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战上寮(四)

第八章 转战上寮(四)

夜深了,浓浓的大雾像一床厚棉被覆盖了群山,从峡谷中翻滚上来的雾团,照例互相拥挤着滑过山梁,弥漫在原始雨林里,无处不在的水滴把一切都弄得湿漉漉的。两只惯于夜间觅食的猫头鹰,站在木棉树粗大的丫杈上,抖动着被雾气打湿的羽毛,机警地四下打望,试图透过迷雾搜寻守候已久的猎物。可惜无论怎样努力,它们锐利的目光终究无法穿透这片混沌的世界,只能绝望地站在黑暗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警报刚刚解除,人们陆续离去,指挥所里马灯昏暗。

赵建成把耳机挂在脖子上,从电台后面站起来,两手朝上举,抻一抻发酸的腰眼,对端坐在图板前的标图班长说:“老耿,这几天敌情是不是有点反常啊?白天忙乎,晚上也不消停,这种现象过去可没有。”

“可不,黑灯瞎火的,这帮美国佬真能折腾人,一晚上跑四回一等,够咱们兄弟们受的。”标图班长就着油灯点支烟,慢悠悠地说。

“上个月打伏击揍得他们够呛,吃了大亏,现在白天晚上一起来,搞不好又有什么鬼把戏,走着瞧吧。”赵建成捶捶腰,又坐回折叠椅上。

“无非是狗急跳墙,随他怎么着吧,白天来白天打,晚上来晚上干,大炮不是吃干饭的,他小鬼子占不了便宜!不过,最近咱们一号脾气可有点暴,都仔细点,小心挨剋。”

“敌情有变化,首长肯定也在分析判断,敌机明目张胆过来过去的,打不上,能不急吗?刚才张副连长还跟援朝说要提高警惕加强值班多留点神呢。我呀,阎老西拉二胡——自顾自!不操那些闲心,只要报务班的弟兄不出差错就行啦。我已经对他们说了,谁出问题谁兜着,我可保不了你,军中无戏言,节骨眼儿上别找不自在!都说咱因循守旧不思进取,这就叫‘不当尾、不争头、做个中游随大流’。没错吧?”

听完赵建成明哲保身的一番“高论”,老耿撇撇嘴,摇摇头。

张小川从桌子后面冒出半拉脑袋,冷不丁说:“我们排长讲了,照这样下去,搞不好就有场夜战,让值夜班的都精神点!夜战多有意思,肯定特别好玩,满天炮火五颜六色,跟过年一样。”

“你小子,多大事到你这都是玩,打仗是闹着玩的?”老耿微笑着看看张小川,“半天没见你露头,蹲在桌子底下捣鼓什么哪?”

“遥控线,我把遥控线整理整理。”张小川嘴上说着话,手还在下面干着活,“太乱了,万一夜里真打起来,人多脚杂趟掉了线,连插头都找不到,那可抓瞎了。”

“这还差不多,有点小老兵的样子。”耿班长赞许道,又掰着手指头说,“喂猪有功嘉奖一次、湄公河战斗完成任务出色又嘉奖一次,行啊,出国一年多大有进步表现很突出嘛,离立功不远了。不过,我说小老兵,咱把那贪玩爱闹的小毛病再改改好不好?干点儿什么不行,非去扒人家裤子,搞什么名堂?!你可真有邪的,挨撸了吧?”

“我那是闹着玩,不是成心欺负人。再说了,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想看,我马上脱了裤子让他随便参观。今非昔比,老兄弟也是鸟枪换炮喽!”张小川满不在乎地说。

“你这个二皮脸!”一屋子人都被逗乐了。

“算了,算了,以后少开玩笑就是了。好家伙,昨天周排长把我和曹向东叫到球场旁边好顿修理,粗喉大嗓骂了个够,说‘你们这是违犯援外纪律!是大国沙文主义!下流!不要脸!’我从来没见他发那么大火,吓坏了,以后可不敢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毛毛躁躁的。”

“知道了。”

张小川边说边重新钻回桌下,嘴里还在小声念叨:

“沙文?谁是沙文?还主义?”

