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炼狱》(二)

第二章《炼狱》(二)

"鳞哥,救我!鳞哥……“顾惜朝说着梦话,手无助地向前方乱抓。黄金鳞连忙抓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脸,说:“惜朝,醒醒,醒醒!”

顾惜朝终于被摇醒了。他一睁开眼就见到黄金鳞,吃了一惊,懵懵懂懂地看着黄金鳞,不知哪是梦境,哪是现实。

“作噩梦了?”黄金鳞关切地问,用袖口帮他擦试脸上的汗珠。

“……嗯。”顾惜朝轻声答应,窘迫地挣开黄金鳞拉着他的手,一抬头,只见阳光已完全透过石缝,十分灿烂,吃惊地问:“现在什么时间了?”

“快晌午了。”黄金鳞答道。

“晌午?!”顾惜朝吓得缩进被子,紧张地盯着黄金鳞手中的藤条。

黄金鳞见他脸色大变,猜出了缘由。苦笑一声,甩手把藤条扔到一边,道:“别害怕,我不打你。”

“为什么?”顾惜朝很不识趣地tuo口问道。

黄金鳞踌躇了一下,望着顾惜朝空濛的眼睛,缓缓道:“我黎明前来到这儿时,你正在熟睡。当时你应该在作一个甜美的梦罢。你笑得很甜,我从来没见过你笑得那样快乐。我没忍心叫醒你,毕竟从来到鱼池子后,你难得作个好梦。”他停顿了一下,轻声叹息,避开了顾惜朝复杂的目光,继续说:“我就一直看着你,你的笑却慢慢隐去了。你的神情突然变得惶恐,身子乱翻,说了许多梦话,最后——你流泪了。你喊我,求我救你,于是我弄醒你了。

“本来是个美梦,怎么会变成噩梦呢。”黄金鳞怜悯地说:“惜朝,你梦到了什么,怎么会哭。你跟了我四年,无论受到多重的责罚,你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我今天第一次见你流泪,看你伤心的样子,我心里……也很难受。”

顾惜朝从未见过黄金鳞这样温和。他的独眼的光芒,忧郁,伤感。

黄金鳞想抚mo顾惜朝的脸,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伸出手去。他悄声问:“是想家了么?”

顾惜朝颤了一下,哀求道:“鳞哥,请不要问了。”

黄金鳞稍稍点头,表示答允。另外问道:“昨夜还冷吗?”

“不冷,挺暖和的。”顾惜朝小声说:“多谢鳞哥关照。”

“哪用得着这样客气。”黄金鳞和蔼地一笑,站起来说:“去练功吧。”

顾惜朝“嗳”了一声,随他出去。他日渐亲善的态度令顾惜朝满足中又有些忐忑不安。

黄金鳞深知,顾惜朝一天天长大,已不能再用先前那样管教孩子的方法来管教他了。

(注:①改自朱自清《春》

②摘自范仲淹《岳阳楼记》)

一日,黄金鳞带顾惜朝去练功,却不是去练功穴。

“鳞哥,我们要去哪儿呐?”顾惜朝疑惑地问,眼前层出不穷的怪异石块和蜒蜒石道在昏暗的光线下十分诡秘。

黄金鳞不回答,只顾向前走。再走一段,隐隐听到尖利的叫喊,呆傻的疯笑,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嘈杂之声越近越响。终于,在拐出一面石壁后,两排无止境的囚笼赫然映入眼帘。

“药人?!”顾惜朝惊呼道。那些失去意识的半人半鬼的药人狰狞呆滞的表情,令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心惊胆战,仿佛置身地狱。

药人们正在练功,机械地重复着每个动作,但威力不同凡响。

黄金鳞打量一圈药人,然后向其中一个正练得起劲的蓬头垢面的药人高声命令:“你,过来!”

那药人立刻停止练剑,直挺挺走来。

“跟我走。”黄金鳞又命令道。他领着顾惜朝,带着那药人,来到一处开阔的洞穴。

“你今天和他战斗。而且,要杀了他。”黄金鳞冷冷对顾惜朝说。

“什么?”顾惜朝跳起来:“鳞哥,这……怎么可能?!”

顾惜朝吃惊不是毫无根据的。那药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粗壮男人,手中的剑是普通剑的两倍厚。肌肉隆起,古铜色皮肤。满脸凶恶,涎水淌个不停,像饿了几个月的豺狼。这个药人看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栗,要与他打斗,有胜的可能么?!况且顾惜朝才十一岁!

