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动荡不安的基辅

第九十二章 动荡不安的基辅

俄历创世纪年(1)6731年(纪元1223年)春天的某一个清晨,天色昏暗凄迷,阴冷的风掠过河面,直逼向遥对着著名的基辅城堡的第聂伯左岸渡口,将聚在那里的罗斯(2)百姓和士兵吹得瑟瑟发抖。但是,倒春寒的天气却无法驱散人群,他们依旧凝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一条从下游蹒跚而来的黑色大船。

乘船而来的这些人,对于基辅的罗斯人来说并不陌生。仅仅在十二年前(即纪元1210年,),他们就象被季风所鼓荡的野火般,从南方的草原一路侵略而来,烧毁了半个基辅城。而在此前的四十个年头里,他们每间隔数年就要来犯一次,每次都会将基辅城破坏的不成样子。他们是基辅的敌人——波洛维茨人或钦察人,如今却成为了大公爵的坐上客。据说,这一切都是大公的堂兄大密赤思老从中牵的线。这位统治加利奇的公爵大人和那位杀人不眨眼,视背叛如家常便饭的忽难汗成了朋友。

这些马背民族,即使是上了船也不肯放弃坐骑,人和马鸦鸦杂杂地簇拥成一团,将偌大一艘渡船压得不时左右倾斜,河水则乘机涌入舱底,将人们打得透湿。

"这些彼洛维茨人啊,总是这样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也幸亏是这样,我们的基辅城才没让他们烧成灰烬。"

人丛中有人轻声叹息着。那是一位衣衫蔽旧,容颜憔悴,烟尘蒙面,身负行囊的旅者。

"看得出,您是一位走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的人物。请您给我们讲讲,罗斯究竟怎么了?为何要与最凶恶的敌人讲和?"

人们注意到异乡人,开始向他身边围拢过来。看来,这位旅者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了,他用手中的木杖轻轻敲打着脚下软皮无跟靴前的铁包头,随着节奏开始轻声吟诵起来:

"兄弟们,且听我用从前熟悉的调子,来吟唱斯维亚特斯拉夫的公子——伊戈尔——出征的悲惨故事。

"我要讲的是真人真事,而不是依照博扬的构思……"

听众之中,有些上年纪的老人立刻有人想起了三十八年前,几乎是同一个季节里,当时的基辅大公爵斯维亚特斯拉夫三世的堂弟,以勇武著称的贵公子伊戈尔率军远出500俄里(约合550公里),攻击彼洛维茨人,终因寡不敌众,兵败被俘的悲壮故事。

接下来,旅者丢开手杖,将肩头的背囊取下,在里面摸索了片刻,取出一把巴拉莱卡琴。这是一种乌克兰地区特有的弹拨乐器,有一点类似胡琴,但是琴体呈三角形平板状,共有三根弦。旅者用细长的手指摸索着琴弦,尝试着调了调音,然后问道:

"哪位好心人给我指一处能坐的地方。"

这时,众人才发现,旅者原来是一位双目失明之人。连忙有人上前搀着他的手臂,引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旅者道了声"多谢",然后将琴体放在大腿上,手指轻拨之下,一串凄婉的音符自指下翩然流出。随之,苍凉的歌声悠然响起:

"你们辱没了祖辈的光荣,

"你们内战内行,竟引狼入室,蹂躏罗斯的土地,糟蹋符塞斯拉夫的事业。内战招来了彼维茨人的暴力……"

旅者的歌声随着手指拨弄琴弦速度的加快而渐趋高亢起来:

"特洛扬的时代随风而逝,亚洛斯拉夫的岁月一去不返,奥列格-斯维亚特维拉夫的武功烟消云散。

"只怪那奥列格用宝剑铸成了内讧,大地播满了箭镞。"

众人被他沉郁悠扬的嗓音所带动,纷纷和着他唱起下面的诗句:

"哦!在特姆托罗康跨上金镫——亚洛斯拉夫大公符拉基米尔-符塞伏洛德维奇听到了这警钟,每天早晨关闭车尔尼戈夫的要塞大门……"

