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战上寮(一)
令敌我双方都十分头疼的雨季,终于熬过去了,随着天气的逐渐好转,地面和空中的战斗也日趋激烈起来。
战争的进程同其它客观事物一样,不依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落后民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千百年来成为有头脑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们普遍认同的、深层次的战争规律之一。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帝国主义列强,倚仗坚船利炮打开了东方古国的大门。历史仅仅过去一百年,就被那个出生在湖南韶山冲的农民儿子所领导的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人民战争,打得一个接一个滚回了老家,从此不敢染指这块古老的文明大地。现在,华尔街的石油大亨和军火大王们又一次失算了,使他们疑惑不解的是,有无数金钱和强大国力做后盾的约翰逊、尼克松两届合众国总统,怎么就不能像“碾死个臭虫”那样征服小小的印度支那,反而弄得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致使美国人骄傲的内心世界受到严重挫伤。
摆在人们面前的事实是:随着时间推移,战争的天平越来越向着正义倾斜,原本弱小的一方异军突起,愈战愈强。原来强大的一方却深陷泥潭,愈打愈弱。对侵略者而言,印度支那的形势已是危如累卵。
在北越战场上,英勇的越南军民不畏强暴,借助中国的强大支持,顶住了美军战机铺天盖地、穷凶极恶的野蛮轰炸,在瓦砾和废墟中坚持斗争、恢复生产、建设家园。他们在胡志明主席的领导下,一面与侵略者进行着殊死搏斗,一面不惜代价、倾尽全力支援南方同胞的解放斗争,为祖国、为民族的统一大业前赴后继、流血牺牲。最后胜利已经是不太遥远的事了。
在南越战场上,捷报频传、凯歌高奏。民族解放阵线领导下的游击队整编为强大的正规军,开始在正面战场上与骄横跋扈的美国陆军分庭抗礼公开较量。用灵活多变的战略战术和决战决胜的顽强斗志打击敌人,兵锋所指,势如破竹,打得“山姆大叔”溃不成军,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一再丧权失地,丢盔弃甲连连败退。解放区进一步扩大,敌后游击战争更加活跃,今天机场遭袭,一夜之间毁机数十架。明日兵营被劫,几十名美军士兵魂归故里、命丧黄泉。电影院、咖啡馆,甚至军人俱乐部都成了战场,啤酒瓶子、饮料罐,服务生往上一端就变成炸弹。每个大兵随时随地都在为性命担忧,恐惧就像是驱赶不掉的幽灵,一但跟定了你,谁还有心思去打仗、去面对面地厮杀?真个是“闻风八十里,枪响一百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还是逃命要紧!
老挝战场这时倒是不温不火,让越南人这么一闹腾,老美无暇顾及作为特种战争副战场的老挝。所以,巴特寮与政府军也就没有大动干戈,只是磨磨擦擦、进进退退、小打小闹。助纣为虐的右派政府内部矛盾在不断加深,值此国际形势扑朔迷离之际,将无良策、兵无斗志,对根据地的围剿自然缺乏有力手段。
“胡志明小道”再一次成为敌我双方头面人物注视的焦点。
五角大楼认为:造成目前这种尴尬局面的突出原因之一,就是那条绵延数百公里、连结老挝、越南南北两端的运输线。特种战争也好,猎杀行动也罢,都没能从根本上阻断战争物资的供应。相反,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却是由中国提供的数量巨大的军援,通过汽车、牛车、自行车、人背肩扛,继续车水马龙、源源不断运往前线。若不彻底断其“粮草”,如何能战胜这些土生土长神出鬼没的对手?