……

事情发生在两天前。

这天上午,张小川和曹向东奉命乘三轮摩托给各炮连报话班送电瓶,例行公事完毕返回途中,把车停在山脚下歇息。驾驶员是名敦厚的老兵,见石壁上挂着一缕清泉,底下一汪水潭碧波荡漾清澈见底,便笑呵呵地对二人说:“小战友,帮个忙洗洗车吧,看,电驴子快成土驴子了。”

“没问题,老同志,你歇着,一上午也跑累了,这点事儿交给我们哥儿俩,保证给你洗得干干净净。”两人边答应、边解下子弹袋放好枪,接着脱军装挽裤腿把摩托车推到石壁下,打来溪水兴致勃勃地冲洗起来。

洗着,洗着,远处公路上走过来一个老挝小兵,十二、三岁光景,黑黑的一张圆脸,大眼睛、厚嘴唇、不到一米五的个头儿。冲锋枪、子弹袋分左右斜挎两侧,肥大的军服里装着瘦小的身躯,一条巨大的武装带上挂满“零碎”,军用水壶、军用饭盒、短刀、手榴弹、急救包,琳琅满目,叮叮当当,分门别类吊在腰间。脚蹬一双翻毛大皮鞋,手里举着半个木薯,“卡哧、卡哧”啃得正香,披坚执锐、晃晃荡荡、踢踢踏踏而来,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

张小川一看暗暗叫好,放下手里的帆布水桶,朝曹向东努嘴:“瞧见没有?巴特寮的小英雄来了,你说说,这么小的孩子都要去流血牺牲解放祖国,啧、啧、啧,哪个不是爹妈生、父母养?于心何忍哪!”

曹向东抬头望望:“很正常嘛,你小子刚来时还没他大呢,爹妈不是照样送到部队来锻炼、成长、打鬼子?”

“胡说!我参军的时候肯定比他大,瞧他这小窝囊样,毛还没长全呢!”张小川不服气地嚷道。

“你才长全几天?告诉你吧,这地方人就这样,早熟。别看个子不高,人家可能老早就娶老婆当爸爸了,哪跟咱们似的,胡子一大把还没对象呢!”

“我不信,这小东西不像爸爸,哪有这么小的爸爸?一定没长毛,是个孩子,不信咱俩打赌!”张小川火眼金睛,认准了。

“赌就赌!”曹向东扔下抹布,对驾驶员说,“老兵,你给当裁判,谁输了谁买两包烟,有你一包。走!”

“走!”

张小川和曹向东推推搡搡上了公路,假装漫不经心的样子迎着那小士兵走去。

“哎,你俩可别乱来啊!”驾驶员忙喊,未及拦阻,二人已自去了。

来至近前不动声色,分开左右面带微笑,不等人家反应过来,一边一个架起胳膊脚不沾地往回就走。小兵不知何事,被夹在二人中间心惊肉跳又不敢挣扎,扑闪大眼睛左顾右盼嘴里“叽哩呱啦”喊叫,浑身“叮当”乱响、荡着“秋千”来到摩托车旁,大皮鞋也甩掉一只。

“别害怕,别害怕,解放军叔叔不打你,也不骂你。”张小川他们一边嘻皮笑脸地哄着那个小兵,一边从他身上摘“道具”,“看看,看看,这么大的枪、这么重的弹匣,哪背得动啊?压得不长个儿了嘛!还有这条大皮带,哎呀呀,东西太多了,都是中国造的,我们都没有,先给你装备上了,太可惜喽!早知道你们这么袖珍,弄几把玩具枪玩玩就得了,看把孩子累的!”

老兵坐在一边用手捂住嘴,想乐又不敢乐地望着他们。

曹向东又开始给他解上衣扣子:“军装也太大了,中国给你们做的军服质量好,不缩水,用不着领大号的,多浪费布!农民伯伯种点棉花容易吗?再说穿在身上不利索,哪像个巴特寮勇士啊?回家让妈妈给改改,不对,是让小媳妇给改改,省下来的布给娃娃做小褂。”

小战士被他俩摆弄的不知所措,打也打不过、挣又挣不脱、话还听不懂,愣了一愣,突然,惊慌地抽出手来在地下抓枪抓刀乱抢一气。

张小川吓得赶忙摁住他:“小心,小心,别乱抓乱挠,不要你的,真的不要,一会儿原封不动都还给你。好家伙,你这小黑手再把‘香瓜’弄响了,咱们全得上西天!来来,把衣服裤子都脱了,让叔叔看看。”说完,腾出手就去解他的腰带。

小战士不干了,大声喊了两句,用手死死抓住裤腰咬着嘴唇,大眼睛一眨两行热泪顺颊而下,哭了。

“完蛋了,完蛋了。”曹向东登时傻了眼,连声埋怨,“都他妈怪你!非说人家没长毛,吓哭了吧!吓哭了吧!别哭,别哭,咱们闹着玩的。对不起,对不起,不看了,我们给你赔礼道歉啊!”

