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炼狱》(一)
第二章炼狱
苦熬的炼狱里
锁链撕扯着我的身体
毒火噬咬着我的ji肤
我不哭喊不绝望
因为是你让我
在黑暗中看到光明
在邪恶中看到善良
在冷酷中看到人性的光芒
在悲痛中看到战胜命运的力量①
————启章
冬说,让我们逆转时光到七年前那个春寒雪夜,去见证另一个生命这七年间的历程吧。
“戚少商。我恨你。”
话音刚落,小夕就眼睁睁看戚少商呕出一口血。
你不是不爱我么,为什么还会呕血?
戚少商扛着金箱冲进人海,不见了。
你对我的感情,仅此而已么。
幸福,原来不属于我。既然你不是真爱我,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个爱字,我才努力迎合你,努力去探求,人与人之间的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到头来,我只是你的玩偶?!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你把我当什么?!我的尊严,我的感情,全被你毁了!
你好狠!!!
“啊——”
嘶哑的叫喊直冲夜空。满腔的愤恨化作悲怆的嚎叫。
他抱着头蜷成一团,怨恨将泪水烧干。
“你只是离开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有什么伤心的呢。”那个男人优雅地俯身,抱起小夕。他身上,有一股冰冷的血的味道,令人心悸。小夕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男人把小夕抱上马车,一起坐进车里。车夫却并不赶车,待在那里听吩咐。
小夕疑惑地仰头望男人。惨白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令人毛骨悚然。幸好男人的脸极其俊秀,不像青面獠牙的厉鬼,不然小夕定要吓得大喊大叫。
男人凑近小夕,扳起他的下颏。他的目光如冰箭一般,小夕感觉脸上被刮得生疼。他长长的银发,与小夕的卷发交织在一起。他喷在小夕脸侧的鼻息,也是凉的。
“太标致了。白虎一定会很满意。”他像检查物品一样任意摆弄小夕的头,从各个角度看小夕的侧脸。言语动作中丝毫没把小夕当人看。
男人露出一个笑容,犹如雪山上绽放的莲花,美得神秘莫测。
“你不能再叫小夕了。我得给你另取一个。”男人理了理自己银色瀑布般的长发。
“为什么?”小夕不情愿地问。
“没有为什么。”男人笑着摇了摇食指。虽然在笑,但那修chang苍白的手指明晃晃的,似乎小夕再敢违拗,就会被戳瞎一只眼睛。
“那……你把夕字留下来吧。或者……同音也行。”小夕为难道。
“你还是忘不了你哥哥?”男人挑dou地说:“好吧。我想想。”
男人沉吟片刻,蓦得抬头,冰凉的手抚过小夕的脸,目光迷离地说:“一顾千年,只惜今朝。听着,从此刻起,你叫顾惜朝。”
“好像……挺好听的。”顾惜朝将这名字念了两遍,无意识地笑了笑,又仰头看看男人,问:“那你是谁?”
“我?”银发男人笑声如鬼泣:“我是谁?我不是谁。但很多人说我是——九幽。”
“九幽?”顾惜朝奇问。
“但是,你不可以这样叫我。”九幽捋着顾惜朝的卷发,阴森森地说:“你要叫我——神君。”
顾惜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九幽满脸阴毒地笑起来,拿出一条黑纱,黑色与他手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他说:“把眼睛蒙上。”
这话在九幽口中说出更显恐怖,顾惜朝本能地摇头,向后缩去。
九幽挑一下眉梢,道:“你不听话?”说着伸出手掌在顾惜朝腰侧轻拍一下。
“啊!”那孩子一声惨叫,捂住腰痛得蜷缩起来。
“跟了我的人,都要听话。不然……我有上万种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的惩罚方法。”九幽仍然那样不温不火地说着,掏出手帕擦拭手指缝间银针上沾的鲜血。
也不知那银针上涂了什么药,顾惜朝只觉得被扎的地方疼痛一直扩散到全身。整个身子都像被针时刻扎着,痛得发麻。
九幽把他拉到怀里,用黑纱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耳畔低声说:“这样你就永远不知道回来的路了。”
马车开动了。伤感的马蹄声。
东京,我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车终于停下。九幽抱顾惜朝下了车。
四周静得可怕。
顾惜朝不安地问:“那个车夫呢?”
九幽淡淡道:“我杀了。”
顾惜朝震惊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命在九幽那里竟如此无足轻重,令他不寒而栗!
“你……你……”顾惜朝惊恐地说不出话,拼命挣扎,想逃离九幽。
“又不乖了。”九幽无奈一笑,一根银针又刺在顾惜朝身上。
还没来得及叫喊,顾惜朝便痛晕过去了。
顾惜朝被一阵可怕的嚎叫惊醒。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愣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昏暗的洞穴,望不到边的石壁上映着洞内山涧的水纹。没有灯,没有光。地上跪着密密麻麻一片男子,个个身着白衣,神情惶恐之极。最令他心惊肉跳的是,这群男子身后,是无数间囚室,囚徒却是狰狞可怖,且表情呆滞麻木,完全不像人。
这凄厉的叫喊从哪里传来?顾惜朝吃力地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满脸是血,双手捂着右眼,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凄惨地痛叫,血溅得四处都是。
“啊——啊——”
这种惨叫,只有地狱里才能听到!
顾惜朝心惊胆战地向高处望去。
高台的宝石金座上,是九幽。他却不再是在外面的那身装束。他的银发披肩散开,齐腰长的银发柔软地垂下。他戴着一个银质的面具,但只遮住脸的上部。他换了身墨色长袍,衣边是黑亮的貂皮。他整个人,只有黑和白两种色泽。高贵。纯粹。
“这次要你一只眼睛,下次就要你的命。直到你驯服为止。”九幽冷笑,苍白的嘴唇一挑,分外妖娆。他伸出手,拉起身旁个女孩子的手,道:“今夜陪我。”
女孩子全身一震。她看上去十五六岁,容颜极美。身着粉红色轻纱,长发如水,整个人像朵盛放的荷花。听了这话,她吓得花容失色,抖得如同暴风雨中的残荷。
九幽把女孩向内拖去。女孩抗争着,绝望地向那少年喊——
“鳞哥——”
奄奄一息的少年听到这一声悲惨的呼唤,当即像只困兽一样发了狂!
“英子!!!”
他叫着女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剧痛令他眼前发黑,无法视物,但他仍拼命向女孩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九幽冷哼一声,优雅抬手,高台下面倏忽齐刷刷冒出一排尖刀!速度之快之狠,完全是要把少年置于死地!
“鳞哥!不要——”女孩恐惧地嘶声喊道,但已于事无补了!少年直向飞速上升的尖刀冲过去,只差一步就会被刺死了!
不!!!
顾惜朝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但意识里有一个清晰的声音说——不能让他死!
于是,顾惜朝猛扑上去,死死抱住了那少年!
就在那一刻,那排尖刀“咔”的一声合拢了。难以想象,那个少年如果迈出了那一步,此刻将会是个怎样支离破碎的状态。
少年显然被这惊险的一幕震撼了。他的独眼震惊地望着这赌刀墙,隔了好一会儿,又低头去看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小孩子。
“不要过去……他会,杀了你!”顾惜朝心有余悸地喘息,抱住少年的双臂也如释重负地松开了。
九幽和那个女孩已离开了。洞穴里只剩他们两个,和一群白衣男子。
少年的独眼盯着顾惜朝。血源源不断从眼眶淌出,十分诡异。
“你是谁。”少年沙哑地说。
“我……”他正想回答,两个白衣男人却上前一拳擂在他背上,将他打晕,拖了出去。
次日,少年跪在了九幽面前。
“想通了?”九幽缓缓问。
“是。”少年沉声道:“黄金鳞从此效忠神君。”
“是么?”九幽掏出一颗药丸,道:“你若心诚,就服了它。”
少年接过,看也不看,塞进口中,一仰头咽了下去。
“好!好!”九幽大笑,向身旁立侍的两个白衣男子命令:“准备仪式,本座要封黄金鳞为北方玄武护法!”