于是,一个代号为“蓝山619”的作战计划开始实施。
这次,每况愈下外强中干的美军并未直接出面,只是提供强有力的空中掩护和炮火支援,等着坐收渔利。按照该计划,大批南越伪军气势汹汹对老挝解放区发动了大举进攻,横扫根据地,企图斩草除根速战速决,一举打垮巴特寮战斗部队,以地面战的形式,使如鲠在喉的“胡志明小道”彻底从地理版图上消失。
战役发起后,人多势众装备精良的南越“共和军”,立即遭到越南北方主力部队、南方正规军和老挝人民军的顽强抵抗和凶猛反击,双方都为这条举足轻重的“生命线”拼了命。未经几合,原本就趑趄不前缩手缩脚的共和军大败,匆忙撤退,“蓝山619”草草收场。此次战役共和军折损15000余人,4个旅、2个团、8个炮兵营被悉数全歼。第2骑兵旅旅长遭生擒。
下三路行不通,还走上三路,继续使出杀手锏,大量战机倾巢出动,对北越和“胡志明小道”进行疯狂的报复性轰炸。
雨季刚过,上寮高原的天空战云密布。
“当、当、当、当。”
“一等警报!”
“一等警报!”
一等警报急促的敲击声,不分昼夜震撼着每个人紧缩的心脏。
飞蝗般的美军机群,或大编队、或小编组,银光闪闪、机声隆隆,批次多、密度大,从早到晚川流不息。防区东南方圆百余公里的天空变成了中转站和加油站,巨大的KC-135“同温层油船”加油机排列整齐,有规律的长时间往来盘旋。F-4“鬼怪”式战斗轰炸机翼下挂满炸弹紧随两侧,如同接受检阅一般,神气活现、耀武扬威,十分壮观。一根细细的油管将加油机与受油机联接在一起,转瞬间,战争的血液通过高压油泵喷射进一个个空中刽子手的体内。注满燃油的“鬼怪”翅膀微微一斜,划道弧线脱离编队,或四架、或八架,重新组合,迅速跃升,向北飞去。
该加油区距416大队火力圈很近,敌机盘旋时,转弯半径稍大一点即贴近高射炮火射程。虽然敌人的意图不在我保卫目标,但战区指挥机关未雨绸缪,一再严令各部提高警惕、加强防范,做好一切战斗准备,谨防偷袭,要做到“宁跑千次空,不漏一次情”,只要敌机靠近,部队必须进入一等战备。
烈日当头,万里无云,气象条件良好,对航空兵而言,又是一个发动大规模空袭的好日子。
从上午九时起,成群结队的美军战机就一批紧跟一批,匆匆忙忙在雷达显示屏上出现了,时而靠近,时而离远,南去北返,来来回回,一直折腾到中午时分也没消停,仅三个小时,各种空情已近百批。它们大多从西南方向飞来,一看便知来自泰国的乌塔堡美国空军基地,经空中加油后直朝东北方向飞去。
临空指挥所里充满了紧张气氛。
如此众多复杂的敌情,使全体战勤人员自始至终保持着战斗状态。长时间的紧张操作,人人都感到心慌气短,汗透衣衫。李常义站在标图桌前,大颗汗珠顺耳机导线流淌下来,滴落在桌面上,纵横交错的敌机航线互相缠绕叠压伸向远方。站立时间过长,又渴又累难以支撑,他的腿有些颤抖,不由自主将左手抓住桌沿,稳住摇晃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啦?小李,是不是累了?坚持不了就坐下标吧。”团长杨天臣从图板上抬起头看看李常义,关切地问。
“报告一号,一切正常,就是脚站得有点麻,没问题,我能完成任务!”李常义坚定地回答道。
杨天臣没做声,复又俯下身去,聚精会神观察敌情,对这样的士兵还能说什么呢?