人们心中的默颂逐渐转变为大合唱,古老的歌谣随风飘荡在河面上,一直传入了立在船头上的忽难汗耳中。他的年纪与成吉思汗相仿,身材也同样肥胖,但是二人一相比较,他的个头就明显矮了许多,少经战火洗礼的圆脸白得象粉团儿,配合身上的貂皮里儿花丝绸外衣、头上的火狐皮里儿白毡尖顶帽、腰间的金柄镶宝弯刀以及脚下的掐金边儿朱红羊皮尖头靴,活托儿象一个从速答黑城(3)赶来本地收皮货的热那亚商人。船的剧烈摇摆与颠簸使得他的胃口象开了锅一般翻腾,带着黑皮手套的手死死握住船栏杆,这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脸上却还要装出气宇轩昂的神情,以免遭到河岸上那些罗斯人的耻笑。他可不想听到这样讥嘲——哦,看那家伙,就是那个经常唆使手下,用马蹄践踏我们庄稼的彼洛维茨大恶棍,他在船上的动作活象一头笨狗熊。而恰在此时,岸上传来的歌声惊动了他。

"罗斯人在唱什么?我听不清,但我猜想那不是欢迎我们的礼赞。"

"好像是在唱那个伊戈儿的故事"有人回答他。

"哦,我知道那个事情。"

忽难汗表面上表现得相当沉静,但是内心中却充满了惴惴不安的情绪:

"看来是用鲜血与仇恨写成的歌词。他们为什么要唱这些?尤其是在我到来的时候?难道代表基辅大公不欢迎我们吗?还是打算一上岸就逮捕我,然后加以杀害?难道我的女婿尤里没能说服他的同胞吗?看来这一次很可能是自投罗网啦。"

河面上的风更加劲急了,搅动着河水波白浪翻波,愈发汹涌起来。船只的晃荡更加强烈,忽难汗只觉头昏脑胀,呕吐的欲望也更加强烈了。

这时,岸上旅者的演唱已经接近了尾声。当人们听到伊戈尔王子终于逃脱了囚牢,重返基辅的时候,适才郁卒的心情也渐渐敞亮了起来。

"光荣啊,伊戈尔-斯维亚特斯拉维奇!光荣啊,符塞伏洛德和符拉基米尔-伊戈列维奇!

"向你们致敬,为正教事业而与污秽之众战斗的公爵和卫兵!

"光荣归于公爵和卫兵,阿门!"

"阿门!"

众人异口同声地祈祷着,许多人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儿。

"啊!那个该死的公爵终于还是跑掉了,幸好我的伯父没把他宰了,否则今天可能被大卸八块的人就是我!"

忽难汗在心中诅咒着,同时突然转身怒吼道:

"你们这些杂种就不能轻点儿吗?船要翻了!"

一言出口,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将身子伏在栏杆上,对着河水哇哇大吐起来,直到肚子里的青水儿都倒了出来,还是不住的恶心,干呕。岸上的罗斯人看到这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盲眼的旅者开始了他的演讲:

"各位!我唱这首伊戈尔王子远征记,不是动员你们去仇视那些将要拜服公爵的彼洛维茨人。虽然他们曾经多次攻打过我们,凶恶的攻打,残忍的杀掠,无情的纵火!但是,今天的我们必须要与他们联合起来。因为正有一批更加穷凶极恶的敌人出现在东方!他们叫做‘鞑靼‘,带领着九支疯狂的民族,声势浩大的向我们开进!彼洛维茨人就是被他们所击败、驱赶来到我们的基辅!恐怖的威胁使得他们放弃了对我们的侵略,转而要求与我们结盟!"

"请问,鞑靼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啊?又是怎样的来历?"

人群中有人用提问打断了盲目旅者的演讲。这个问题正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得到许多人的随声附和。

"他们来自遥远的东方,相貌丑陋,令人望之胆寒。他们不畜长须,只有少数的嘴巴上下留着稀疏的龇须。他们的眼睛小而有神,鼻子扁平。男人的嗓音粗野闷哑,女人则尖利刺耳。他们一年到头也不洗澡,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他们不信基督,却偏偏体格粗壮,寿命长久!他们一路侵略而来,凭借粗野和狡诈消灭了无数的民族,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天啊,他们是吃人肉的魔鬼!"