黄金鳞沉着脸喝道:“只许赢,不许输!”递给顾惜朝一把硬剑。

顾惜朝只得接过剑,下了拼命的决心,拉开迎战架势。

黄金鳞指着顾惜朝,向那药人命令道:“杀了他!”

“啊——”药人吼叫着,举起剑向顾惜朝剁去!

“咔”的一声,两剑相击,顾惜朝险些被震飞出去。药人的蛮力大的超乎他的想象。他抵抗药人的力量,根本就是蚍蜉撼树。药人又一剑斩下,他横剑一格,竟被撞退好几步,握剑的手痛得发麻。

“蛮力你根本敌不过他!用巧劲!”黄金鳞大声指点道。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舞出一个剑花,轻巧地将药人的剑逼回去。药人怒叫着,又砍过来!

“以柔克刚。”黄金鳞淡淡道。

顾惜朝心领神会,剑尖点地,跃到药人身后。药人扑了个空,大叫着转身又砍,顾惜朝抵住剑尖,并不直接发力过去,忽的一撤,药人直冲过去时,他长剑一甩,在药人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以虚生实。”黄金鳞缓缓道。

药人受伤更是暴怒,剑气凛冽刺来,顾惜朝用柔力化开,又在药人头上虚晃一下。药人抬剑欲档,不料顾惜朝意不在此,剑刃偏离游zou,刺入药人腹部!

“呃——”药人嘶哑吼着,眼放红光,像濒死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药人突然出招加快,剑剑致命,每剑砍下,紫光四射!巨大的冲击力将顾惜朝弹开!

“灵兽玄武,司北方。引吭长啸,振天威。”黄金鳞道。

顾惜朝心中一凛,当即默念心经。药人挥剑劈来,紫光耀眼!顾惜朝右脚后退一步,双手握剑,直视剑刃。

扬剑斩去,一道金光激射而出,山石震颤——

玄武啸!

一剑斩下,那药人竟人头落地!鲜血狂喷,溅在顾惜朝脸上!

“铮”的一声,长剑摔在地上。他惊惧地望着四处火红的血,望着地上惨不忍睹的景象,望着自己手上沾着的罪恶的血。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不!不!不!

他恐惧地叫喊,失魂落魄地奔出洞穴!

怎么能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接受,自己杀了人?更何况是亲眼看对方人头落地?那是个怎样恐怖的感觉?

他扑在池子边呕吐起来。一口一口像要把心脏也呕出来似的。黄金鳞走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他吐得厉害,头晕目眩,连胆汁都呕出来了,一片诡异的黄绿色。

他把手浸在水里拼命地搓,想洗净手上的血迹。可他觉得总也洗不干净,手上总沾着血xing味。

黄金鳞揽住他,感到他抖得厉害。在他耳畔说:“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你会慢慢习惯的。”

顾惜朝惊叫一声,猛地推开他,问:“以后还要杀?!”

“当然。”黄金鳞挑眉道:“今天只是个开始。”

“鳞哥!你饶了我吧!”顾惜朝都带哭腔了。这是他第一次求饶。

“我不会频繁地让你杀人的。但你必须学会。鱼池子的人,个个都是优秀的杀手。你,绝不能例外。”黄金鳞将瘫软的顾惜朝拖回玄武洞,给他灌了杯参茶压惊。

见顾惜朝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全身发颤,黄金鳞把他放在自己的石床shang,温言道:“今晚跟我睡罢。你若做噩梦,我好及时喊醒你,免得你害怕。”

的确,那一夜,顾惜朝噩梦不断。但每次梦到可怕处,总会被黄金鳞摇醒,避免了最恐怖的画面。

翌日早晨,顾惜朝睡眼惺忪的醒来,便见黄金鳞坐在石桌边喝茶。他沉沉问道:“鳞哥……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做了噩梦,什么时候没做?”