“报告,91批侧行临近。大型机两架,小型机十六架,高度4500,距离50公里,转弯半径大,有可能进入我防区。”作战参谋通报。
“部队一等!”杨天臣早已注意上了这批敌机,见其靠近,时机成熟,遂厉声下令。
一等警报的钟声再次响彻防区。
此时,整整一上午被满天飞来飞去、若即若离的敌机搞得片刻不得安宁、疲于奔命的各炮兵连全体战斗人员,也始终没离开阵地一步,他们头顶烈日、端坐炮位,接到命令迅速做好了迎战准备。雷达、指挥仪严密搜索,炮弹上架,粗大的炮口齐刷刷直指敌机来袭方向。
杨天臣手持话筒,腰杆挺直,站在指挥室中央:“正东方向搜索91批,敌加油机群正在环绕飞行,转弯半径较大,注意监视。”
作战参谋根据图上显示,连续准确地与部队校对目标位置。
敌机越飞越近,这帮忘乎所以的家伙仿佛忽略了翅膀底下还隐藏着强大的防空炮火,只是一门心思进行空中加油作业,然后奔袭越南。我防区各火力单位任务明确,在40公里左右的距离上相继捕捉目标,稳定跟踪,严阵以待。
扩音器里响起从无线电室传来的佟雷的声音:“报告一号,师指命令,过航敌机数量较大,空情复杂,要全力以赴,防敌偷袭,不能松懈。对进入防区之敌,只要射击条件许可,坚决消灭!”
“上报师指,416大队坚决完成战斗任务!”杨天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明白!”许志宏手指灵活地按住电键,上下跳跃,电报随着无线电波越过崇山峻岭,飞向支队指挥所。
“报告一号,五哨、六哨同时发现敌机群,大型机两架,小型机十六架,航向孟洪。”扩音器再度响起佟雷宏亮的嗓音。
此刻,在了望台上,金亮手中绿色的指挥镜里也出现敌机密集的身影:“发现91批,大型机是KC-135加油机,小型机是F-4战斗轰炸机,队形整齐,侧行临近。”他边报告、边向身旁另外三名手持望远镜的侦察员下达口令,“1号、2号跟踪91批,监视敌机动向,3号、4号搜索后续目标。”
“明白!”侦察员们齐声应答。
金亮稳稳转动镜身,死死盯住敌机,心中默数:“一架,两架,三架,四架,五架……乖乖,不老少哇!加油机那个大肚子里面肯定油水大大的。再进来些,再进来些,再近点,再近点,差不多该收拾你们这帮***了……”
恰在这时,作战参谋报告:“91批侧行继续转弯,距离渐远,航路捷径变大。”
杨天臣皱起眉心,抹把汗水,舔舔干燥的唇,拿起话筒:“各小队注意,敌机群侧行转弯,集火近战消灭91批,射击时机自行掌握。”言讫,抓一顶钢盔,戴上墨镜,猫腰钻出掩蔽室,来到露天指挥掩体,接过随行人员递来的望远镜,凝神锁目、仔细观察。暗想:狡滑的东西,又玩老花招,虚晃一枪就跑,今天你只要敢进来,靠上边老子就让你粉身碎骨片甲不回!
从山顶朝下望去,青山绿树掩映下的炮阵地上早已是怒火冲天同仇敌忾,炮口高昂直指飞贼!于寂静无声之中缓缓转动,只待时机成熟,便要鸣惊雷、喷闪电,痛痛快快地干一仗了!
此刻,无需观察器材,仅凭肉眼便可清楚地看见敌庞大的空中梯队:两架KC-135一前一后,四平八稳,两旁各分列八架“鬼怪”。各架战机间隔准确、航速一致、编队严整,显示出高超的飞行技能,看得出训练有素。喷气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天地间的沉寂,摄魂撼胆,机身在阳光反射下横空展翅,银光夺目。
然而,就在即将进入我火力圈,马上就要遭到猛烈打击的时候,敌机好像突然意识到由于转弯不及时,大大偏离了预定航线,再接着“表演”下去会弄巧成拙拿性命开玩笑了。只见为首一架向左压坡度,机身倾斜,取小半径向防区外侧飞去,接着一架跟一架同时翻转,于我前沿阵地航路捷径仅八公里处,折向东南,逐渐离远,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蓝蓝的天空中只留下喷气发动机那刺耳的、愈来愈远的尖叫声……
又没打上!
