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凤凰涅磐
还没等陈阿伯回过神来，散落一地的花瓶碎片忽然动了起来，每一块碎碴都在沿着某个奇异的轨迹运行，向中央位置汇集合拢，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它们抓在一起。
几百块大小不一的碎片脱离了地面，缓缓飘浮在空中，陈阿伯注意到，所有的碎片都被挤压在碗口大小的区域里，摩擦蠕动，纠缠不休，尖利的棱角无声无息的磨平，到得后来，亮晶晶的碎片渐渐粘稠起来，似乎融化成某种液体。
金光忽然一闪，花瓶碎片全部消失了，在那处空间，碌碌滚动着一个晶莹的球体，那球体不过拳头大小，却散射出耀眼的金色光线，映照的满室生辉。
从花瓶打中对方脑门开始，陈阿伯就被接踵而来的超自然现象搞的魂不附体，站在旁边簌簌发抖，张开大嘴却喊不出声。到这时，他总算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却忘记身后就是墙壁。
“咣当”一声大响，可怜的陈阿伯狠狠的撞在墙上，立时浑身酥软，如同一滩烂泥般顺着墙面滑落在地。他大张着眼睛嘴巴鼻孔，神情愕然，神智已然不清。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幕幕幻觉——紫色斗篷下的神秘人伸出两只手，看不清他手上的肤色，那里只有一片攒动的晶芒。光亮逼人的双手按上了水晶棺的棺盖，一道金色的闪电透棺而入，劈落在超人菩萨的遗体上，覆盖住胸腹的部位，迅速的淡化、消散，似乎钻入了他的体内。
“俺这是咋了？大过年的为啥做噩梦？”墙根里的陈阿伯喃喃道，他有一种错觉，透棺而入的金色闪电是蓝眼睛神秘人自身幻化而成的，因为，随着闪电的不断射入，那人魁梧的身躯迅速萎缩、塌陷，如同阳光下消融的雪人。
转瞬间，厅堂中央的情形又有了变化，韩天河的胸腹间光芒耀眼，仿佛那里有一片汪洋，又好像是一头吞噬光线的怪兽，随着所有的金色闪电被尽数吸纳，他的整个身体变得晶亮透明起来，笼罩在柔和的白光之中。
闪电的发射中止了，一声轻笑荡漾在空气里，紫色的斗蓬忽然亮光大作，一层突如其来的紫色火焰在它上面欢快的跳跃。这场奇妙的舞蹈并没有持续多久，厅中骤然黯淡下去，陈阿伯再度凝神看时，一切都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紫色斗蓬呢？神秘人呢？骨碌转动的晶球呢？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奇异的梦境？
可是，墙根里原本摆放的那个花瓶的的确确不见了，而浑身上下散了架般的酸痛，更是真真切切，绝对不是幻觉。陈阿伯紧紧攥住拳头，用尽全身力量大叫一声，猛然跳了起来，似乎是想挣脱这个诡异的梦境。他跌跌撞撞的冲进廊道，跑向前厅，仅仅十几步的距离，他撞了八、九次墙壁，碰的鼻青脸肿。
他跑进前厅，拉开屋门，不管不顾的一头扎了出去，由于去势太猛，门前积雪的石阶又太滑，倒霉的陈阿伯一个恶狗扑食，摔趴在雪地上，溜出好几米远，摔的七荤八素，一时爬不起来。
他手足挣动着，想抓住什么东西借一下力，右手忽然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象是块石头，他费力的扭过脸，用胳膊抹掉脸上的雪块，仔细看时，右手摸到的是两只脚，再举目向上看去，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一动不动的伫立着。不用说，这一定是纪念馆前那尊东方超人的雕像了。
咦？不对啊！那尊雕像明明是有个青铜底座的……呃，在自己左手边三米多远的地方，不就是那个底座嘛，上面立着超人菩萨的汉白玉全身雕像……那尊雕像既然还在原处，自己现在摸到的又是什么？
陈阿伯寒毛倒竖，牙齿咯咯作响，他浑身颤栗着再次抬起头，视线顺着脚、腿、腰、胸、颈向上方扫去，然后，他看到了一副面容，一副他整整看了上千个日日夜夜，在水晶棺里长眠了数年之久的面容。
此刻，那副面容不再安详，那双眼睛已然睁开，翡翠般的眸子中，迸发出两道摄人心魄的金芒！两道金芒在半尺之遥的空中交汇，那个地方，碌碌滚动着一个晶莹的球体.陈阿伯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