九幽俯身扶起黄金鳞,笑道:“那粒药丸只是个试探,并无毒性。快去准备罢。”
黄金鳞行了一礼,退了下去。他低着头,独眼掠过一丝冷酷的光彩。
九幽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弯血xing的弧度。高贵完美的侧脸。
玄武,这局棋,开始了。
顾惜朝迷迷糊糊醒来了。虚弱地抬头,只见面前是一根根排列紧密的木栏。光线很暗。
这儿是……牢房?!顾惜朝一惊而起,睁大眼睛去看,果然如此。他和十几个七八岁孩子关在一起。那些孩子脸上,纯真无邪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贪婪、麻木和狠毒。
那些孩子充满敌意地看着顾惜朝,把他冷落在一旁。的确,顾惜朝初来乍到,还不似他们一样受尽折磨。况且他长得漂亮,皮肤白xi,身上青衫还算光鲜,一头乌黑卷发长长绵延,满是异域风情,更是惹人妒忌。
顾惜朝躲开他们仇视的目光,挪到墙角蜷缩起来,环抱双肩,下巴抵在膝头,呆呆冥想些什么。那群孩子聚在一起议论他,骂他,他便毫无反应地听着;有人扔石块砸他,他便稍稍挪挪地方。挪到退无可退时,便闭了眼埋头在膝间,任石块打在他肩上、背上,不再动弹。
过了很久,来了两个白衣男子,托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那群孩子一窝蜂围到牢门前,个个叫着喊着,仰头伸着手臂想抢到馒头。
顾惜朝依然缩在墙角,动也不动。虽然他已是饥肠辘辘。
“哈哈……”一个白衣男子笑得刺耳且得意,端起一盘馒头向这群孩子撒去。
雪bai的馒头滚到尘土飞扬的地面,瞬间变得乌黑,而他们毫不介意,都扑上去疯抢一通,打作一团。叫着、骂着、抢着、打着,贪婪地争夺,残忍地厮打,饥饿地吞咽。
真可怜。顾惜朝无力地想。
他正出神,那个男子却向他走来。
“小窝囊废,怎么不去抢呢?”男子轻佻地笑问。
顾惜朝懒得理他,不回答。
男子抓起一个馒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挑dou道:“想吃吗?”
自然是想吃的。顾惜朝犹豫一下,终究没有说话。
男子又笑得可恶,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然后将手上剩下的扔到顾惜朝脸上,傲慢道:“你吃啊。”
如果说顾惜朝刚才对这男子是厌恶的话,那么现在,便是愤怒了。他气得一甩手将那馒头打飞出去,引得那些孩子有又一阵乱抢!
“小子,你有种!”男子恨得牙痒痒,一脸不信治不了你的狠样,沉着脸向另一个白衣男人叫道:“拿竹鞭子来!”
那群孩子一听“竹鞭子”这三个字,都吓得停止进食,胆战心惊。因为平日里他们受罚的刑具便是竹鞭。又见是顾惜朝惹恼了那男子,不关他们的事,便又兴奋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
竹鞭很快拿来。那是用韧性好的竹梢制成的鞭子,既有皮鞭的柔韧,又有木杖的结实。鞭身凝结着些风干的血块,不知沾过多少孩子的鲜血。
男子用鞭柄顶起顾惜朝尖削的下巴,冷笑问:“你求不求饶?”
顾惜朝何等倔强,昔日戚少商每每这样恐吓他,他都是宁愿挨罚也不讨饶,更何况是对眼前这个令人不屑的小人。他愤然道:“要打就打,不要在这里废话!”
“敢跟老子顶嘴?!”男子骂着,扬起竹鞭,啪的一声抽在顾惜朝脸上。
顾惜朝万万没料到男子居然用鞭子抽他的脸,毫无防备,这一鞭重重抽在左颊,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顿时肿起一道长长的血痕,灼烧般火辣辣地疼。
毕竟,面前这个人,不是戚少商啊。戚少商永远不会这样残忍地打他。
顾惜朝强忍住泪,倔强地不去摸脸上的伤。
男人一脚将他踹倒,踢他翻过身去趴在地上,脚跺在他背上,抡起鞭子,竹梢在空中咻咻地呼啸而过,雨点似的无情地落在他腰上、tun上、腿上。
“啪!啪!啪!啪……”
顾惜朝咬紧牙关隐忍,一声都不叫,连哼都不哼,任疼痛肆虐泛滥,身体抽@搐,汗珠大颗大颗从饱man的额头滚落下来。
耳边,是那群围观的孩子麻木不仁的讥笑声、嘲讽声,甚至喝彩声。
“他不一直清高得要命吗,这下没脸见人喽……”
“该把他衣服扒guang,直接抽在肉上!”
“打得好!狠狠打,打死才好哩!”
……
怎么会有这种人。这,还算人么。
顾惜朝痛苦地闭上眼睛。有什么区别呐。看与不看,听与不听。
xia身的皮肉像被火烧了,滚烫热烈的疼痛。而这远不及当众受辱的屈辱感痛彻心扉。
“大哥,别打了。”另一个白衣男子忽然过来阻住了这男人暴虐的抽打,焦急道:“他好像是昨天神君带回来的,说不定就是白虎护法的新侍童,要是惹恼了白虎护法,我们岂不就……”
男人的神色慌张了。那个白虎护法,可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那群孩子又笑起这个男子来。一如既往地幸灾乐祸。
男子正满腔恼怒没处发xie,又不能再打顾惜朝,矛头一转直指向那群孩子。
“笑什么?!”男子吼着,挥舞鞭子向他们抽去!
“啊!啊!啊……”他们惊恐地四处逃去,挤作一团。外围的不甘心被打拼命向内层挤,内层的害怕挨打硬硬将别人向外推。结果每个人都免不了一顿毒打。他们鬼哭狼嚎地惊天动地。
顾惜朝虚弱地看他们狼狈的样子。他不想笑,一点也不想。他只是越发觉得他们的可怜和卑微。
只是……当我也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之后,我跟他们,会有不同么?
夜,静悄悄的。
早该习惯没有你的夜,勇敢地面对。
那些孩子都睡着了。一片不和谐的鼾声。
顾惜朝这才心情放松了些。由于那个神秘的白虎护法,两个白衣男子终于给他饭吃了。他现在并不饿,但身上还是很疼。他不敢tuo下衣去查看伤势,因为他怕有人碰巧醒来,那样会很难堪。
他小心地去抚mo伤痕,触到伤处又是一阵刺痛。鼓鼓的鞭痕肿得很高,很硬。他只能趴着睡,xia身的伤太重,一动就疼。
突然很想念戚少商。如果戚少商看到他伤成这样,一定心疼坏了吧?一定会抱着他,抚mo他,亲吻他吧?