有人发出了惊呼。更多的人则脸色苍白,默然无语。

"什么人在妖言惑众?"

人群之外传来了一声断喝,接着就有十几个人分开人群闯了进来。有人认得,他们是基辅公爵小密赤斯老的亲兵。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公爵离此也应该不远了。果然,当一些人回头张望的时候,看到有公爵正带着他的亲兵,骑着高头大马立在不远处的码头上。他的红色披风飞舞着,向一团燃烧的烈火。

亲兵们已经围住了旅者,要带他去见公爵。旅者也不反抗,任凭对方拉扯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公爵的面前。他就那样默默地站在公爵的马前,无意施礼,却翻着失神的眼白。

"没教养的瞎子,快给公爵大人行礼!"

有人狠狠地推了旅者一把,使他踉踉跄跄地又向前移动了几步,却依旧不曾说话,也没有任何跪拜的动作。公爵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挥手示意不必勉强。端详了一阵后,忽然露出了惊讶之色。

"你是格列米斯拉夫?当年跟随伊戈尔王子的千夫长。我说得对吗?"

"在陛下睿智的洞察力面前,我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旅者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听说梁赞公格列勃猜忌你的战功,将你关押起来。想不到……"

"想不到我还活着并已逃出牢狱,是这样吗?陛下。"

"是的。这确实是一件令我喜出望外之事。我知道你是无罪的,也曾多次派人去和梁赞公交涉。可是……"公爵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低沉了下来,"你知道,我的权力已远不及先祖,基辅大公的命令"

又在那些惊疑不定的百姓士兵中造成了一阵骚动。

"原来是他啊,怪不得对王子的事迹一清二楚。梁赞公爵居然加害这样一位次粉碎过彼洛维茨人进攻的老将真是不应该啊。想不到他居然成为了一名诗人。"

"真想不到你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还写下了那么好的诗篇。可惜我来晚了,没听完全。以后有时间好好给我再唱上一次。如今的罗斯人,需要这样的声音!"

"殿下已经决定要与彼洛维茨人结盟了吗?苏兹达尔公的关系吗?"

旅者格列米斯拉夫淡然问道。

"不仅如此。"公爵的语气微微一顿后,方才继续说道,"我还要召集全罗斯的各位诸侯都加入进来,共同对付来自东方的威胁。"

"如果真的可以组成这样的同盟,那将是全体罗斯人的幸运。"

"是的!深俱韬略的智者!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需要你的帮助!"

一旦谈及自己的伟大计划,公爵的脸上立刻泛起了激动的红晕,颔下的胡须与口中的调子一同微微颤抖起来。不过,这些情绪对于面前这位盲眼的歌者而言,却未能施加过多的影响,他的语气依旧平静。

"我这样一个瞎子能为您作些什么呢?"

"把你的歌唱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罗斯人的分裂曾经为自己带来过怎样的耻辱!更要让他们知道,面对大敌,唯有团结在一面旗帜下并肩作战,才能击退鞑靼人!"

公爵的声音愈发高亢起来,连附近的许多民众都听得一清二楚。人们的脸上闪过一阵激动的电流,有些人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甚至于还有些妇女喉头哽咽着,眼中沁出泪水来。

"但是,请容许卑臣问一句,也请陛下直截了当的回答。"

盲目旅人的沉着态度使得公爵的心中微感不快,也有些诧异:自己如此煽情的演说居然得不到对方丝毫的感情回应呢?不过,他还是强自按奈住不快,答道:

"我会毫无保留地回答一切问题的。"

"卑臣想知道,您所谓的团结旗帜,究竟是哪一面?是罗斯民族的还是基辅的呢?换言之,您的目的是为了重振您的莫诺马赫王族,恢复基辅大公的旧日权威吧?"