韩天河从混沌中醒转过来。
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即使以韩天河的目力，也无法破开这浓厚的黑色幕帷，他睁大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身体下面，是一片虚空，双手所及的区域，亦空无一物，他的身躯，就飘浮在这处空空荡荡的黑暗之所。
周身并不寒冷，但心中却充溢着无尽的哀伤与悲痛。韩天河记不得那是为了什么，他完全失去对于时间的感觉，断绝了对人世间的接触，他已经追忆不起之前的事情，仿佛从出生至今，他就一直飘浮在这处所在，在弹指中度过了千百万年。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自己，这才是最真切的存在，那些遗留在脑海中的残像与片断，关于人世间的遥远回忆，只是一些虚幻的梦，如今，梦已经醒来，一切都宣告结束。
是否，玄奥莫测的、包含一切时间一切空间的宇宙，其实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那些闪耀的群星、雄壮的星系、辉煌的帝国、灿烂的文明，仅仅是梦境中一些飘摇的虚妄。当自己陷入梦境时，意识的原点开始爆发，于是宇宙在瞬间形成；而当自己苏醒的时候，所有绮丽繁杂的幻像破碎了，宇宙在刹那间消散、毁灭……
可是，就算时空是如此虚幻，万物是这样虚假，但情感呢？那些欢乐和悲伤、友情与爱情，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还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是一幕幻境，一场虚妄吗？
然后，在无尽的黑暗里，韩天河看到了一束光。
仿佛是阴云密布夜晚的广袤原野上，突然燃起一堆篝火；仿佛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忽然射下一缕星光。那束光没有任何预兆的出现，前一刻，眼前还是漆黑一团，下一刻，它已经在那里了。
光束主体呈现洁净的乳白色，形状上尖下阔，类似一团跃动的火苗，一圈金黄的色光清晰的勾勒出它的轮廓，此时，在光束中央，一个身影慢慢显露出来。
当韩天河看到这身影的时候，他僵立了数秒钟，然后大叫着扑了上去。
“天啊！老歌星爷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有死吗？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伸出的手臂触到了火苗的轮廓，就像碰到一块又软又滑又韧的橡皮糖，被阻隔在外，不得其门而入。
“老歌星，你……”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光焰中的那个身影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幽蓝色的眼睛……
“怎么会是这样！”韩天河倒退几步，脸上狂喜的表情在瞬间化作了惊愕，“你不是老歌星？你是星辰之国守护者！或者，你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是谁已经并不重要了……”一个清晰的声音从韩天河心底冒出，在他思域里荡漾，“但应当让你知晓，我已不再是星辰之国的守护者，因为，我失败了，彻底的失败了……而失败的守护者只有唯一的命运，那就是——殉道者……”心底的声音平淡而镇定，但其中蕴含着深深的悲哀与绝望，仿佛是一名灯烬油枯的老人在宣读自己的遗嘱。
“什么？你失败了！这是什么意思？”韩天河喊道，“在我心里，你就是神的化身，你的力量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有什么事情连你也做不到？你怎么可能失败！”