你的吻,可以治愈我一切的创伤。
再多的苦,有你在我身边,我都会品出幸福。
可是——
你不爱我了。不要我了。
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哭有什么用,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曾经。
如果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而逝。
我不要做一个只会哭泣的弱者。
我要,变强。
翌日早晨,囚室的洞门被打开。
“叩见玄武护法。”门口两个白衣狱卒单膝跪地道。
顾惜朝和那群孩子向门口望去——
那个少年。冰冷的眼睛冰冷的唇。冷峻的神情冷峻的脸。像鹰。
金色的甲胄。金质的眼罩。金黄的披风。镀金的佩刀。像威严的将军。
独眼散发冷冷的光。如果说九幽的气质是尊贵至高无上的帝王,那么他便是横扫千军的将帅。如果说九幽的容貌是美丽的话,那么他便是英俊。
灵兽玄武,司北方。
顾惜朝认出,他便是那天瞎了一眼的少年。只是此刻他的威风凛凛让人难以想象那天他的失魂落魄。
“护法大人,您想要个什么样的?”一名白衣男子满脸堆笑问。
黄金鳞不理睬那人,径直向囚笼走去。另一男子慌忙打开牢门,请他进去。
他站在这群孩子面前。一身高贵的金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他阴冷的目光扫在每一个孩子脸上。对于顾惜朝,他并没特别留意。难免令顾惜朝有点失落。
“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黄金鳞开口,语气充斥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这群孩子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不知如何回答。对于这里恶劣的条件,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也就是说,你们过的好么。”黄金鳞见他们没有动静,补充道。
他们一阵sao动,接着纷纷说好,战战兢兢,一看就知道说谎。倒是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八九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不太好……经常不给饭吃,还打我们……”此言一出,其他孩子又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敢说九幽神君统治下你们过得不好?这话让神君听到,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我饶你一命,不杀你。但得让你长长记性,以后别乱说话。”黄金鳞不温不火地说着,转头吩咐道:“掌嘴。”
那孩子吓得向后窜去,连连大叫:“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但是没有用。他被两个白衣男子逮住,摁跪在地上挨起了嘴巴。一时间洞内回荡着凄惨痛叫声和噼啪的巴掌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不一会便血点飞溅。其他孩子惶恐地缩在一起,随着巴掌的起落不住颤抖,像打在他们身上一样。
黄金鳞只是漠然地看着,右手捋着玄武刀上的流苏,像这惨状与自己无关。
“他说的都是真话,为什么罚他。”蓦地,角落传来一个清清的声音。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向角落看去。
顾惜朝站在墙角。青衣衬得身材更显修chang。长绵的卷发柔软的垂下。白净的脸上斜过一道红痕,悲凄艳丽。他看上去十分虚弱,白瓷般的手扶住墙,但他立得很直,脸上更是一副傲岸不羁的神情。
(注:①选自高尔基《童年》书评)
“你要为他打抱不平?”黄金鳞挑眉。
“对。”顾惜朝道:“这样不公道。”
“公道?在这里,谁地位高谁就是绝对权威,就是公道。”黄金鳞将顾惜朝打量一圈,调侃道:“你要我说你勇气可嘉,还是说你傻得可爱?只可怜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啊。”他脸一沉,令道:“掌嘴二十!”
顾惜朝心里一惊,两个白衣男子便已向他走来。
“你这样赏罚不分真假不辨,永远也不会有人忠诚于你!”顾惜朝分辩道。
“三十。”黄金鳞悠悠哉道。
两个男人已按跪顾惜朝,将他双臂反扭到背后。他奋力挣扎,叫道:“你讨好九幽,虐待我们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你就是个媚上欺下的小人!”
“四十。”黄金鳞缓缓道。
“我看不起你!”顾惜朝愤恨道。
“五十。”黄金鳞仍是慢条斯理地说着,但眼中却透出一丝丝笑意,读不懂是讥讽,是得意,还是……赞许。
顾惜朝听了,快要崩溃。掌嘴五十下?那还有脸么!
那白衣男人已扬手扇过来。顾惜朝下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盯准了迎面而来的巴掌,狠狠一口咬上去!
“哎呦——”那男子惨叫着缩回手,手指被咬得鲜血淋漓。
这下麻烦肯定大了。所有人都洗耳恭听等待黄金鳞那一声“六十”,但他这次没很快下令。
黄金鳞走到顾惜朝面前。顾惜朝正惴惴不安想着他是不是要亲自动手,却突然被他抱起来!
“这就是我想要的!”黄金鳞抱着他,向所有人骄傲地宣布——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侍童!”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顾惜朝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腐朽的鱼池子里,已经很难找到这样倔的硬骨头了。”黄金鳞啧啧赞道:“我喜欢!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哈哈……”
他仰天大笑,抱顾惜朝大步走出囚室。痛快爽朗的笑声,却隐隐含着一丝悲苦与癫狂。
“这是我们的玄武洞。”黄金鳞带顾惜朝进了洞,又拐入一个附属的小石洞,说:“这是你住的地方。”
护法的洞穴都有石床,而侍童则只有个草堆栖身。
顾惜朝不太适应新环境,小声说:“玄武护法……”
“不要这样叫我。”黄金鳞打断他的话:“我是黄金鳞,你可以叫我鳞哥。”
“是。鳞哥。”顾惜朝仰头道:“我叫顾惜朝。你……还记得我么?”
黄金鳞没有回答,转过身说道:“我向你介绍一下这里。这里,叫鱼池子。是一个地xia教hui。洞里有山涧流过,有鱼生长。我们的统治者,是九幽。江湖上的人习惯叫我们“鱼池子的人”或者“九幽的人”。他们见到我们,会毫不犹豫冲上来杀我们。他们认为,鱼池子是地狱,我们是妖魔。的确如此。我们抓了数不清的武林高手,给他们灌一种药,让他们失去意识,功力大进,成为只会杀人的工具。他们叫药人,你应该见过。就是那些表情最狰狞麻木的囚徒。他们在鱼池子里处于最下层地位。其次是那些白衣男人,他们,是弟zi,但实际上就是仆人。他们都是一些被九幽灭门的武林前辈的后代。再向上,便是你这样的侍童。是护法的贴身童仆。因为年龄小对护法没有威胁而设。你看到的那些孩子都是侍童人选。他们是经过精细挑选拐来的。其实现在真正的侍童只有你一个。地位高于你们的便是我们护法。我是北方玄武。英绿荷,就是那个女孩子,她是南方朱雀。鲜于仇是西方白虎。英绿荷是九幽的jin脔,没有侍童;鲜于仇由于练功需要,沾上断袖之癖,要与处子交he,他的侍童,也就是他兽欲的对象。这样一来,他的侍童,三天两头被他折磨致死,他就不停地换。九幽带你来,就是给他的礼物。他可没料到我会抢先一步,夺了他的宝贝。护法上面只剩九幽了。他的底细,我不清楚。他修炼魔功已出神入化,野心称霸天下。他与辽军勾结,通敌卖guo,妄图消灭大宋。再过不到十年,他应该就会行动了。“
顾惜朝听呆了。黄金鳞说的一席话,简直像传说。可它真真正正发生在这里了。
“你跟比你地位高的人在一起时,要小心些,不要太倔强。因为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欣赏这种性格。记住我的话。不然会对你不利。”
顾惜朝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白虎鲜于仇现身了。
白虎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身银装,与黄金鳞一身金装交相辉映。他左手指甲长且尖,发着绿幽幽的光。想必是修炼绝技白虎刹中所用的白虎爪。他脸上总挂着一幅玩世不恭的yin笑,目光游离yin靡。本来他容貌很是英俊,只是这样的神情在脸上,显得yin邪无比。
“鳞哥,你手脚忒麻利了,刚上任就把我的侍童给抢了!”鲜于仇倚在洞口,长长的指甲理过自己飘逸的黑发,颇有卖弄风sao的感觉。
黄金鳞冷哼一声,不理睬他。
“这小孩可是神君千里迢迢给我弄来的礼物。而且……这么秀色可餐……”鲜于仇说着说着就去剥顾惜朝衣衫。
“白虎!”黄金鳞喝道:“他如今是我的人!你不可乱来!”