杨天臣气恼的摘下钢盔摔到警卫员怀里,扭身回到指挥室,火气十足地说:“这哪里是打仗?简直是捉迷藏!命令部队恢复二等,人员不要远离阵地,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这帮小子转一圈还得回来。现在需要积极寻找战机和捕捉战机,指望敌机偏航误入我防区恐怕不行,好好研究一下,该改变战术了。”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为再次失之交臂的战斗感到惋惜。
果然不出团长所料,没过十分钟,这批敌机又转了回来,并且在半小时之内盘旋了三圈,均未到达高射炮火力范围。烈日酷暑之下,一次次徒劳往返,搞得部队身心疲惫紧紧张张,不乏埋怨和急躁情绪。然而,防空作战不是攻山头、拼刺刀,它要求每个指战员必须具有极大的耐心和克制力,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敌情面前沉得住气、稳得住神,学会把握时机,灵活果敢、随机应变,方能牢牢掌握战场主动权,有效打击敌人,立于不败之地。
杨天臣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针对战局变化,轮战部队适时调整兵力部署。416大队作为前锋部队,沿二号公路继续向前挺进,在新辟路段重点布防,将触角一直伸到战线最南端,进抵湄公河畔,与右派政府军隔河对峙。这将是一个大胆的兵力调整。
指挥连的新阵地位于刚刚修通的二号公路延长线24公里处。这里丘陵起伏地势较缓,没有高山大川,一眼望去,全是郁郁葱葱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因无高大山峦作屏障,敌机可从各个方向对保卫目标实施突击,给防空作战增加了难度。但由于防区南进,这样的部署也迫使美军战机在长途奔袭往返途中再度向东绕行,增大了航程,给敌人造成一定困难,同时又为新区地面部队提供了防空掩护。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416大队陆续移防。
又是一个大雾沉沉的日子,孟洪及其附近区域全被罩上了蒙蒙水气,五米开外什么也看不见,天地间填满了乳白色的纱帐,连急于爬高的红日都不得不在缠手缠脚的浓雾中苦苦挣扎,而延迟了出头露面的时刻。
沈长河着装齐整,带着张志峰和佟雷,默不做声地绕着营区一口气走了三圈,看看地下室、看看宿舍、看看伙房、又看看猪栏。转移就是人走家搬,原来的阵地、营房将全部舍弃。然而这流血流汗建设起来的一切,是那样的令人留恋、令人难忘、令人不忍割舍,脚下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那样熟悉,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这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这里是家!
伫立在坑洼不平的半个篮球场上,沈长河用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篮球架,透过迷雾环顾四周,停留在巨大的“馒头石”上,眼睛里流露出深邃的目光,半晌不语。
张志峰若有所失地说:“这是咱们连参战以来第一块阵地,冷不丁一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佟雷也不平静:“是啊,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看一看。”
“这里有我们士兵流下的血,流过的汗,度过了最初的战场生活,难忘啊。”张志峰有些激动。
佟雷抓下军帽扇扇脸:“更值得记念的是,在这里咱们打败了敌人,没给高射炮兵丢脸。”
沈长河紧闭双唇,静静听着他们谈话,使劲一跺脚,说:“走!”
告别战斗、生活了一年多的孟洪防区,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指挥连转移的车队出发了……
有了第一次安营扎寨的经验,加上便于施工的地形,新阵地、新营区的建设顺利了许多。新的指挥所和无线电室合二为一,不分山上山下,统统设置于一个宽敞的地下室里。各类战勤人员济济一堂,左边是无线电台,右边是有线控制台,中间是远、近方标图桌,分门别类、秩序井然,指挥程序进一步简化,也免除了许多不必要的奔波劳碌之苦。同时,各班再也不用一分为二,顾头不顾腚的两头忙了,“合家团聚”其乐融融,一间大宿舍整日欢声笑语,彻底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在这样的地形上构筑指挥所,也有一定风险,平坦的山顶无遮无拦,如果隐蔽得不好或是伪装不彻底,容易遭敌察觉,受到空袭。为防万一、加强对空火力,大队专门给指挥连增配了一个由三挺12.7毫米高射机枪组成的高射机枪班。机枪阵地设在指挥所东北面一百米的小高地上,圆形掩体品字排列,有交通壕互相联接,盖上伪装网,远远望去,与山色浑然一体,可对各个方向来袭敌机进行直接瞄准射击。
指挥连长的手上又添了一支生力军!