这个问题显然击中了公爵的要害。诚然,他本人是有这样的考量:借助抗击鞑靼的战争,重夺旧日的霸主地位。大约在百年之前,罗斯的各个城市几乎完全尊奉着基辅大公的号令。且不言临近的彼列雅拉夫里、斯模棱斯克、罗斯托夫、哈尔科夫、卡涅夫、明斯克等城,就连中部的符拉基米尔、苏兹达尔以及远在北方的罗夫哥诺德也由大公通过封臣们来控制。但是,这种强盛的局面因莫诺马赫家族内部的分裂而土崩瓦解,各位贵族们为了控制基辅而明争暗斗,内战频仍,为了权力不惜与彼洛维茨人相勾结,"内战内行,竟引狼入室,蹂躏罗斯的土地,糟蹋符塞斯拉夫的事业"。基辅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特别是纪元1204年大火,几乎将整个外城化为焦土。那个炼狱般的夜晚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那恐怖的记忆却如病毒般始终潜伏在人身的某个角落中,不时折磨着心灵。

公爵显然因歌者的询问而勾起了伤心,一种痛彻心肺的表情驱散了适才的意气风发。他的面部肌肉起了一阵轻微地抽搐,许久没有说出话来。格列米斯拉夫虽然看不见,却仿佛可以通过气流来感知对方的情绪波动。因此毋需公爵做出明确的回答就说道:

"卑臣完全能够体谅陛下的心情,但是现在就打出这样的旗帜,决非明智之举。"

公爵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目光向四面扫视着,看到忽难汗的船已经接近码头,就留下一句"再议"就拨转马头向河边去迎接彼洛维茨人。格列米斯拉夫听到公爵的马蹄声已远去,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忽难汗的呕吐在接近码头时终于止住院了。他低头检视着自己的前衣襟,发现并未被肚子里的秽物所沾染,这才放下心来。他取出一块羊毛手帕拭清口角,然后随手丢入河中。他手下的那些人见到公爵已至岸边,就飞快地跳下船,淌着犹有余寒的河水,一直跑到公爵,向公爵施礼,亲吻他的马缰绳。公爵见此情景,不禁心下暗喜,于是伸出手来,任由这些人亲吻他的戒指。想到这些曾经使他坐卧不宁的敌人如今拜伏于马,他就恨不得所有罗斯贵族都能目睹这一幕,使他们再不敢小觑自己这个莫诺马赫家族的正统继承者。只要自己能够号召起罗斯人组成反鞑靼联盟,那么恢复旧日王统,再振基辅大公之雄风将不再只是梦想。因此,当彼洛维茨人向他高举双手,呼吁着"请帮助我们吧,保护我们吧!请您率领大军前往我们的草原,赶走邪恶的鞑靼人吧!"的时候,公爵的信心再一次升至顶点。

同一时刻,在码头的对面,第聂伯河的右岸上,符拉基米尔-苏兹达尔的公爵尤里正与他的表弟,年青的罗斯托夫公瓦西里科并马伫立,以嘲弄的目光观看着对岸的一切。这位领有莫斯科之北的广大领土,势力居于罗斯诸公之冠的实力人物今年刚满五十岁,但是从外表上却完全看不出他已是半百之身,阴鸷的目光配以尖锐的面部,使之活象一头时刻准备撕咬的恶狼。几年前,他出于安定东部边境和南北夹击基辅的想法迎娶了忽难汗的女儿为夫人,引发了罗斯诸国之间的轩然大波,尤其是基辅公小密赤思老更是大为不满。

"这分明是把绞索套上我的脖子!"

尤里意欲取代基辅而实现其独霸罗斯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可是偏偏谁也奈何他不得。可是,这次彼洛维茨人在岳父的率领下来投靠,却被他推给了基辅公,这一点又大大出乎罗斯诸侯们的意料之外,包括他的侄儿瓦西里科也甚为不解。

"叔父大人,这本是非你莫属的荣耀,为何要拱手让给基辅公?难道你不认为这是统一罗斯诸国的好机会吗?"

"你认为是机会吗?"尤里冷笑道,"我却感受到陷井的危胁。"

"陷井?怎么说?"

看着瓦西里科发怔的样子,尤里问道:

"你认为我们与彼洛维茨人相比,谁更强大一些?"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单凭忽难汗的势力就足够让我们头痛啦。不然,你也不会娶那个没教养的野蛮女人。"

"那么,能将彼洛维茨人逐出家园的敌人,岂非更为强大?"