“你抢了我的宝贝,还让我看得见吃不着?鳞哥,我看我得去请神君,让他评评理,这小孩归谁。”
“归我。我去见过神君了,他同意。”黄金鳞闷声说。
“哦?那我怎么办?”鲜于仇眼中露出敌意。
“神君已去帮你物色新的了。这两天就会带来。一定不会比这个差。”
鲜于仇无话可说,愤愤在顾惜朝胸pu上抓了一把,甩袖离去。
顾惜朝痛得捂住胸口。
“以后少招惹他。”黄金鳞担忧地看了顾惜朝一眼。
黄金鳞并不像使唤仆佣一样对待顾惜朝。他把顾惜朝当做徒弟,开始教他习武。每天除了基本功的训练外,还要他背诵心经口诀。而这心经,便是玄武的杀手锏——玄武啸。心经并不是具体招数,但是内力运功的要诀。掌握了心经,一旦学习了招数,便事半功倍。
每日练完基本功,黄金鳞都会手持竹尺领他来到石壁前,让他面壁背诵。顾惜朝虽然天资聪颖,但完满背完也是不可及的。错一字、漏一字、添一字,或临时忘却,黄金鳞都记下次数,背完后便用竹尺打他手心,每处错误打五下。顾惜朝第一次越背越慌,越怕错越出错,竟错了六处。那一日三十尺打下来,左手手心肿了老高。黄金鳞对练功的态度坚决且严厉,下手极重,一丝不苟。一尺抽下,总要停顿片刻再打下一尺,为的是让他充分感受到疼痛,以戒下次。
顾惜朝虽然天天受罚,但心服口服。黄金鳞的良苦用心他是明白的。渐渐的,他熟背了玄武啸的心经,基本功也练扎实了。
终于有一天,黄金鳞带他来到专供弟zi练功的洞穴。
“从今天起,就要训练实战了。”黄金鳞自己拿过一把木刀,又递给顾惜朝一柄木剑。这些木质兵刃是为练功时的安全而制的。
黄金鳞退后几步,与顾惜朝隔一段距离,双手握刀,左脚向左平迈一步。这是格斗前表示尊重对方的礼节。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回以同样的礼节。
“我的招数不会超出你的承受范围。你只用平日里我教你的剑法和心经便可。不许出错。”黄金鳞说罢,挥刀前来展开战斗。
顾惜朝此次是第一次实战。平日里觉得攻夫练得还行,可如今真格斗起来却完全不是那样得心应手。他紧张地承接黄金鳞劈过来的每一刀,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见招拆招。
“稳住步法!”黄金鳞一面砍一面吼。他对顾惜朝的表现,是极不满意的。刀势越来越迅猛,顾惜朝却越来越慌乱,错得越来越离谱。身上多处被木刀碰到,若是真刀,不知已死了多少次。
黄金鳞忍无可忍,发狠将他逼退至角落,举刀狠狠向他头上砍下!
顾惜朝已知他发火,见他一副要杀了自己的样子,惊得抬剑去格——
“咔嚓”一声,木刀木剑双双折为两截!
当顾惜朝尚未从这惊险的一幕中清醒过来时,“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顿时一片火烫!
“光步法就错了八处,你平时练功有没有用心?!”黄金鳞厉声训斥。
顾惜朝无言以对。平时他练功的确认真,只是今天第一次实战不习惯。他只见黄金鳞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便满腹委屈不敢开口。脸上火辣辣的,鼻子有点酸,眼眶微微发热。
黄金鳞突然收敛了怒气,回复了往日的冰冷,冷冷道:“把上衣tuo掉。”
“鳞哥!”顾惜朝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你输得不服么?!”黄金鳞把他摁在石壁上。
“……我服。”半晌,顾惜朝低声道。
“服就tuo!”黄金鳞甩开他,威严地命令。
顾惜朝垂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tuo衣受惩,是个什么滋味?
他长长的卷发半遮住脸,看不清表情。激烈的思想斗争令他不自觉地咬住嘴唇,几乎将下唇咬破。
最终,他伸手慢慢解开衣扣,默默地褪下衣带。闭上眼睛猛地一扯,青衣柔软地滑落下来。
白瓷。白玉。白雪。哪一个能描绘出他的ji肤呐。
屈辱和紧张令他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他抬手将脸侧散下的垂发捋到耳后,苍白地仰头听候处置。
“到了练功穴,就得用这里的规矩。”黄金鳞冷冰冰地说着,伸手指向一旁的一条长凳,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一步步向那条长凳走去。他的背,挺得还是那样直。步伐,还是那样稳。没有畏缩,没有讨饶,没有辩解。
黄金鳞愤怒的独眼里射出几分欣赏。
顾惜朝在凳前站定。长凳两侧各站着一名白衣弟zi,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长木杖。这便是练功穴的“规矩”,凡是练功时偷懒,或者实战不合格的弟zi,都要趴在这条长凳上受杖。长凳放在练功穴正中显眼位置,就是为了当中责打犯错的弟zi,以儆效尤。
顾惜朝把心一横,跨上长凳,向前一趴,伏在了长凳上。
两名弟zi俯身拂开他的长发,让他的脊背袒露出来。
“放松些,不然会伤到骨头。”黄金鳞拍拍他紧绷的腰,语气依然严厉:“罚你是为了让你接受教训。老规矩,错一处打五下。今天错了八处——杖责四十。”
顾惜朝的心一沉。四十杖下来非得后背开花不可。
黄金鳞又向两个弟zi嘱咐道:“不要太重,只打皮肉,不要伤到内脏。”
“是。”两弟zi恭敬道。
黄金鳞做了个手势。
顾惜朝绝望地闭上眼睛。
“啪”的一声宣告了惩罚的开始。刑杖一下下起落分明地击在他赤luo的背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刚开始几下尚可忍受,他咬着牙一声没吭。二十几杖后,他便已到了硬撑的极限。他紧闭眼睛,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到三十杖时,背上已见了血,一片鲜红。他虽然闭着嘴巴,但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的痛叫,每挨一杖,全身都猛颤一下,几乎要挣扎翻滚起来,被另几个弟zi按住了身子。他像一条不幸搁浅的小鱼,在沙滩上痛苦地煎熬,剧烈扭动的身体传达出极端的疼痛的讯息。
黄金鳞并不是没有恻隐之心。他几次想叫停,却又硬是把心中那股柔软压了下去。他要让顾惜朝明白,凡事不可心存侥幸。错误是没有理由和借口的,错,就是错,就要受到惩罚。而且,惩罚不是可以轻易消除或减轻的。
第四十杖终于落下了。顾惜朝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放松,才加倍感到疼痛难忍,竟痛晕了过去。
醒来时,顾惜朝发现自己趴在黄金鳞的石床shang。背上涂了药,凉丝丝的很舒服,完全不像先前那样烫得像被开水浇了似的。他转头想看看背上的惨状,却见黄金鳞走了过来。
“你醒了。”黄金鳞坐在他身边,伸手轻抚他背上红红的杖痕,温言问道:“很疼吗?”
面对黄金鳞的关切询问,顾惜朝有点受宠若惊。平日里黄金鳞一向冰冷严厉,像这样温情关怀是第一次。不jin让他莫名感动,说不出话。
“一定很疼吧。惜朝,我今天对你有点残忍了。”黄金鳞言语中流露出几分内疚,令顾惜朝心头一暖。
黄金鳞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今天是第一次实战,缺少经验,而且心里紧张,所以没发挥好。但这不是理由。每次实战,都应该下定拼命的决心,把它当成生死攸关的战斗,不遗余力。你今天表现得很不好。这几天你得巩固基本功,等伤养好了,我再带你去练功穴。”
“啊?”顾惜朝不jin叫出声来,一脸的不情愿。
“怎么?”黄金鳞又严肃道:“要变强,就先要吃苦。你不要觉得我心疼你就不再罚你。还是老规矩,以后实战时,错一步打五杖。你若不想挨,唯一的办法就是杜绝出错!”