黄金鳞眉宇间透着几分疲倦,浅笑道:“那岂不简单。一直盯着你看,见你神情紧张,身子不安翻动时就叫醒你。”

“你……一夜没睡?”顾惜朝小心翼翼问道。

“是我逼你去杀人,你做了噩梦我当然要负责。”黄金鳞无所谓地笑笑。

“鳞哥,我觉得你对我越来越好了。”顾惜朝痴痴道:“你现在很少打我了,还经常关心我,还对我笑。”

黄金鳞听了,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心酸,慢慢道:“四年前,我还是个不够成熟的少年,不懂得怎样与比我小这么多的孩子相处。我当时觉得你是个好苗子,就想培养你变强,所以不惜用一些暴虐残酷的手段强迫你习武。现在……我渐渐懂得了与人为善,就想好好对你,补偿四年来我带给你的损失。”

顾惜朝感觉到,心房涌动着一股暖liu,在身体中扩散蔓延。他天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金衣男子——

高贵。威严。与初见时不同,他的眼中,是隐隐的柔情。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他英气逼人的侧脸是完美的阳刚。

原来成长,是如此的美丽。

乱虎和乱步,则没有顾惜朝那样幸运。鲜于仇四年间狠毒不曾改变。那个男子,容貌越发阴邪妩媚,像个银色的血妖。

九幽一直闭关苦修魔功,玄武黄金鳞,朱雀英绿荷,白虎鲜于仇每日都要为九幽护法。这一日,九幽练功威力过大,竟震得地震山摇。整个鱼池子猛晃一下,不少碎石砸下,着实让不知情的弟zi们受到了惊吓。

白虎洞内,“砰”的一声,如水晶落地粉碎。乱步兄弟惊慌看去,只见石台上端放的莹珠竟震落在地,摔成碎屑!

“这……哥,我们……我们……”乱虎语无伦次,哆嗦着说。

“这不是我们干的,鲜于仇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乱步勉强镇定下来,安慰乱虎:“再说,他平时也不怎么喜欢这颗莹珠啊。”

两人诚惶诚恐地收拾着残屑,手都抖的厉害。

“谁弄的。”蓦然,一个阴森的声音传来。

兄弟俩吃惊地抬头——

鲜于仇赫然倚在洞口!

两个孩子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倒退。乱步支吾着说:“不是……不是我们弄的,是刚才那阵震动震掉的……”

鲜于仇当然知道是九幽练功时震碎的,只是见到这两兄弟畏缩可怜的神色,心中龌龊的虐待倾向又被撩起,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他冷笑道:“我不相信。”又邪笑着说:“我再问一遍,是谁弄的。”

兄弟俩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不敢承认?”鲜于仇得意地捋着长发,说:“那就两个人一起罚。”

“是我干的!”乱步跨到乱虎身前,紧张道:“要罚就罚我,别罚乱虎!”乱步已经猜出鲜于仇是故意刁难,今天逃不掉了。

“哥……”乱虎不忍地抓住乱步衣角。

“晚了。”鲜于仇yin笑:“今个儿就两个都罚,长长记性。”他踱步前来,勾起乱虎下巴,命令道:“衣裳,tuo掉。”

乱虎惊恐地向后缩,鲜于仇也不拦他,只是淡漠道:“不tuo?要不要我把你哥钉在墙上,让你看上个七天七夜?”

乱虎全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发着抖说:“我tuo……我tuo……”鲜于仇笑吟吟地看乱虎一层层,一点点褪掉全部衣衫,yin荡的目光在乱虎白净的身体上游离。

鲜于仇取下石壁上挂着的一条皮鞭,丢乱步手里,道:“你应该知道做什么。你要是不忍心,我就先上了他,再杀了他。和让他挨上几鞭子比起来,你更喜欢哪一种?”

乱步直直地看着手中的皮鞭,又看看赤身跪在地上的乱虎。要他怎么下得去手?!

鲜于仇惬意地半卧在虎头交椅上,前襟松软敞开,半露出锁骨,欲盖弥彰。他悠闲道:“我知道,弟弟受罪,做哥哥的最心疼。让你们一个身上疼,一个心上疼,是不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干嘛愣着,开始啊。”

乱步一横心,啪的一鞭打在乱虎肩上,泛起一道淡淡的血痕。

“别跟弹棉花似的。”鲜于仇幽幽道:“要听响的。”

啪,啪,啪……鞭子在空中呼啸着,迅猛的抽在皮肤上。一下肿起一条血印。

洞中充斥着鞭打声和惨呼声。血肉横飞。

鲜于仇仍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呷了一口茶。

“乱步,你疯了?!”顾惜朝突然出现在洞口,大喊道。

乱步木然的扫了顾惜朝一眼,又向乱虎挥起沾血的鞭子。

顾惜朝冲上去拽住了抽下来的鞭子,挡在趴在地上遍体鳞伤的乱虎面前,喝道:“他是你亲弟弟!”