不顾侄儿的报怨,尤里继续问道。

"哦!我明白了。是啊,鞑靼人能打败忽难汗,基辅公就更不是对手啦。你将忽难汗引向密赤思老,就是要……"

尤里一摆手,制止侄儿再说下去,然后对他下达了一道指令:

"你代替我出席那个愚蠢的会议,一定要促成基辅公和加利奇公共同出征,但是要设法阻止更多的公爵加入进去。必要时,你也可参加出征,已免使他们起疑。但是,一定要小心,见势不妙,立即后撤。我会拨给你五千骑兵,加上你自己的骑兵部队,应该有一万名骑兵。基辅公缺的是就是骑兵,所以他一定会很高兴,就不会起疑。而你,也可以在撤退时不致被消灭。"

"了解了,一定做到。"

"如果他们问起我,你就说我病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会替叔父大人演好这出戏的!"

"他们这次出兵,即使不能全军覆没,也会元气大伤。到那个时候……"

尤里忽然住口不言,唯有眼中闪动的冷光透露出心中那不可告人的野望与阴谋。

※※※※※※※※※

忽难汗抵达基辅后的第三天,与会罗斯诸侯们才跚跚而来。令基辅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位如罗夫哥诺德、明斯克、斯模棱斯克等象样的实力派诸侯出现在他的官邸之中,甚至连表兄加利奇公也至今渺无踪影。为使得构想中的盛大集会完全走了样儿,也使得基辅公每日如坐针毡,心急如焚。

"再等等,再等等。"

由于看不到几位主要诸侯出现,到会的公爵们也开始不满起来。许多人本来就是勉强出席,对于出兵作战更是毫无信心。特别是此次的联合对象居然是宿敌彼洛维茨人,更是令他们心生抵触之意:

"什么嘛,把我们叫来就是为了去搭救那些不信基督的异教徒吗?还不如干脆乘这个机会杀光他们算啦!没有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更畅快!让他们去和鞑靼人同归于尽吧!"

叫嚣声中,忽难汗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用生疏的俄语结结巴巴地说道:

"各位勇猛而又仁慈的公爵们,请看在我花白的胡须的份儿上,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他这样连续喊了多遍后,这才使得罗斯人的声浪稍稍平复了下来。

"过去,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的误会,但是请相信我从来没有污辱过你们的神祗。我听说基督是一位慈善之神,从不拒绝迷途的羔羊。请你们看在你们的神的份上,出兵搭救我们吧!帮助我们赶走名叫鞑靼的恶棍,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魔鬼!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妖魔,是杀人放火的凶手!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杀光成千上万人!今天,他们在我们的草原上横冲直撞,使我们不得安宁;明天,他们就会闯到你们的门上,强占罗斯的领土!请想想吧!保护我们不正是保护你们自己吗?难道你们希望我们的今天成为你们的明天吗?"

"胡说些说什么啊,你这不吉利的老乌鸦,想用肮脏的嘴巴诅咒基督的子民吗?"

一些人不满地发出了抗议,却被另一些人出言制止住:

"先静静吧!让他把话说完,难道我们还不如野蛮人有礼貌吗?"

被反驳的一方立刻回击道:

"对于野蛮人还需要讲什么礼貌吗?当年他们劫掠我们的时候,和我们讲过礼貌吗?我们与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基督将他们送到我们的手中,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机会!让我们趁其软弱无力之机,一举消灭他们,夺取他们的财产吧!"

"住口!你们这样做,和强盗有什么两样?"

突然传来的断喝之声,将争执不休的双方一齐压了下去。这个声音并非响彻云霄,但其中的蕴含的威势却足以震慑在场的每一个人。正感束手无策的基辅公看到来人,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

"表兄,你终于来啦!"

基辅公伸开双臂迎上前去,与来到的加利奇公有力拥抱了一阵,这才放开了他。见到在诸侯中以勇猛果敢而著称的大密赤思老出现,人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迈开矫健过人的步伐,走到了忽难汗的身边。看到他,忽难汗竟然象个小孩子般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他头上的白色尖帽落在了地上,几尽光秃的头顶露了出来。

"叫这个老东西哭去吧!"有人小声咒骂道,"他们过去得意的时候,让我们罗斯人哭了多少次?如今也该是他们品偿眼泪的滋味的时候啦!"