“是,鳞哥。”顾惜朝无奈应着,心想以后每天一顿棍子是难免的了。
的确,没有错误是不可能的。接下来遥遥无期的日子里,练功穴的那条刑凳几乎是为顾惜朝而设的了。他每日先tuo好上衣,赤身与黄金鳞实战,然后自觉趴到刑凳上受杖。所幸的是,虽然每天都有失误,但从未超过五处,通常只是两三处,只挨十几杖,最多是皮肉红肿,再也没第一次那样惨烈了。
黄金鳞脸上的欣慰,是人都能看出来。看到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一天天武艺精进,逐渐强起来,他一贯冰漠的嘴角竟挂了一丝笑意。
顾惜朝感到自己的进步,自然是高兴的。可令他有点失落的是,黄金鳞又恢复了严厉冰冷,再不像那样温和了。每天受过杖刑,黄金鳞也不为他上药。倒是朱雀护法英绿荷来过几次玄武洞,见顾惜朝满背的红印,便怜惜地给他涂药,一边涂一边柔声埋怨黄金鳞对侍童太狠。黄金鳞不说话,只是注视她,像要把她摄入心神。想到初来鱼池子那夜的事,顾惜朝推测,他们两人有情,并且很深厚。
九幽为白虎护法鲜于仇挑选的新侍童,是兄弟两个。哥哥叫乱步,和顾惜朝一样大,弟弟叫乱虎,比顾惜朝小一岁。乱步浓眉大眼,笑起来挺憨厚,看得出一定很疼弟弟。乱虎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三分秀色,三分好奇,三分怯意和一分忧伤。他们刚来鱼池子时,乱虎躲在乱步身后,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黑漆漆的洞穴,那种可爱可怜的样子很是撩人,连顾惜朝尖了都心里一动。只可惜他们都成了鲜于仇施暴的玩偶。
毕竟是同龄的孩子,顾惜朝心里痒痒的想去白虎洞找他们做朋友,但慑于黄金鳞的yin威,不敢轻举妄动。
一日,顾惜朝正在回玄武洞的路上,迎面便见鲜于仇带乱步乱虎走来,大概是去练功穴。
鲜于仇满脸的yin笑令顾惜朝很不自在。于是他把头一低,从鲜于仇身侧走去,一声不吭,全当鲜于仇是空气。
“站住。”身后那个银装少年突然命令道。
顾惜朝只得停下脚步。黄金鳞说过,不要招惹鲜于仇。
鲜于仇踱步到顾惜朝面前。左手修chang的指甲顶起顾惜朝的下巴,右手将他脸侧垂落的卷发捋到耳后,邪笑着打量他。
顾惜朝被动地仰视他。
鲜于仇一声冷笑,一甩手扇了这孩子一记清脆的嘴巴。不是很疼痛但声音很响,羞辱之意溢于言表。
“玄武没告诉你,见到我要行礼吗?”鲜于仇长长的指甲刮着顾惜朝雪bai的颊上泛出的红色指印,轻佻地问。顾惜朝最恨别人打他的脸,鲜于仇这记带有强烈侮辱性的耳光,打得他很是恼火。一时间黄金鳞告诫他的话,也跑到了九霄云外。
“给你行礼?你算个什么东西?!”顾惜朝愤怒地骂着,竟不知天高地厚的扬手要打回去。
“真是个别扭小孩。”鲜于仇啧啧赞道,抓住顾惜朝挥来的手,另一只手则yin荡地捏住顾惜朝身上隐晦的部分。
“啊!”顾惜朝痛苦的叫了一声,急急地挣扎扭动,他没料到鲜于仇如此yin邪,又惊又羞,白xi的脸顿时涨红,反倒越发可爱动人。
“这么敏感?我真是忍不住要上你了……”鲜于仇已充满情yu,渐渐逼近道:“越别扭我就越喜欢……”
顾惜朝脸色一变,手一翻就去擒鲜于仇手腕,展开步法向对方踢去,竟是动真格的用武格斗。
“来真的?那我就陪你玩玩。”鲜于仇仍是yin笑,挡开顾惜朝的攻击,左手利爪一晃,直向顾惜朝胸膛抓去——
一道金光突现,隔在两人之间,巨大的冲击波将鲜于仇震退几步,顾惜朝功力太浅,被震飞起来撞到石壁上。
“你怎么能对他用白虎刹?”黄金鳞向鲜于仇厉声喝问:“你想杀了他吗?!”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再说我早就看到你了,知道你肯定会出手救他。这不,你从天而降太及时了。”鲜于仇耸耸肩,摆出无辜的表情。
“你也不怕别人说你恃强凌弱。”黄金鳞不屑道。转头将顾惜朝从地上拽起,愠怒地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拧,斥责道:“你收敛点,别这么傲!我再晚来一步,你现在就已是个死尸!”
“鳞哥,你还不到二十岁,怎么就有这种当爹的气质?”鲜于仇笑吟吟道。
黄金鳞懒得理他,转身欲揪顾惜朝回洞教训,却被鲜于仇阻住道:“鳞哥,我不能跟这小鬼动手,我的侍童总可以吧?今天这小鬼冒犯了我,我得出口恶气。“
“哦?”黄金鳞轻蔑道:“你确定你的侍童能赢他?”
“呃……这样吧,他赢的话,我就不计较了;我的侍童赢的话,鳞哥得调教调教他,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不许再犯上作乱。”鲜于仇刮着顾惜朝的下巴,坏笑道。
鲜于仇之所以这样口出狂言,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黄金鳞对顾惜朝的重视,更不知道顾惜朝已将绝技玄武啸学得差不多了。
鲜于仇命乱步来与顾惜朝格斗。兵刃是木剑,规则是制住对方为赢。
乱步与顾惜朝其实是不远战斗的。两人都对对方印象不错,都不想伤了感情。迫于无奈,他们行完格斗礼,开始了较量。
鲜于仇见了顾惜朝的功力不jin大为惊诧。他惊异问道:“鳞哥,你把玄武啸……传给他了?”
黄金鳞不回答,冷眼观看两个孩子战斗。
乱步是根本敌不过顾惜朝的。刺、砍、削、挡、格,乱步只有防守的份,顾惜朝一步步稳扎稳打,剑势已压得乱步应不暇接。
终于,乱步露出大破绽,胸口没有任何防守。顾惜朝一招调虎离山果然奏效,举剑欲刺乱步胸膛。一旦这一刺成功,乱步定被制住。
顾惜朝脑中突然闪现一丝犹豫——这一剑刺的是胸口要害,若是真剑,对手定会毙命。现在是木剑,那么就要用十分的力才能得手。如果不用全力,在一招便废了,没有丝毫效果。可如果用全力,一剑下去乱步的胸骨很可能被刺断,更严重的会接着伤到心脏,以致毙命。
究竟是刺,还是不刺?
电光石火之间,乱步已看出顾惜朝的举棋不定,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乱步心中泛出暖意,但格斗还要进行,于是举剑攻入顾惜朝破绽。
“咔”的一声,顾惜朝手中木剑被乱步砍飞出去,他心一惊,正欲空手再战,乱步木剑一挥,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胜负一目了然。尽管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顾惜朝的惨败,是由于那片刻的踌躇,与不忍。
“承让了。”乱步收回剑,向顾惜朝行了一礼。
“你的侍童还真义气啊。”鲜于仇似是自语地对黄金鳞说:“多亏他手下留情,不然我又得去劳烦神君去给我挑新侍童了。”
黄金鳞握起拳头,格格作响。他的独眼的光芒,像一座狂喷的火山!他大步迈上前去,一把揪住顾惜朝的衣领,向洞内拖去!
“发哪门子火啊?”鲜于仇见他脸色可怖,莫名其妙问着,跟了过去。
“跪下!”黄金鳞将顾惜朝摔到石壁前,吼道。
“你咋啦?”鲜于仇越发奇怪。虽然他自己天天虐待侍童,可见到黄金鳞也一副暴虐样子,心里有点发毛。
“玄武护法,小顾他是让我的,你别罚他了……”乱步支支吾吾道。
“请你们,离开。”黄金鳞一字一顿道:“玄武洞调教侍童,不是给外人看的。”
鲜于仇极想留下观看顾惜朝受虐的样子,但慑于黄金鳞怒火,只得识趣地带乱步乱虎离开。
乱虎拉着乱步的手,走到洞口又担忧地回望顾惜朝。兄弟俩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内疚同情。
顾惜朝面壁跪着,听到他们走远,心跳越来越快。
黄金鳞取出一条专供笞刑用的竹板,走到顾惜朝身后,二话不说,抡起竹板狠狠抽在他tun上!
“啪!!!”
顾惜朝险些叫出声来,被打到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得如被火烧。
“啪!啪!啪!”
竹板狂风暴雨般倾泻下来,顾惜朝承受不住,上身向前倒去,连忙双手撑地支持身体。这样一来tun部翘高,更迎合了残暴的板子。每一板都极重,每一板都结结实实抽在身上。他咬住一缕头发,拼命忍耐,不肯示弱叫出声来。黄金鳞正火冒三丈,见他不屈,更为恼怒,高高扬起竹板,狠狠抽下,不到十板,顾惜朝已冷汗淋漓,卷发被汗水沾湿,汗水淌过额头,脸颊,顺着发梢滴下。剧痛令他全身战栗,xia身不由自主扭动想逃避暴打,但每次躲闪都会激起黄金鳞更大的愤怒,招致更重的一板。
二十多板后,黄金鳞已不像先前那样猛抽一气,而是一下下打得分明。
“优柔寡断!优柔寡断!打你多少次,你才能改掉,这个恶习!”黄金鳞顿挫地说着,每次顿句打一板:“我说过多少次,每次格斗,都要不遗余力!那一剑,你竟能不刺!等对方来杀自己么?!”