一条简易山道穿过密密的竹林,拐两个弯,绕过山脚直达营地。拉水卡车可以轻轻松松一口气爬到球场旁边,什么时候缺水什么时候来,从此不再为水劳心费神。
无独有偶,我轮战部队一动,美军侦察机就来。
SR-71“黑鸟”和U-2“黑小姐”你来我往、频频出动,对上寮地区,特别是二号公路沿线展开了高密度的侦察,从两万米高空传来的巨大嚗音,标志着敌人将针对我军部署,开始酝酿新的战争阴谋,激烈的战斗即将来临。
为了彻底遏制敌地面部队的北进企图、控制湄公河沿岸制高点、保障我地面部队安全、并给驻守前沿的巴特寮战斗部队撑腰壮胆,遵照上级命令,416大队将装备精良的二分队直接部署到了湄公河边。这条自中国境内奔腾而来的大河是解放区与敌占区的分界线,河面宽阔水量充沛,穿峡谷、越平原,滚滚东去。河北岸有个小镇名叫北本,数量不多的高脚楼零零落落撒在群山脚下,正好卡在从西南方向进入解放区的咽喉要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大量武器弹**军用物资囤积于此,是个举足轻重的中转站,战略地位亦十分突出。河南岸有右派政府军重兵把守,山林中军营、碉堡隐约可见,直升机盘旋起降,人来人往一目了然。有时甚至能看见对方士兵三三两两下到河边取水,两军对垒,近在咫尺。
由于该分队前沿设防,距离主防区太远,有线通信已是鞭长莫及,指挥联络全靠报话班的无线电台,周援朝的担子更重了。
下午,骄阳似火。
周援朝和张小川寻一处阴凉地,甩掉上衣,抡起膀子,开始劈木柴,这是长年累月只要空闲就必须从事的“课外作业”。因为,除了满足本班每日烧开水的需要外,还要帮炊事班储存部分燃料,以备不时之需。就像东北人劈柈子一样,各班房前屋后都整齐堆放着大堆的劈柴。
“班长,听说你要提干当排长了,是真的吗?”张小川舔舔上唇毛绒绒的小胡子上的汗珠说。
“别瞎讲,别人传小道消息,你也跟着起哄。”周援朝举着大斧头也没抬。
“那前些天机关来人开座谈会干什么?连里点名让刘振海去参加,会上一个劲儿了解你的情况,这就是征求群众意见嘛!”张小川挺有把握。
“上级定期来连队考察工作很正常,多问两句是对老哥的关心,别听风就是雨的。”周援朝抱起劈好的木头走向柴火垛。
张小川连忙拎着斧头跟在后面:“这次不一样,动静可大啦!一排的张排长要当副连长,咱们佟排长提升副指导员,无线排长肯定是你!可我不想让你走,我跟你干惯了。”
周援朝放好劈柴,拍拍他后脑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早晚得挪窝,你现在已经是一号战勤班的成员了,将来还会进步,不要胡思乱想。怪不得人家说你是我的小尾巴、关系特殊呢,再这样下去同志们该有意见了。”
“反正我没意见。”张小川撅着嘴,狠狠劈下一斧。
其实周援朝对此事早已心中有数,论能力、论人品、论思想水平,当个基层军官自己是绰绰有余,管理部队、带兵打仗、思想工作都是把好手,继任排长是顺理成章的事。能够提干,在部队长期工作下去是他的夙愿,也是当前的唯一出路。
可是支委会上意见不统一,上级机关也犹豫不定,问题还是出在那个若明若暗的家庭问题上,它成了前进道路上难以逾越的障碍。舅舅来信对家里的事依旧是闭口不谈,想来还是没有转机。这种事情自己说不清,别人闹不明,许多心里话不能说,也不敢讲。与这样的精神负担长期相伴,的确使人痛苦和不堪忍受。
“嗨,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看一步吧。”周援朝心里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张小川干了一阵子,觉得有些累,放下利斧,取来水壶,自己灌下几口,递给班长。
“班长,歇会儿吧,你抽棵烟给我讲讲湄公河,上个月你参加团里的训练考核组,不是去过二分队吗?还照了相,怎么样?好不好玩?”