这话落入加利奇公的耳中后,公爵双目中立时放出两道寒光,罩住了说话者的脸,使得那个人立时气馁地缩到了别人的背后。

"各位高贵的朋友们!我们难道不是这片神圣的罗斯大地的子民吗?不是‘先知‘奥列格的后人吗?既然是,为何要说出那种强盗般的话语?让我们尊照基督的指示,用博大的胸怀去宽容彼洛维茨人吧!过去,我们和他们互相争战,彼此杀伤,谁也不比谁伤得更深!现在,当更大的危机降临下来的时候,让我们忘记仇杀、内讧和争执,忘记与彼洛维茨人的战争,结团起来共同对付那个叫做鞑靼的恶魔般的敌人吧!倘若我们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那么彼洛维茨人将被鞑靼所征服,成为鞑靼的附庸,加强敌人的力量!那时,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将更多,更强大!如此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们就真的不能理解吗?!"

"也许你的话是对的。"一名小公爵站了起来,"可是,鞑靼人是否真的象这个彼洛维茨老头儿说得那么强大?也许根本是他故意的添油加醋,想借我们的手去替他作战,让我们替他们流血牺牲!大家都知道,彼洛维茨人是诡计多端,毫无信义可言的!"

"是啊,是啊!我们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去投入危险的战争啊!"许多人随声附和道。

"你要知道真相吗?"加利奇公冷笑起来,"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们吧!因为我刚刚在路上杀掉了几个鞑靼人!"

"什么?这是真的吗?鞑靼人已经闯入我们的国土了吗?"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加利奇公命令侍从取来了几只皮口袋,当场打开,从里面抖出了几颗血迹犹新的首级,落在众人面前的地上。

"看吧,这就是鞑靼人!与传说中有些地方相似,有些地方却截然不同。"

"没错,这就是鞑靼人!他们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忽难汗看了一眼首级,立刻出言为加利奇公作证。

"可是,你究竟是怎样遇到他们的呢?难道你到彼洛维茨人的地盘上去了吗?"

"不,他们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加利奇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纸卷来,高举在半空,然后大声说道:

"他们是鞑靼人的将军派来的使者,给我们写来了离间的文书!"

他将卷轴交给旁边的一名侍从,命他大声念诵出来给众人听。信的内容是:

"昔者,钦察蹂躏俄罗斯各国,俄罗斯今日何不利用如此良机以报往日被钦察人蹂躏之仇耶?俄罗斯各国宜与我蒙古军联合,共伐仇人,胜后共分战利品。即使以宗教信仰而论,俄罗斯人亦宜放弃与偶像崇拜者钦察人联盟,转而同我只敬信上帝的蒙古人联盟。"

"这是他们的故技啦!"忽难汗说道,"当初我们同阿兰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自称与我们都是草原子民,而阿兰人是信奉基督的异族,要我们舍弃阿兰人,而与他们缔结互不侵犯的盟约。我们被骗了,他们在打败阿兰人后立刻就对我们亮出了屠刀,将我们赶出了家园!如今,他们再次故技重施!罗斯的各位啊!绝不能再上当受骗啦!"

加利奇公接口说道:"我也不相信这些家伙会是基督的子民,就对他们加以盘问,果然几句话就使他们露了马脚。于是,我率领自己的侍从向他们发出挑战,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将他们斩尽杀绝!交战的过程中,我领略了他们的高超战技,尤其是精准的骑射之术!他们可以在飞驰的马背上准确的射中五十步外的活物儿!我相信,即使是我们罗斯最了不起的射手也不能胜过他们的一个朴通士兵!他们进攻时勇往直前,交锋时奋不顾身,行军的时候可以在马背上休息,奔跑起来能三天三夜不阖眼。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畏惧‘、‘辛苦‘这些词!他们是最狡诈的对手,最可怕的敌人!"

"啊!"人们一片惊呼。在人们的记忆中,还从来不曾有过能使罗斯著名的猛士加利奇公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敌人。一时间,会场内鸦雀无声,众人的情绪陷入了极度震惊之中。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苍狼与白鹿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苍狼与白鹿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十二章 动荡不安的基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