“我……别无选择。”乱虎低声道。顾惜朝看到,他眼中,满满的全是泪。再转头看鲜于仇,只见他一脸阴邪,便明白这肯定是他的勒令,气愤道:“除了欺负比你弱的人,你还会干什么?!”

“还会调教你这种目无尊长的小痞子。”鲜于仇突然脸一沉,道:“你认为你是玄武的人我就不敢动你了?”转脸向乱步命令道:“两个给我一块打!”

顾惜朝听到乱步苦笑一声。回头看他,他却已扬起鞭子抡过来!

于是顾惜朝想也不想,扑到乱虎身前,死死抱住伤痕累累的他,将全身护在他身上——

“啪!!!”

顾惜朝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他感觉到饱man鲜红的血珠一颗颗从背上渗出来。但他抱住怀中孩子的手,抓得更紧了。

乱步,我知道,打在乱虎身上,你的心,都快疼碎了。亲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疼。那么,我成全你。所有的疼痛都让我一人承受吧。你不需要顾及我的感受。只要你和乱虎都不受伤害就好。

一鞭,又一鞭。一道血,一道肉。

体无完肤。

“小顾哥,你别管我……”乱虎在他怀里无力地说着,看他引人而又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心里莫名痛楚。

小顾哥,你这又是何苦啊。

顾惜朝忍痛颤抖着,向怀中的孩子一笑。

乱虎怔住了。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笑出来?还能笑得这样美?这样让人心疼?让我的泪,再也遏制不住地涌出来?

顾惜朝笑着,发抖的手盖住乱虎湿润的眼睛。

乱虎,不要看。挨打不好看。流血不好看。

不要哭啊。

不要为我难过。我们身处在着无尽黑暗的地狱里,经受这种痛是在所难免的。不该有眼泪,眼泪有什么用啊!我们要坚强,要挺住。会有一天,我相信,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我们杀死了鲜于仇,战胜了九幽,征服了这鱼池子中的一切邪恶!

我要打开那扇沉重腐朽的铁门,把光迎进来,对你说:看啊,乱虎,这就是光明啊!

相信我,那一天,就要到了。

就要,到了……

醒来时,顾惜朝发现自己趴在玄武洞的石床shang。身上已涂过伤药,凉凉的很舒服。

疲惫地抬起头,一下子就与黄金鳞目光相接。

那只独眼散发的光,十分阴冷。

恍然大悟似的,顾惜朝问:“乱步和乱虎怎么样了?”

黄金鳞慢慢道:“我跟白虎说过了。他们没事。”

顾惜朝舒了一口气,低下头。

“你是不是挨打挨上瘾了?”黄金鳞突然说。

顾惜朝惊讶地看他。他伸手挑起顾惜朝的下颔,冷冷道:“有些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你也见过,鲜于仇身边的人,哪天不受刑?最轻的掌嘴都像家常便饭一样。你呢?除了练功时,平时我打过你么?说!”黄金鳞手上用力,捏疼了他,他只得忍疼说:“没有。”

黄金鳞怒道:“那你三天两头去他那里干什么?你不知道他喜欢虐待人?你不知道他想上你?你犯jian?!”

他狠狠甩开顾惜朝下巴,径直向洞外走去。走到洞口,又站住说:“下次你在干多管闲事,我打断你的腿。”

顾惜朝把头埋在枕头里。身上药膏的气味很特别,刺得人想流泪。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化是及其微妙的。顾惜朝如是想。黄金鳞对他的疏远,就像对他的亲近一样突如其来。

那个金衣男子,恢复了不苟言笑,冷若冰霜。顾惜朝心里怅然若失。

黄金鳞除了每天陪他练功,其余时间都不知去向。晚上很晚才回洞。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几乎没有,而且一整天也几乎没有对话。

那天顾惜朝实战错了三处,黄金鳞冷冷丢下一句“杖责三十”后便甩袖而去。三十杖不是小数目,直打得他背上道道红肿,打完后行走都有些不稳。他草草披上衣服,勉强撑着走回玄武洞。