“全怪你!非拿他跟我比,还说人家小小年纪就当爸爸,有这么爱哭的爸爸吗?胡诌八咧!”张小川气呼呼地守住地上那堆带响的家伙,生怕这孩子恼羞成怒铤而走险。可越哄他哭得越伤心。

正手忙脚乱尴尬万分时,驾驶员过来解围。他先给小兵擦擦眼泪,然后心平气和一脸慈祥地说:“惹完祸下不来台了吧?玩笑不能开得太过分。这样,他现在还不明白你们想干什么,我看这周围也没什么人,反正你俩也一身汗了,干脆自己先脱光了邀请他一块儿洗个澡。该看的也看了,还能把他逗乐了,缓和一下气氛,怎么样?”

“高!实在是高!”办法太妙了,二人同时竖起大拇指。夜长梦多,他们互相递个眼色,三下五除二先将自己脱个精光,一个人猛的抱起小兵,一个人顺势扯掉裤子,一齐跃入水中。又是帮着洗脸,又是忙着搓背,清澈的水潭传出“咯咯”的笑声。渐渐的,那小兵转悲为喜露出笑脸,接着又同中国大哥们打起了水仗,一时间,幽静的山凹里欢声笑语水花飞溅。

驾驶员悄悄走过去,把他们酸臭汗湿的衣裤抱到水边,洗净拧干,晾在摩托车上……

此事结局总算还可以,虽说不上皆大欢喜,可终究不曾引发更大矛盾。回连后,二人不敢隐瞒,如实汇报,自然招来一顿痛斥,方知问题严重,后悔不迭,成为笑柄。

名符其实的“国际玩笑”!

已经是后半夜了,指挥所寂静无声,只有闹钟“嘀嗒、嘀嗒”走着,顶棚上偶尔有大蜈蚣“沙沙”游过。细密的水珠从缝隙中渗透进来,聚集在木梁上,逐渐堆积膨胀,最后变成一颗大水滴,“吧嗒”一声落入墙角那只早被白蚁啃食一空的钢盔里。

张小川揉揉枯涩的眼角,来到标图桌前:“班长,给支烟吧。”

老耿有些奇怪:“不会吸烟,你要它干什么?”

“太困了,光打哈欠,白天那么热根本补不了觉,我怕睡着了,弄支烟熏熏。”

老耿取出一支“金沙江”给他点上:“只怕拿烟熏也不是办法,擦点清凉油清醒清醒,送夜餐的该来了,吃饱肚子就有精神了。”

赵建成一旁答话:“已经过钟点了,今天夜餐怎么这么晚?”

张小川说:“我刚才还奇怪呢,肚子早叽里咕噜乱叫了。”

老耿道:“今天是大胡子做饭,他有准,可能是前几天下雨,柴火湿,不好烧,晚点就晚点吧。”

几个人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一阵乱响,由远而近传来“吱吱”的尖叫,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影箭一般冲了进来。先是跃上工作台,没等大家看明白又一头扎在老耿怀里,劈胸揪住猛推猛搡。随后又扑向张小川,坐在肩膀上抓住头发又蹦又跳。

“淘淘!你干什么?”耿班长拾起被拽掉的纽扣,“半夜三更撒癔症啊!把老子胸口都挠破了,看我不揍你!”

“这小猴崽子是不是疯了?跑到这儿大闹天宫来了,赶紧给它吃安眠药!”赵建成紧张地说。

张小川用力掰开猴爪子,夺回自己的头发,把撒泼打滚的“淘淘”按在膝盖上,看着它奇怪的举动,说:“好像有什么情况,上回那条蟒蛇袭击金班长,它就这么犯浑来着。”说罢将小猴放在地上,它呲牙咧嘴撒腿就往外跑,至门口见无人跟随马上又返回来,继续上窜下跳闹个不停。

“出事啦!”众人紧张起来。

张小川把耳机丢给赵建成,抓过步枪和手电筒:“我去看看!”拎起“淘淘”飞身钻出门外。

“小心点!别蛮干!有情况赶快回来叫人!”耿班长追着屁股喊道。

上山的小路中央,大胡子炊事班长手持扁担,已经同一头硕大的野猪对峙了半个钟头。一盏马灯和两只盛满饭菜的铝盆放在脚下,还在冒热气。他浑身紧张汗如雨下,怒目圆睁七窍生烟。看着身强力壮凶神恶煞的野猪,心想:可惜没带枪来,不然全连又有野味吃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后退,后退野猪准保冲上来,也不能惊吓它,一旦兽性大发更不好办。***,老子今天跟你耗了。他觉得自己不大像武松,既没有盖世武功,又没有十八碗酒垫底,进退两难不说腿肚子还在哆嗦。后悔刚才没叫上“虎”“妞”,原以为这两步路抬腿就到,肯定太平无事哪,没成想“半路杀出程咬金”,体重二百多斤的野猪往前面一站,真是一猪当关,万夫莫开!