“力量一道，决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心底的声音平静的传来，“单单神殿圣学之法，便浩若烟海、深不可测。在你眼里，或许我已经很强，但放眼无边无际的星海，我的力量却又不值一提。除了教尊，谁又敢称自己宇内无敌呢？但即使教尊他老人家，不也有着数名难以应付的死敌么……况且有些事情，并不是仅凭力量就可以做到，若非如此，我们的复国大计亦不会日渐渺茫……”
“我不知道教尊是谁，但我绝不相信你的力量会不值一提，”韩天河茫然道，“若是你都失败了，那我的力量还有什么意义？”
“力量并非是命运之神慷慨的赏赐，而是宇宙法则残酷的选择，”心底的声音缥缈流转，不可测度，“在你得到力量的同时，意味着你被法则所选中，成为跃动在星空棋局上的一枚棋子。力量越强，代表着你在棋局中的作用越大、责任越重、敌人越强、路途越艰险！但即便你的力量强大到极至，你仍旧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处于险象环生局势下的棋子，随时可能从棋盘上抹掉，不曾留下些微的痕迹。对于棋局而言，或许有胜负之分，但对于棋子来说，却永远不会有胜者……”
“这……就是力量背后的真正意义么？”韩天河低头沉思，“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是，又不仅仅是，你可以认为，我是来唤醒你的。”心底的声音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坦率的说，在星空的棋盘上，我已经被抹掉了……现在，是你加入到这个棋局的时候了。”
“我可不可以不加入？”韩天河摇头苦笑，“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但我还是想请个假。我好累，只想长眠在这里，与尘世间完全断绝来往，直至永远……即使你邀请我去堪破时空的秘密，探索生命的价值，扭转宇宙的轮回，我也一样不感兴趣，更何况，你是要我去担当一枚可怜的棋子，最终像你一样被无情的抹掉，我何苦要去呢？”
“我的确很想准你的假，但是，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这是你诞生于世的目的。”那双蓝色的眼瞳里，似乎含着深深的无奈。“更何况，人生如棋局，世间的每一个人，生来就注定是棋子，都会被引导上一个或大或小的棋盘，进行着无意义无价值的奋斗与搏杀，这是无人可以摆脱的宿命。相较之下，你所登场的棋局是以星河为计量单位，以星海为运算空间，这是宇宙所能提供的最宏阔的舞台！在这个棋局上，你的生命迸发的火花将比常人灿烂千万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我们只能做棋子么？”韩天河心有不甘的问，“你可曾设想过，我们这些强大的棋子亦可以操纵自己的命运，从棋盘上破局而出，摆脱所有法则的羁绊！我们，为何不可以成为对弈者？”
“千亿年来，有许多强者曾这样想过，也曾经尝试过，但最终，他们都失败了……”心底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但这仍值得你去尝试，或许你真的会成为第一个成功者！从最初开始，你就与众不同，你的成长速度，超出了所有的经验，不存在于任何的记载，只能用神迹二字来形容……”
“你少忽悠我了，我拿什么去尝试啊，”韩天河烦恼的摊开双手，“起码要等到我的力量达到你的水准，我才有资格去冲击一下棋局吧？”
“达到我的水准吗？这很简单，”蓝色的瞳子忽然充满了笑意，“这也正是我来此的另一个目的。”
韩天河诧异的望着对方的眼瞳，幽蓝色的眸子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一个奇异的漩涡在那里生成，漩涡的中心，是深邃的瞳孔，里面似乎藏有另一个时空，另一处天地。
千奇百怪的景象循环往复，千姿百态的事物起始生灭，韩天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双瞳子，在波橘云诡的蓝光映照下，他的头脑似乎产生了共振，从那一个点上，他看到了大海的潮起潮落，看到了天空的风云变幻，看到了草原的碧草连天，看到了大漠的黄沙浩瀚……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无尽的世间万物翻滚涌动，而强烈的情感亦犹如澎湃的波涛，汹涌而来，倏忽而退，无穷无尽的喜怒哀乐冲击着心灵深处，忽而狂喜、忽而暴怒、忽而悲苦、忽而大恸，各种情感周而复始，绵延不断。