洞内空无一人。他苦涩一笑,挪到自己的草堆旁,瘫倒在上面。衣衫半滑下来,肩、背都luo露出来。

他全然不知自己此时有多么诱ren。

及腰长的卷曲黑发随意地散开。苍白憔悴的脸上隐含着痛苦。如星的双眸闪烁着委屈和悲伤。半启的红唇像在无声的呻yin。圆润白xi的肩膀,像明月。痛苦的起伏着的背,雪bai的底上印满鲜红的杖痕,几分艳丽,几分凄凉。翠竹般碧绿的青衣,半遮住胴ti,让人情不自jin想扯去青衫去看此时看不清晰的部分。

他忆起黄金鳞曾经温和的笑容,温暖的关怀。他无意识地笑,但笑着笑着,像又想起了什么,笑意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

他伤心地攥起被角,沉浸在回忆中,对周围没有丝毫警戒戒备。

突然,他后颈要穴一麻,被人封住,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小妖精,看今天谁还能护着你!”鬼魅般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鲜于仇,你……”顾惜朝已被鲜于仇压在身下,无力挣扎,鲜于仇长指甲挑起他尖削的下巴,贪婪地吻上他的shuang唇!

“唔……嗯嗯……嗯……”他喉咙发出惊惧的叫喊,嘴唇被吻住,无法发声!

鲜于仇惬意地吻住他,双手yin邪地剥掉他的衣衫,在他胸膛上摸索,他立刻浑身战栗!

“不要怪我。”鲜于仇激动地笑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这张脸太漂亮,这身子太标致!”

鲜于仇边吻边咬,将他的颈窝,肩头,胸膛咬得鲜血淋漓。

“嗯啊……呃啊……啊……”他疼得呻yin,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捅死身上的恶魔,苦于穴道被封,完全无力反抗。

他扭动的身躯,压抑的哀叫,简直是致命的诱huo!

“小jian痞子,”鲜于仇吻他柔嫩的腰,笑骂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么撩人!”当即把他翻个身,摁他趴下,分开他的双腿。

鲜于仇的欲wang即将冲入他的身体。他右手探到草堆下,像抓紧了什么。他脸上是玉石俱焚的神情。

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集中到右手。

猛地翻身,手中利器对准鲜于仇头部激射而出——

神哭小斧!

鲜于仇做梦都不会想到,身下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竟能在这种时刻爆发出空前的力量!

距离太近,根本无法躲避!鲜于仇本能地抬手去挡——

“啊——”

一声狂叫,血光四溅!

顾惜朝亲眼目睹,鲜于仇留着长指甲的左手被砍飞出去!

顾惜朝纵声大笑!痛快淋漓地大笑!雪耻的快gan冲昏了他的头脑,一时间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疯狂地笑!

报应!报应!鲜于仇,我砍了你修炼数十载的白虎爪,你近二十年的苦练在今日全部付诸东流!老天有眼啊!报应!报应!

顾惜朝被一群弟zi拖了出去。

鱼池子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了大厅。

厅上的火把,不是金红色,而是诡秘的蓝绿色,如在幽冥。

顾惜朝仰面向天躺在大厅正中,手脚和脖子被锁在地面上。他的上空,是一块人体形石板,石板下表面铸着密密麻麻的尖刀。他身体所躺的地面下,布满小孔,与尖刀正好对应。石板悬挂在一条铁链一端,铁链另一端于一个沙漏相连。

紫红色的细沙,不紧不慢地下漏。美丽妖娆的紫红,像个邪恶的笑脸,笑看细沙一点点落下,时间一点点流逝,死亡一点点逼近。

这是鱼池子里最残酷的死刑——千刀万剐。

九幽是怒到极点了。千刀万剐之刑,今日第一次用。如果不是太恼鲜于仇的白虎爪毁于一旦,九幽也不会对顾惜朝处以这种刑罚。

十几年来,九幽为助鲜于仇连成白虎刹绝技,为鲜于仇的白虎爪耗费了多少心血!怎么让他接受,十几年的努力,竟被厅上这个小小的孩子全盘毁灭?!