黄金鳞见顾惜朝已经不支,心有些软,念及他还是个孩子,便不忍再打,停下来用竹板一端挑起他的下巴,喝问:“你知不知错?”
顾惜朝脸色惨白,无力地松开口,咬住的发丝散落下来。他虽然极度虚弱,但目光和语气竟仍是那么倔强,居然说:“我没有错。”
这句回答绝对在黄金鳞意料之外,令他愕然。
“如果今天我的敌人不是乱步,那一剑我一定会刺下去。我对别人不会犹豫。乱步一旦有个闪失,乱虎就真是孤苦伶仃了。鲜于仇喜欢凌虐,乱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折磨死。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所以,即使知道会挨打,我也不后悔。”顾惜朝慢慢喘息着说,语气十分坚定。
“你以为日后和你拼命的人都是你的仇人或陌生人吗?和你有感情的人照样可能会杀你。到时候你是不是也会念旧情而犹豫?那你有一百条命也不够别人杀的!”黄金鳞冷冷道:“义气,是要付出代价的。”
“跪好!”黄金鳞命令道,走回顾惜朝身后,又挥起了竹板。
“啪啪啪啪……”
板子落在身上,一下,又一下。顾惜朝疼得颤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这种笞打是鱼池子里最具羞辱性的责罚,黄金鳞选择这种惩罚方法,显然是为了在他受皮肉之苦的同时心中也产生痛楚的耻辱感。
顾惜朝虽然心酸,但表现得愈发倔强。他骄傲地昂着头,紧抿shuang唇,扼住叫喊,任火烫的疼痛噬咬ji肤。
打到六十多板时,黄金鳞看到这孩子白色长裤上洇出一块鲜红的血斑。再打几板,鲜血迅速扩散,洇湿了一大片,蔓延一片惨红。
“流血了。”黄金鳞冷冰冰地说着,将沾着鲜血的竹板举到顾惜朝眼前,问道:“你认不认错?”
“不。”顾惜朝直视他的眼睛,声音虚弱得细不可闻,shuang唇苍白,但神情的高傲不屈有增无减。
黄金鳞的独眼,定定地看着这孩子。目光说不出是震惊,是钦佩还是怜惜。
那种倔强,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黄金鳞长长地叹息。他摇头叹道:“我真不知道,我欣赏你这种韧性,会不会害了你。”一低头,见顾惜朝白裤几乎被血浸透,有些心疼,蹲xia身将这孩子长裤褪至膝窝查看伤势。
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腰侧和da腿上布满紫色淤青,tun部肿了很高很高,红褐色、暗红色、枣红色的皮肉正不自觉一收一缩来缓解剧烈的疼痛。左侧tun瓣中间绽开了一道口,鲜血正源源不断从裂口涌出。
黄金鳞皱着眉头将他绽开的伤口捏合到一起,涂上药膏将血止住。
顾惜朝仍是面壁跪着,忽觉tun部被轻轻抬起,清凉的药膏在火烫的皮肤上揉搓,缓缓渗入,便知道黄金鳞已饶恕了他。而黄金鳞的手指在他tun上滑动,又令他感到羞耻无比,涨红了脸。
黄金鳞涂完药,却不许他提上裤子,只羞得他想一头撞死。
“这点屈辱都受不了吗?只要进了鱼池子,就必须放弃尊严。在这里,除了九幽,其他人都没有尊严。那些弟zi,经常赤着全身受刑,再一丝不gua地面壁跪上几天几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鲜于仇,从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我知道你脸皮薄,不愿受笞刑的侮辱,所以以前从没对你用过。现在看来,只有笞刑对你最起作用。我今天下狠手打你,就是要你铭记这次屈辱,以后每一次战斗,都要竭尽全力,不许再优柔寡断。”黄金鳞将竹板挂在石壁上,道:“以后每次格斗前,看看这条竹板,想想受笞刑的滋味。我不管你因为义气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你敢再犯一次,我就用它打你,打到它断为止。”
顾惜朝无地自容地不敢抬头,却硬被黄金鳞托起下巴,教导道:“在鱼池子,就是弱肉强食。如果想翻身,就必须变强。你可能会因为我的严厉而记恨我,但当你真正成熟时,你会明白,这几年我对你严格甚至残酷的训练和惩罚,是为你的强大奠基的。现在的汗和血不会白流。”
黄金鳞松开顾惜朝的下巴,严肃道:“今夜不许睡,面壁跪一夜,好好反省。不准乱动,不准偷懒,不准摸伤口。跪直了身子不准弯。我会随时过来抽查,如果你没按要求做,就再加二十板子。”
黄金鳞离开了。顾惜朝跪在洞里,很是伤心。他毕竟太小,体会不了黄金鳞的良苦用心,只觉得黄金鳞对他过于苛刻。但由于他十分敬重黄金鳞,便努力按要求去做。这样耻辱的姿势对他来说武艺与酷刑,他闭上眼睛不愿去看,可夜间岩石缝间渗出的水珠正滴落在他xia身luo露的部分,像时刻提醒他今日的羞耻,更增进了他的耻辱感。
他睁开眼睛注视石壁。石壁上挂着那条象征责辱的竹板。它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像在嘲笑他的懦弱无能、优柔寡断。它在他身上烙下数不清的疼痛的印记,它在他心上投下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它尽情地侮辱他,肆虐地蹂躏他,残暴地折磨他。因为他是弱者。
不,我不要做弱者。他告诉自己。
他面对石壁,暗暗发誓:今后不再感情用事,铭记这次的教训,倾尽全力战斗,把每次战斗当做攸关性命的斗争,做一个优秀的胜者。凡事都力求完美,做到最好。
如果有下次,他对乱步,将不会再留情。
凌辱激发了他的斗志,虽然那是以纯真善良为代价的。
顾惜朝从未向乱步乱虎提起那夜挨打的事。那兄弟俩虽不知道,但还是对他十分感激。三个孩子经常趁护法不在时聚在一起谈天玩闹,聊一些小孩子感兴趣的话题,也算给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些生机。他们总喜欢聊来到鱼池子前的时光,然后三个孩子想到鱼池子里的生活,不jin黯然神伤。不过他们总有办法高兴起来。
顾惜朝特别喜欢乱虎,亲切地叫他“小虎子”,他也亲昵地叫顾惜朝“小顾哥”。兄弟俩去玄武洞找顾惜朝玩时曾被黄金鳞撞见,结果三个孩子都被骂了。于是顾惜朝只得偷偷溜到白虎洞。鲜于仇巴不得他天天去,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了。倒是有两次顾惜朝回玄武洞完了,被黄金鳞扭耳朵扭得通红,心有余悸一连几天没去找他们。
黄金鳞生气顾惜朝不用所有时间拿来练功,而顾惜朝觉得一整天光练功挺无聊,需要放松一下。
就在顾惜朝有点懈怠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情给他敲了一声警钟,让他对鱼池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那一天,顾惜朝又溜进白虎洞找乱步乱虎。
“你们怎么了?”顾惜朝见乱虎缩在乱步怀里瑟瑟发抖,惊异地问。
“鲜于仇这个畜生……”乱步咬牙切齿道:“他今天受了九幽的气,拿我们泄愤……小虎被他用藤条抽了,然后又被他……被他……”
乱步哽住了,眼里全是泪。顾惜朝见他们悲痛屈辱的神情,便猜出鲜于仇又用强上了乱虎。
“小虎子……”顾惜朝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沉重地唤着他,伸手去抚mo乱虎挂着泪珠的清秀的脸。
“小顾哥,你快走吧,鲜于仇快回来了。”乱虎沙哑地说:“他今天火很大,见了你,可能也会……”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是啊,走吧,这里太危险。”乱步也劝道。
“他会不会伤你们性命?”顾惜朝迟疑道。
乱步茫然地摇头,抚着乱虎的长发的手有些颤抖。
“我……我去叫鳞哥来。”顾惜朝说着,转身欲奔出去。
转身的那一刻,顾惜朝猛的倒抽一口冷气!