在这一刻，整个时空只存在于那个原点上，原点之外是黑暗混沌的洪荒渊窟，时间的意识完全丧失，永恒与一瞬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沧海桑田须臾改，节物风光不相待。韩天河如同一位驻足在凝固的时空轴线上的旅者，感受着宇宙翻天覆地的起伏变幻。
下一刻，他再度看到了幽蓝色的眼睛，不知何时，那双眸子已经飘了过来，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韩天河脑海里一片空白，尚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一花，蓝光大盛，一道螺旋形的蓝波印上了他的眼睛，与他的眼瞳完全重叠。
头脑中轰然巨响，宛若霹雳雷霆，眼前光彩绚烂，数不尽的光晕和彩色的光点瀑布般由上方洒下。模糊之中，虚空中好像出现了一扇门户，沿着曼妙的轨迹缓缓打开，一个奇异的天地凭空乍现！
“我的小幼苗！欢迎加入星辰之国守护者的团队，你大可以尽情领略新生的力量，漫步在这处玄奥的‘星云使者’的专属领域！”震耳欲聋的大笑声从心底传来，“但请记住，这并非是命运之神慷慨的赏赐，而是宇宙法则残酷的选择！对你而言，这个恒星系的舞台已经太过狭小，赶快更换你的场地，去拥抱无比广阔的时空吧……”
笑声越来越远，直至细不可闻，韩天河的心灵深处忽然出现一种明悟——一个强大无匹的超级生命体就此形神俱灭，不复存在于世间。
而与此同时，一个新的超级生命体诞生了……
※※※
身躯剧震－下，韩天河完全清醒过来，他感到身体起了奇妙的变化，世间万物更有了奇特的改变。
他的心在胸膛里剧烈的颤动着，随着每一下抖颤，似乎有无数道无形的波纹向四面八方、向天穹与大地蔓延而去，仿佛是一圈圈卷过湖面的涟漪。
如同是心灵伸出万千条触角，波纹迅即向远方延伸着，思觉轻轻抚摸着天与地，抚过了丘峦山川，漫过了林壑湖海，掠过了千百个都市与乡村，接触到千万个微小的人类心灵，同步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体会着他们生活的艰辛困苦，对于未来的期待或是绝望……
然后，思觉触摸到了一颗伟大的心灵，一颗包罗万象、包容四海，涵纳着无尽的慈爱与母性的奇异心灵，那是——星球之心。
地球/天翼行星的心灵！
两颗心无声的碰撞着，进行着奇特的交流，新科的“星云使者”贪婪的吸收着从对方处接受到的浩如烟海的讯息，汲取着星球之心亿万年来沉淀下、积攒下的无尽的经验与无穷的秘密。
思感波纹毫无阻滞的继续向远方扩散，穿过广袤的空际，另外八颗同样伟大的心灵显现于思域当中，这个恒星系里的九位要员，在一瞬间，全部被收纳进韩天河的脑海，纤毫毕现，无有遗漏，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感觉。
韩天河睁开双眼，一个拳头大小的、晶莹的球体在他鼻尖处碌碌滚动不休，他能够察觉到，在那球体内部，藏有一些讯息，一些极其玄奥难解的神秘讯息，那是……蓝眼睛老大的气息。
“我现在，已经是……星云使者了？”韩天河默默的想，“不过，我距离那位前辈的实力，仍旧有相当的距离。他留下这颗圆球，一定有其用意。或许，当我完全解读了其中的内容之后，我才会真正的达到、甚或超越他的力量。”
心念微动，微弱的金光闪了一闪，韩天河的身躯从晶莹剔透的水晶棺里消失了，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出现在门外的雪地里，而此时，陈阿伯正从屋子里哭喊着跑出来，一头栽倒在他的脚下。
韩天河轻轻伸出双手，晕倒在地的陈阿伯飘了起来，落在他的手掌上，略带歉意的目光望着这位老街坊，双手一送，陈阿伯向着纪念堂的外墙飞了过去，不受阻碍的穿透墙壁，落在起居室的小床上。
韩天河仰首望向空中，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楚，金光微微闪烁，他的身影再度消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