九幽冷冷地凝视紫色细沙在下落,再下落。

顾惜朝望着上方锃亮的刀尖,淡淡地笑了。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像蝴蝶被撕裂翅膀的凄艳,像浮云在天空中散去的那一瞬间的空茫。

顾惜朝笑得遗憾。为什么没能杀了鲜于仇呢。同归于尽,多好。

没有力量再挣扎了。挣扎有什么用呢。如今,唯一能恪守的,只剩尊严了。

不哭泣,不叫喊,不求饶。是唯一能做的了。

最后一粒紫沙落下了。无声无息。

九幽从宝座上站起来,修chang苍白的手指优雅地做了个手势,阴冷道——

“行刑。”

石板飞速下落。闪着寒光的成千上万的尖刀直向下刺来!

顾惜朝再坚强,也怯于去看迎面捅来的尖刀。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鳞哥,惜朝对不起您五年来的栽培了。

大厅之上猛然闪出一片强烈的金光,空前的冲击力将下落的石板重新顶回上空!

顾惜朝惊异地睁开眼睛。

黄金鳞站在他身侧,正用玄武啸顶住石板,大厅中央金光四射!

“鳞哥,放手吧,别管我了!”顾惜朝双眼潮湿喊道:“你撑不了多久的!不值得和我一起死!”

“……疯子。”黄金鳞全力顶住石板,低头看着地上的孩子,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一刻,顾惜朝看到,黄金鳞的独眼中,一汪晶莹的水波,在轻轻颤动。

鳞哥,我对你,如此重要么?可惜我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太晚了。

黄金鳞的双臂,已不支地抖动了。

“鳞哥,走吧。走吧……”顾惜朝望着那只含泪的独目,无望地重复。

九幽唇角一挑,冷笑一声,抬手射出一道紫光,压那石板猛的下沉!

“鳞哥!”顾惜朝惊叫道。

黄金鳞身子猛地一晃,支撑不稳,单膝跪倒在地,那上千把刀眼见就要刺到两人身上!

“鳞哥,挺住!”一个女子声音传来:“我来帮你!”

五道红光激射而来,五声金属碰撞之声,顾惜朝身上锁链被尽数击开!英绿荷虽是女子,但身为朱雀护法,武艺自然超群。五根金针就将厚重铜锁穿透,指力是相当厉害的。方才她被九幽所制,无法出手相救,但见黄金鳞与顾惜朝危在旦夕,便全力挣开了九幽。

黄金鳞用尽最后力气将双臂向上空狠狠一抛,箭一般拽起顾惜朝狂冲出去!

“轰!!!”

石板在两人身后巨响中重重砸下,千万柄尖刀齐刷刷插入地上的小孔,不偏不倚!尘土飞腾!

两个人回望这场景,都有心有余悸,冷汗淋漓。

怎么会有这样惨绝人寰的酷刑!

“有没有伤到?”黄金鳞焦急地询问,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顾惜朝小声答道。黄金鳞却抓住的手,把他拽到怀里。他撞到黄金鳞坚实的胸膛上,突然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他们从未靠得这样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紧张得剧烈起伏的胸膛,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情意。

难道深藏于心的感情,只有面对生死诀别时,才能昭示天下?

“玄武,你要造反吗?”九幽长袖一挥坐上宝座,威严问道。

黄金鳞沉默片刻,走到座下,低头跪了下来。

九幽微觉诧异,随即笑道:“你可是不轻易跪我啊。什么事需你玄武护法屈尊?”

黄金鳞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暗骂九幽歹毒,认定自己没有能力真造反,竟居高临下奚落自己。

顾惜朝深知黄金鳞心高气傲,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九幽下跪,十分难堪。想到是自己害得他遭如此折辱,顾惜朝不jin深深自责。

“请神君开恩,饶了顾惜朝。”黄金鳞一字一顿道。

“白虎的那只手,比顾惜朝的十条命都贵重。我若饶了他,白虎的公道到哪里去讨?”九幽理着如水的银发,漫不经心道。

“公道?”黄金鳞低低重复了一声,独眼中掠过一抹怨毒的嘲讽,但终究克制住了怒火,低头继续道:“顾惜朝是玄武的侍童,平日疏于调教,才犯下大错。还请神君把他交给玄武,玄武回去后定然严惩不贷,狠狠教训,杜绝他再犯错。”

“严惩?有多严?”九幽呷了一口参茶,道:“与其让你劳神严惩,不如现在就在这里解决。不过,玄武,我好奇的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侍童,你至于如此大费周折么?”