鲜于仇赫然站在他面前!银装耀眼,黑发飘拂,长长的指甲发着蓝光,像喂了剧毒。一脸兽欲地盯着顾惜朝俊俏的脸。身后是几个白衣弟zi。
“我今天要杀的不是你们。”鲜于仇阴笑,妩媚地抚着长发道:“别这么自作多情。”
“那你要杀谁?”顾惜朝怀着敌意问,挡在乱虎身前。
“哼哼,正好你也在,今天就给你们仨小东西看场好戏。”鲜于仇用长指甲刮了刮顾惜朝的下巴,长袍一撩,威风凛凛坐在洞穴正中虎头交椅上,手一挥,一名白衣弟zi被押到椅前摁跪在地上。
“我要让你们知道,冲撞白虎护法的下场。”鲜于仇邪笑着,脚尖一挑,勾起那弟zi下颏,对他说:“我不杀你,但会让你死。”
那弟zi估计是被点了哑穴,张嘴说不出话,拼命挣扎。
“安静点。”鲜于仇用靴子尖端踢了一下那人穴道,那人一下子瘫软在地。
“把他的眼睛蒙上,放他躺在石床shang。”鲜于仇命令其余白衣弟zi。
顾惜朝正想骂他荒yin无度,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等qin兽之事,却见其它弟zi拿来一把木制短刀和一盆水,便知他另有文章,只得默不作声。
鲜于仇拽起那弟zi的手腕,拿起木刀,向三个孩子挑眉道:“你们看好了。”
他举起木刀,用力在那弟zi腕上狠狠一划。与此同时,另一名弟zi开始将盆中的水向地面倒去。
三个孩子都莫名其妙。那一刀并未划开那弟zi手腕,又怎能将他置于死地?而且泼水在地面有有何用意?
一开始水流大而急,渐渐的,越来越小,越来越缓慢。
哗哗的水流声,像生命在飞逝。
水流最终成为水滴。一滴一滴落在石上,溅出清脆的声响。
啪嗒,啪嗒。
最后一滴水也落下了。洞内十分寂静。
鲜于仇将那弟zi蒙在眼上的黑布扯下。
那弟zi安静地闭着眼睛,居然没睁开。
鲜于仇冷笑一声,向三个孩子招呼道:“过来,探探他的鼻息。”
乱步乱虎都有些畏缩,不知所措地望向顾惜朝。顾惜朝深吸一口气,率先走了过去。
他绝不相信那弟zi死了,有点赌气地伸手去探那人鼻息——
静。诡异的静,像一滴水滴入大海,毫无波澜。
像被火突然烫到一样,顾惜朝猛地缩回手。乱步乱虎见他脸色骤变,都心一沉。他们也上前试探,结果乱步惊得面无血色,乱虎直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倒退。
“这不可能……不可能……”顾惜朝自言自语,脸色煞白地看着得意洋洋的鲜于仇,问:“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我可没杀他。”鲜于仇半卧在白虎座上,长指甲理着脸侧的垂发,悠然道:“我只是为他营造了身临其境的死亡场景。不过是模拟了一下割腕后流血至死的声音而已。他自己被自己活活吓死了。”
鲜于仇满不在乎地解释,一连自得的邪笑,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个少年,是人,还是……鬼?
乱步乱虎兄弟俩只是恐惧,而顾惜朝的思绪,却飘忽地茫远了。
残忍。这是比直接处以死刑残忍万倍的死刑。让人在绝望和恐怖的摧残下,自身走向死亡,敢问除了地狱,又有什么地方有这种刑罚。偏偏执刑者还在笑,笑得骄傲,笑得麻木,笑得恶毒。像个魔鬼。可悲的是,这个魔鬼身旁的人,或惊恐地俯首帖耳,或麻木不仁地附和着笑,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不屑或愤怒或抗争。每次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其它人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
这个鱼池子,究竟充斥了些什么?!懦弱?麻木?卑微?腐朽?恐怖?邪恶?专制?冷酷?残暴?
统治者觥筹交错碰撞欢饮的酒杯,溅落的是奴隶的鲜血。统治者纸醉金迷的花天酒地喧哗声,埋没的是奴隶撕心裂肺的嚎叫。
这是哪里?人间?地狱?
顾惜朝想高声对鲜于仇说:你会遭报应的!你的死法一定比你折磨死的那些人痛苦得多!残忍得多!
但最终,顾惜朝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要推翻黑暗,先要保全自己,为今后奠定基础。现在,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开战。唯一的办法就是忍耐。
顾惜朝看看乱步兄弟。他们无助地发抖。
我会解救你们的。请再等等,再等几年,等我足够的强。
他转身离去,青衫飘动。
黄金鳞看到顾惜朝突然刻苦用功,颇觉诧异。询问顾惜朝,他却只浅浅地笑,并不回答。
再去练功穴时,黄金鳞不再用木兵刃与他实战,而换了真刀剑。这样一换,受伤便时有发生。每次受伤,他都草草包扎一下伤口再继续练习。随着实战时失误的减少,黄金鳞也将每处错误五杖提升为每处十杖。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
掌握了玄武啸后,黄金鳞又授他暗器——神哭小斧。这种暗器黄金鳞自己并不修,但根据心经精要,仍能辅导顾惜朝。
神哭小斧并无斧柄,两边均是斧刃,手握两斧刃背面相接处。这门暗器功夫转破高手罡气,属性阴。黄金鳞用的是玄武刀,比较气势雄浑,用刀用得久了,对暗器这种小巧事物不感兴趣,所以不学。但他认为顾惜朝年龄小,应趁早多学些东西,艺多不压身,所以要求顾惜朝修炼神哭小斧。
初学的那段日子是苦不堪言的。
为了挤出时间学习新功神哭小斧,黄金鳞每天比以往更早地命令他起床练功。他毕竟是孩子,贪睡,自己无法醒早,于是黄金鳞每日去叫醒他。他必须立刻起来,稍有懈怠拖延时间,就会劈头盖脸挨一顿藤条。
神哭小斧锋利无比,碰撞坚硬事物会当即迅猛反弹。刚开始练习时练的是力度,足够强的力度才能击碎硬物而不致反弹。每天他都必须击碎二十块较大的石头,但经常反弹,伤到自己。黄金鳞关键时刻会出手相救,但他得救的代价是结结实实挨藤条一顿狠抽。
力度练好后就是练准确度。黄金鳞给他在洞内设了许多靶子,练习时他必须不偏不倚投中每一个靶子。后来黄金鳞还将靶子抛向高空令他攻击,训练他射中动态事物的准确度。
藤条是每日必挨的。黄金鳞下手不徇私情,严格严厉始终如一,不允许半点差错。那根藤条每夜都泡在池子中,吸足了水,柔韧无比,抽一下便迅速鼓起一道血印。
好在一分辛苦一分才,艰苦训练后,顾惜朝的功力与日俱增了。
顾惜朝体内本就阳气不足,阴气过盛,如今又修炼了阴性的神哭小斧,整个人阴阳严重失衡,体温几乎已像个死人。而黄金鳞从不接触他的ji肤,所以也不知道他的状况。
阴气太盛也并无大碍,只是怕冷而已。但如果温度过低,就可能有休克甚至死亡的危险。
来到鱼池子已有四年,顾惜朝从未像今年冬天这样怕冷。
鱼池子在地下,密闭性好,没有寒风,但温度极低。石缝间的水已冻结成冰凌,长长地垂在壁上。凛冽的北风在地上呼啸驰过,听得清清楚楚。
侍童一年四季只能睡在干草堆上,盖一条薄毯。这对于如今的顾惜朝,实在是一种刑罚。
他紧紧裹着那条薄薄的毛毯,身体蜷成一团,不由自主地冻得发抖。他拼命向手上呵气,黑夜中看得见一团白雾从口中喷出。然而无论怎么努力,身体仍寻不到一丝丝温暖。每次呵气带给手心的一点点温度,总是稍纵即逝。
抓不住的温暖,不属于我。
冰凌。朔风。黑色的夜。
那一夜,他睡得很不好。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醒未醒。寒冷的魔爪从四面八方伸来,缚住他,啮噬他。
他紧锁着,环抱双肩,双脚和小腿完全失去知觉,全身颤抖。
朦胧中,他见到了戚少商。
他看不见戚少商的表情。只看见戚少商的轮廓。很模糊。
他就突然,哭了。他疯了似的奔过去扑在戚少商怀里,放声大哭。
“哥哥……带我走吧,回小屋去吧……我再也受不了了……呜呜……求求你带我离开这儿吧……我太冷,快被冻死了……我天天都挨打,很疼……呜……带我走吧……”
可戚少商不说话,也不抱他,而且戚少商的体温,不像从前那样温暖,甚至,冰得刺骨。
他流着泪疑惑地抬头,刹那间呆住了——
自己抱着的,是一个巨大的冰凌!
