行止。
初始,她还有些质疑他的用心,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再也无法由他温润平和的面容中去怀疑什么。
他的好,不只对她,待周遭任何一个人,皆是如此。
无法想象,世间竟会有人一无所图的去对另一个人好,只问付出,不想回报,而对方甚至只是个陌生人。
不由自主地,目光再度瞟向窗边持卷细读的君楚泱,他仍是一身清雅白衣,意态如风,衬出沉静悠然之态。
他有股沉稳安定的气质,只要有他在,总是能带给周遭的人无比的安适。
伤重时的她,卸去尖锐防心,只想紧紧攀附住能带给她强烈安全感的他。而他也没拒绝,夜夜在她入睡时,终宵守候。她已习惯舍弃柔软的枕头,夜夜楼在他腿上入眠。
只要有他,噩梦便离她好遥远,不再能令她惊惶。
感受到她过于深切的凝视,君楚泱浅浅抬眸,迎上她专注的目光。
他直觉回她一记温暖的微笑。
她总是用如此强烈的眼神在注视他,虽不甚明白为什么,却清楚她贪看他的笑容。
敲门声适时响起,他放下书册,起身前去应门。
「君公子,这是你要的药,全依你吩咐的方式去煎的。」说话的同时,女子含羞带怯,芙容颊上泛着醉人酡红,不敢迎视他。
「有劳姑娘了,多谢。」君楚泱一贯温文有礼地回应。
「不、不客气。」
君楚泱端着药进门,算算时间,问愁也差不多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