相比之下,那野猪倒显得镇定自若,对眼前这位横刀立马寸土不让的大汉并没在意,一心一意垂涎欲滴地瞄着地上的饭盆,抽动鼻腔狠命嗅着那扑面而来的香味。朝前凑凑,往后退退,想吃又不敢吃,主要是对那条油光铮亮的扁担有所顾虑,否则,老早就奋不顾身吃个底儿朝天了。

其实,大胡子早就看出它的真正意图,你不就是想吃老子做的饭吗?还就不给你吃!浪费点粮食倒不打紧,可回头传出去,说炊事班长送夜餐中了野猪埋伏,吓得屁滚尿流不说,饭菜还被野猪洗劫一空,这像什么话?颜面何在?实在丢不起这人!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非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不可!想到这儿,大胡子慢慢镇静下来,汗也不流了,腿也不抖了,昂首挺立大义凛然纹丝不动。

时间确实过得太慢,他分分秒秒在焦虑中挨过。

突然间,脚步急、吼声大,旋风起处,张小川平端刺刀杀到面前。“淘淘”从旁助阵骁勇异常,人未动手它先上,纵身跃上野猪后背,揪住猪耳朵张嘴就是一口!原来猴子打架不但爪子上面武艺高强,发作起来牙齿功夫却也了得。那野猪见腹背受敌,脑袋顶上又遭“拼命三郎”突然袭击,三面夹击之下,唬得“吼吼”乱叫一头钻进草丛落荒而去。

“老班长,怎么样?没伤着吧?”张小川没去追赶,收起枪跑过来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好家伙,真是神兵天降!不含糊,有种!小川子,你怎么忽然冒出来了?”大胡子的心脏还在突突乱跳。

“是淘淘跑指挥所报告的,刚下坡我就看见你了。嘿,真威风!有点儿像当阳桥上的张翼德。”

“嘿,这个小猴头!勇敢、懂事、机灵,明天给它弄好吃的犒劳犒劳。”大胡子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又说,“就别提我了,刚开始也吓得够呛!小川,那么大的野猪,你不怕吗?”

张小川一挺胸脯:“不怕!猪倌还能怕猪?管它家养的还是野生的,咱是克星,不在话下!”

炊事班长笑出了眼泪,挑起担子说:“快走吧,饭菜都凉了,伙计们都饿坏了吧?”

小猴在前面蹦蹦跳跳引路,两人借着手电光亮朝山上走去。

四周还是那样静……

F-111,美空军最新式的重型战斗轰炸机,也是世界上第一种实用型可变后掠翼战机。速度快、航程远、载弹多,机上各种各样现代化的电子设备应有尽有,性能非常优越。既有战斗机小巧、灵活的特点,又有轰炸机挂载大量武器的能力,可在夜间和复杂气象条件下单独执行长距离作战任务。作为新式武器的试验场,美国人又一次将刚装备部队的几架宝贝疙瘩投入到印度支那战场。

该机从起飞后,不经中途加油即可直接飞赴越南遂行轰炸任务,然后按原路轻松返航,独往独来飘忽不定像个幽灵,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和突然性,给地面部队和保卫目标造成很大伤害。当时我军对该敌具体情况尚一无所知,上级要求各防区针锋相对、捕捉战机,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穷凶极恶诡计多端的家伙,以除心腹之患。

战场上两军对垒,敌我双方就兵器而言,归根结底是矛与盾的较量。你来我往,此消彼长,没有所向无敌的矛,也没有刀枪不入的盾,永恒的优势是不存在的。上世纪的防空作战也是这样,高射炮的性能虽不十分优越,但要想攻击地面目标达成战斗最佳效果,再先进的飞机你总得飞到头顶上来,这就要冒风险,就有可能被不长眼睛的炮弹送去见上帝。不然在小小的印支一隅,连年战乱,怎么会有数千架飞机被击落、数百名飞行员被俘的事实呢?