不——
他惊醒了。眼前仍是黑夜,面前的石壁上悬着一根长而粗的冰凌。
他警觉地去摸眼角。好湿。他又一惊,双手去摸脸。满脸潮湿。
我……哭了?
四年来不曾流泪,今夜,却因为思念那个人,睡梦中哭泣?我以为我放开了,结果,梦中令我动情的,却是你?
我以为我恨你,为什么梦中,我连想都没想过要恨你?为什么一如既往地爱你?为什么向你哭诉,渴望你的怀抱?
难道,我还爱着你……
不。我不可以哭。不可以这么脆弱。
顾惜朝慌乱的抹干眼泪。仿佛那一道道泪痕是他耻辱的印记,是他脆弱的标志。
如果戚少商在,肯定会用拇指为他轻轻拭去泪水,抵着他的额头,温柔地笑着叫他“小傻子”吧。
他冷得缩进毯子,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很不幸。由于前一夜没睡好,黎明时黄金鳞来喊他起床,他含糊答应了一声,竟立即又睡着了。黄金鳞的气愤是可想而知的,扬起藤条狠狠将沉睡中的孩子打醒。
“啊!啊!啊……”顾惜朝失声痛叫,声音颇有凄迷之感。
见这孩子痛得在地上翻滚,连连痛叫,黄金鳞微觉诧异。顾惜朝挨打时向来是忍住不叫的,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终于抽得这孩子完全清醒,黄金鳞连拖带拽将他领到练功穴。
今天他的表现有些离谱。整个人一看就不在状态。练习神哭小斧中,一连七八斧都击不碎一块石头,射靶更是偏离十万八千里。黄金鳞恼得连抽他几十下,他只昏昏沉沉地挨,像个没有心的布娃娃。
在第十次射靶失手后,黄金鳞扔下藤条,走上前去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啪啪两巴掌扇在他脸上,打得他鼻孔、嘴角一齐淌血,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沾满红色鲜血,十分诡秘。
“你中了邪吗!丢了魂吗!怎么这么魂不守舍!”黄金鳞呵斥道。
“鳞哥……”顾惜朝的声音细不可闻:“我冷……我昨夜冷得几乎没合眼……我现在冷,还困……”鼻孔冒出的血绵延过shuang唇、下颔,滴在前襟上,洇红了一片。
“小孩子内火最旺,有什么冷的。”黄金鳞不屑地说:“不许偷懒,好好练!”
顾惜朝失望地用袖子擦擦唇边的血,低头默默练起来。
黄金鳞看出他眼中的受伤,但不知如何挽回。只是紧握着藤条,即使顾惜朝练得再糟,也不忍心再抽一下。
夜里,顾惜朝蜷在角落不敢睡,他怕一旦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刻骨的寒冷从身体内、身体外里应外合,冰箭刺穿他的身躯。
好冷……好冷……
疲惫困倦使他头痛欲裂,可一旦静下来想睡,冰冷又潮水般漫来,淹没他。
他一向要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求助的。而今天他遭到黄金鳞冷漠的拒绝,万念俱灰。
这个冬季,我还能熬过去么。
他绝望地想着,忽然,洞口出现一团火光,十分明亮。
他惊讶地抬头——
那个人,一身金装,手托烛台。烛焰乖巧地在寒冷中寂静地燃烧,跃动的火苗像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那个人金色的眼罩反射着烛光,桀骜的脸像一位威严的将军。
黄金鳞走到草堆边。
“鳞哥……”顾惜朝下意识地往后缩。
黄金鳞什么都没有说,将手中拿着的一条厚棉被展开,轻轻为顾惜朝盖上,再为他塞好被角。
顾惜朝惊奇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连谢字都忘了说。
黄金鳞的独目,凝视顾惜朝惊讶的眼睛。不知是否因光线昏暗引起的错觉,顾惜朝觉得,黄金鳞的目光,充盈的竟是怜爱。混着丝微的心疼与愧疚。让人惊疑,他还是不是白天那个严厉的玄武护法。
静谧的夜,烛火羞涩的舞蹈,悄无声息。
黄金鳞伸出手,在顾惜朝被打破的嘴角处抚mo。微微锁着眉,像怕再弄疼他。
顾惜朝想说声谢谢,而红红烛光渲染中的这种温馨氛围笼罩下,竟说不出一个字。
黄金鳞深深叹息,起身离开。烛火腼腆着被他带走,恋恋不舍地摇曳。金色的背影,满是威严,和伤感。
顾惜朝目送他回去,脸上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幸福的笑容。
这孩子快乐地笑了,钻进棉被,蒙住脑袋,在被子里撒欢儿滚动。他依赖地紧紧抱住被子,用脸蹭它,感受它带来的神话般的温暖。
好暖和……好幸福……鳞哥,你终究是在乎我的。
他香甜地睡着了。他从不敢奢求幸福,所以每次得到一点点都会感到满足。
甜美的梦乡中,他来到春日的溪流边。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许许多多的孩子,跑着跳着笑着,拽住风筝线,欢嚷着攀比谁的风筝飞得高。
莹蓝的天空飘过几缕白云,碧绿的垂柳在微风中婀娜舒卷。
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mi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①。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liu水应和着①。
他心旷神怡地欣赏美丽的春色,羡慕地看着放风筝的孩子们。
身后遥远地传来一声呼唤——
“小夕——”
他惊喜地回头,戚少商就站在他面前,温暖的笑容比最和煦的风还要柔和!
“哥哥——”
他兴奋地喊着,投入戚少商的怀抱!
好温暖,暖得好真实!
“我知道,真的是你!我不是在梦里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你的温度,你的身体!”
他如痴如醉地呓语。
“是我,小夕,是哥哥。”戚少商亲吻他,魔法般手中多了一只五彩缤纷的风筝,微笑着说:“我答应过你,春天来放风筝。”
“飞喽!”他喜悦地欢呼,美丽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我们的风筝最漂亮,飞得最高!”他拍着手,蹦跳着。
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②。
他纵情地欢笑,忘qing地亲吻。他枕在戚少商肩头,呢喃道:“哥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永远在一起……”
突然,一个炸雷从天劈下,“轰”的一声,天地归于黑暗,万物化做虚无!
日落,月昧,星沉!
“哥哥!哥哥!”他惊惧地叫喊着,环顾四周,戚少商却了无踪迹!
“啊哈哈哈……”一个粗鲁沙哑的声音狂笑道:“他根本就不爱你!”
昏暝的天空中降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像一个人,可看不清相貌。那黑影纵声狂笑,一把抓起落在地上戚少商的那只风筝,恶狠狠地将它撕成碎片。抛向空中!
“不——”他哭喊着追逐着片片碎屑,被重重绊倒,跌倒在干涸的大地上。风筝碎屑纷飞飘零在他身上,他跪着收集残屑,泣不成声。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呐喊。
“因为这里是地狱!哈哈哈……”黑影大笑,挥舞一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长剑猛地向他头上砍去!
那一刻,他眼前突然浮现出黄金鳞的身影,以及黄金鳞的眼神——怜惜、不忍、心疼、愧疚的眼神。
带火的剑已砍入颈间!他绝望地喊道——
“鳞哥,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