“玩?河对岸都是敌人,真刀真枪的,还能玩?二分队的弟兄们太苦了,那么陡的山头,火炮器材全是用人拉上去和背上去的,每个人的手上脚上都是血泡,那个罪受的就别提了,现在敌机天天都来骚扰,说不定哪天就有大动作。你是对他们联络的主要操作手,任务很重,上机后一定要集中精力,不能大意。”
“我还没正经八百的参加过战斗呢!早憋坏了,到时候决不掉链子,放心吧!”张小川往手心吐口唾沫,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正说话间,指挥所方向忽然传来急促的警报声。二人全身一紧,不约而同丢下手里的工具,抓起军衣,随着急速跑过的人群朝地下室奔去。
“北本方向发现09批,小型机一架,高度1000,速度150,距离35公里,低空慢速,向二分队临近。”值班参谋报告。
“命令二分队,部队全部一等,做好战斗准备!其他分队指挥所一等,监视敌情!”杨天臣下令。
许志宏放下电键:“师指命令,前沿分队抓住战机,坚决消灭来犯之敌!”
张小川报告:“二分队报告,部队全部一等好,已做好迎战准备,请示射击任务。”不慌不忙,翻译准确读报清晰,周援朝满意地点点头。
“09批转弯临近,小型机一架,高度1000。”李常义笔下敌机航线直指北本防区。
杨天臣目不转睛盯住图上正在移动的目标,果断命令:“二分队集中火力消灭09批!不要放走它!”
“明白!”张小川大声回答,报出密语。
这是一架美制UF-2螺旋桨式炮兵校用观察机,可为地面部队和空中突击指示目标并观察效果。因其速度慢低空性能好,固常在山沟里钻来钻去,像个小偷一样试探我军炮火,寻找攻击目标。
该机先是向北飞越湄公河,大蚊子似的“嗡嗡”叫着,在我阵地后面兜了一个大***,跨过二号公路便再次降低高度,扎进山沟,从西面返回河北岸。然后利用一座高大山峰做掩护,突然爬高径直朝北本镇飞来,转眼间已经贴近我二分队防区。
由炮瞄雷达和指挥仪带动的57口径高射炮,火力猛、精度高,打这种慢慢悠悠的小飞机,如同靶场上对靶机进行射击练习,称得上是手拿把攥。在3000米距离上,三个小队几乎同时开炮,如同半空卷狂飙、平地起惊雷,道道火龙直冲云霄,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火网,烟尘滚滚地动山摇。遭受猛烈的打击,敌飞行员连逃生动作都没来得及做,飞机就立刻在漫天横飞的弹雨中散了架。机翼机身脱离各分东西,冒着浓烟像只被飓风打烂的破风筝,散乱地向地面坠去,“轰”的一声掉在对岸高高的山坡上燃起熊熊大火,飞行员当场毙命。残骸落在我阵地前沿,残破的垂直尾翼墓碑一样高高翘立在烧焦的土地上。
南线告捷,牛刀小试耳。
“二分队报告,对09批开火,击落敌机一架,飞行员毙命,没有后续目标,请示任务。”张小川译完密语,激动得浑身发抖,一字一顿地念着电文。抬头一看,地下室里所有的首长和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都围在自己身旁,静候肃立,早等着听他的报告呢!
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下耳机,丢掉话筒“腾”地跳起老高,举着电报纸,青筋暴突地喊道:“打下来啦!打下来啦!真的打下来啦!”忘乎所以,严重失态。
周援朝赶紧把他重新按回椅子里。指挥所里响起一片欢笑声。
杨天臣把一整包云烟撕开扔在桌上,自己点燃一支,用手轻轻抚摸张小川的光头:“好小子,有出息,干得不错!向师指上报战果,命令部队恢复二等,整顿兵器,准备再战!”
“明白!”
随着许志宏嘀嘀哒哒的发报声,胜利捷报传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