损失大了去了!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现在的情况已是大相径庭。在超视距作战理念的指导下,双方可以不再面对面地性命相扑,有了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和精确的制导手段,远在数百公里之外便可发射巡航导弹,或者距离数十公里投掷联合直接攻击弹**,均可准确命中。与此同时,战区防御系统、长程防空导弹、空中预警、远程截击机、火力强大的要地防空体系应运而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军备竞赛不断升级,纳税人含辛茹苦挣来的血汗钱全被糟蹋了。

吃罢夜餐,大胡子刚走,标图班长的耳机便传来急促的电码信号。

“说曹操,曹操到,这个狗东西还没个完了!”他一边在远方图板上标下敌机航迹,一边自言自语。

敌机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飞”上了近方图板,如同匆匆忙忙、例行公事的邮差,只要到地方丢下炸弹就可以回营交差继续睡大觉,或者跑到军官俱乐部去喝啤酒了。

“指挥所一等!”赵建成那边传来师指命令。

“我来!”张小川一个箭步窜到门外,敲起了警报。钟声嘹亮,响彻山林。疲惫的人们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指挥连营地人影憧憧脚步纷乱,穿过球场沿着小径朝战位奔去。

“报告一号,指挥所一等好!有、无线联络畅通。”张志峰喘息未定,边系扣子边说。

杨天臣看着图板,接过参谋递过来的折叠椅坐定:“命令三号雷达开机,搜索西南方向,发现敌机连续通报,距离八十公里,部队全部一等。检查兵器、器材,实行***管制,做好夜战准备!”

李常义报告:“近方发现05批,小型机一架,高度8000,距离95公里,临近。”

“一号,根据数据分析,是同一种机型,今晚已经按照这条航线跑了两个来回了,每次都不慌不忙、不远不近的,好像对咱们的火力配置不甚了解。”作战参谋小声说。

“初来乍到,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还没领教炮弹的厉害。不过,它嚣张不了多久,只要撞上咱们的炮口就不客气,看我怎么收拾它!”杨天臣狠狠地说。

一架F-111重型战斗轰炸机满载重磅炸弹,以两千多公里的时速在黑沉沉的夜空中飞驰。老练的飞行员打开自动驾驶仪,使战机依照预定程序飞赴目标区,以减轻长时间操纵飞机造成的疲劳。透过椭圆形的座舱盖向外望去,眼前一团漆黑,满天星斗也失去了光泽,面前星罗棋布的仪表盘荧光闪烁,各种参数表现稳定,一切正常。战机朝预定目标疾速前进,再有二十分钟即可抵达越南首都河内上空。

“05批距离40公里,侧行临近。全大队炮瞄雷达捕捉目标。”

“四哨,西南方向小型机嚗音。”刘振海报告。

张志峰轻手轻脚爬上了望台,来到金亮身后:“嗨,八班长,敌机来了,看见没有?”

金亮从指挥镜上直起腰:“我的张副连长,黑灯瞎火的,咱这千里眼成近视眼了,什么也看不见。”

张志峰奇怪地问:“飞机上不是有夜航灯吗?应该能发现,天上的星星哪个在移动,哪个就是敌机,对不对?”

“不对,执行战斗任务的飞机通常是不开夜航灯的,开着灯满天飞,找死哪!副连长,新官上任,业务还不熟嘛。”

张志峰拍拍他的肩:“对,说的对,不愧是侦察班长!以后跟你学,还望不吝赐教。”

“那是,我是谁?金参谋嘛!”金亮顽皮地做个鬼脸,复又伏在指挥镜上。

指挥所里,杨团长紧锁眉头专心致志盯着标图桌。当他又一次发现敌机航线渐渐偏离本大队火力范围时,非常失望又很恼火。

“一号,敌机航路捷径较大,射击条件不好,是不是——”作战参谋谨慎地问。

“继续跟踪哑射,没有命令不许开火!”他用拳头轻轻一砸桌面。

敌机还是从防区东面一滑而过很快就飞远了,指挥所里安静极了,连喘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团长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几口,浓浓的烟雾在脸前缭绕,他深思了片刻抬起头:“命令部队恢复二等,主要号测手不要离开阵地。张副连长,你把主要战勤人员留下,其余先回宿舍。从这几天的活动规律看,这架飞机很快就会回来,必然还走原路。不管它进不进火力圈,来而无往非礼也,咱们等着它!”

“一号,您这是要——守株待兔?”张志峰困惑地问。

“对,守株待兔!这个小兔崽子,咱们等定他了!”团长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会心的笑了,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扫。

起风了,东北风吹散浓雾,复现出灿烂星空,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遍地翻滚。简陋的篮球架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摇摆不定。指挥连的营地被淹没在声势浩大的阵阵林涛之中。

四十分钟后,返航的F-111在东北方向出现。由于投掷完炸弹减轻了负荷,随身携带的燃油也有所减少,机身显得格外轻盈。得意忘形的飞行员一心一意想尽快赶回基地去,他轻轻一按电钮,机翼立即变换角度向后掠去,整架战机如同一只三角型的箭镞,风驰电掣、射奔前来,对眼前的危险则全然不知。

“团长,来了!”作战参谋兴奋的说走了嘴。

杨天臣扫了他一眼,没做声。敌机来是来了,能不能打上还很难说。

李常义:“06批临近,高度8000,小型机一架。”

敌机八十公里,全大队进入一等,距离四十至六十公里,炮瞄雷达陆续捕捉目标,距离二十五公里火炮联动,炮弹上架,跟踪正常,诸元稳定,一切都进行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寂静的山林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炮抬起头,指示灯时隐时现,粗犷的口令和铿锵做响的钢铁碰撞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高亢的战歌,振奋人心。

这一次,敌机没有再兜***,不偏不倚直接撞入了火力圈。

六个100重炮连开火!

数十门重炮齐射时发出耀眼的闪光,照得山头如同白昼!脚下大地在剧烈颤动。引信测核机有节奏地往返伸缩,为弹丸装定准确的起爆时间;自动供弹机像只不知疲倦的机械手,将体格强壮的炮弹源源送上弹槽;输弹板挥动力拔千斤的臂膀,轻轻一推,寒光闪闪的炮弹便进入炮膛。轰然一响,粗大的炮口制退器喷出烈焰,天幕上顿时显现出一道火墙,迎头拦在敌机面前。

凶猛的炮火来得如此突然,五分钟前还仿佛没有生灵、静得可怕的大地,一下子变成怒火冲天的刀山火海。敌机被包围了、被打蒙了、被击中了!机身偏斜、振颤、速度减慢,左右摇摆,急剧下降。此时,口径较小的“五七”炮连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在5000米的距离上,以精准密集的炮火又是一通猛轰。只见条条火龙直上云霄,为夜间炮战增添一道优美的战场风景线,场面宏大蔚为壮观。

“打中了!打中了!”

“掉下来啦!掉下来啦!”

了望台上传来侦察员们激越的叫喊声。

敌机着火了,座舱中充斥着浓烟,油料泄漏在夜空中燃烧。发动机动力明显下降,无法正常推动庞大的身躯继续飞行了。可它还是没有从黑暗的天空直接坠落下来,而是凭借优异的机动性能,始终控制了姿态,像个步履蹒跚的病号,一路“咳嗽”,逐渐下滑向南飘去,向湄公河飘去。群峰山峦迎面扑来,急速闪过,失去知觉的飞行员再也不能操纵这架科技领先、价格昂贵的战机,死神又一次张开双臂迎接它的到来。

F-111从雷达荧光屏上消失,黑色的航线在图板上嘎然而止。

炮声停了,战场又归于沉寂。

“目标消失!”远、近方标图员同时喊道,用惊喜的眼神相互对视。

“一号,全大队所有雷达均已失去目标。”作战参谋凑到近前小声报告。

指挥所里所有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到了极点,目不转睛望着杨天臣。真的打下来了吗?

团长习惯性地掏出一支烟,点燃,环顾众人。张志峰、周援朝咬牙攥拳立在电台旁,沈长河、佟雷弯腰躬背挤在坑道口。大家心照不宣,鸦雀无声,全都眼皮不敢眨、大气不敢喘,满脑子“?”、“!”和“……”。

他的脸上绽出笑容,坐下,用手指轻轻叩打标图桌:“怎么?不相信守株待兔能打胜仗?这就叫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马上向师指报告,敌机已经击落!通知机关,组织工作组下连队总结夜战经验,残骸组连夜做好准备,明天上午出发,根据敌机坠落方位想办法找到这个家伙,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疙瘩!”

“噢——”小小的地下室掌声雷动、一片欢腾,佟雷不顾一切冲进去,抱起团长连转两圈。

“放下!放下!”杨天臣把眼一瞪,“成何体统!”

大家都笑了,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真诚,笑声在黑夜里飘荡。

外电报道:“美国空军一架最先进的F-111战机,在上寮地区上空神秘失踪……”

失踪?多动听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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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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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转战上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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