“神君,顾惜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童。”黄金鳞正色道:“玄武谨遵神君教诲,将武艺传授给侍童。如今,顾惜朝已完全掌握玄武啸和神哭小斧。除了力道不够强外,技巧已和玄武不分伯仲。”

“不分伯仲?”九幽惊奇打量顾惜朝,见他单薄瘦削,面容憔悴却掩不住风情,更奇道:“我原以为他只能给白虎做个娈童,没想到他还是个奇才?十二岁就与你伯仲之间,后生可畏啊。既然是块习武的材料,那死罪就免了。毕竟失了白虎,不能再失了他。“

黄金鳞刚松了一口气,不料九幽脸一沉,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去刑穴拿十指连心来。”

黄金鳞大惊,忙道:“神君,他的功夫都在手上,如果毁了,那……”

“那就跟白虎一样了。”九幽不温不火地接下去:“放心,只是稍加惩戒,不会废了他的双手。掌刑的弟zi还是很有分寸的。”

顾惜朝被两名弟zi押到大厅上。地上有一块鹅卵石铺成的方形,是犯了大过的弟zi受拷打时所跪的地方。他被摁跪在上面,一颗颗突起的石块顿时将他膝盖硌得淤青。他周身要穴被封,毫无反抗之力。

“十指连心”已经取来,丢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心都凉了。

这种刑具是夹棍的一种。打磨光滑、粗细匀称的木棍井然排列,两边是供掌刑者拉紧的带子。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木棍表面上,密密麻麻的满是锋利的钢刺!受刑时将比受普通夹棍痛苦百倍!

“神君!”黄金鳞求道:“可否不用十指连心,换成鞭笞或杖刑?”

“不可。”九幽悠悠道:“鞭笞和杖刑已奈何不了他了。他可以用内力抵抗鞭杖,但他对付不了十指连心。要让他牢记这次教训,就必须要让他疼得彻底。”

听了这席话,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两名弟zi揪住顾惜朝双手,将他青色衣袖撩起,露出前臂。架好夹棍,正要将他手指按入夹棍,却听一个yin荡笑声传来——

“哈哈,砍我的时候,你想过现在的下场吗!”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鲜于仇大摇大摆走来,伤处已包扎好,仍是一脸yin笑,看上去气色不错。只是他目光中,比从前更阴毒暴戾,掺了几分杀气。人们都畏缩着慌忙为他闪开道路。

“十指连心的滋味,够你记一辈子的。”鲜于仇大笑着用仅剩的一只手拍着顾惜朝的脸,说道:“如果你不想尝它的滋味,那么——你就让我扒了衣裳在这大厅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和我做!”

“你这个,畜生。”顾惜朝咬牙切齿恨道。

九幽优雅浅笑道:“这也是个办法。顾惜朝,你考虑清楚,是从了白虎护法,还是把手伸进去。”

顾惜朝轻蔑地笑了。他鄙夷的目光扫过这群无耻qin兽的嘴脸。嘲讽,不屑。他跪着,但他骄傲的神情像在俯视他们。

他咬住下唇,缓慢而坚定地把双手伸进夹棍,张开手指插入棍的空隙。

九幽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鲜于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向两个弟zi道:“收。”

两弟zi一声吆喝,一人抓住一头带子,猛的向外拉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大厅,嫣红的鲜血一瞬间溅了一地。

十指连心,锥心刺骨,万劫不复。

“停。”九幽令道。

钢刺退出顾惜朝手指。原本白瓷一样的手上扎满了细孔,红色的血源源不断从孔中涌出来,将手涤红。血珠滴滴嗒嗒溅落。

“你再慎重选择一次,要白虎护法,还是要十指连心。”九幽道。

顾惜朝放大而涣散的瞳孔,充满了仇恨。他毅然决然地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插进夹棍,昂首道:“来吧。”

九幽脸色微变。这样顽劣不屈的人,他以为只有一个黄金鳞,没想到眼前这区区十二岁孩子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九幽唇角一挑,勾勒出一个似阴邪又似赞许的笑,向掌刑弟zi道:“收紧。”

“啊!!!”

夹棍一瞬间收得极紧,可怜的孩子短促地痛叫一声,眼前漆黑,几乎要晕过去!

“再收。”九幽淡淡道。

“呃啊——”

他撕心裂肺地号叫!血将夹棍染红!

骨头快被夹碎了,手指快被夹断了!

鲜于仇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痛苦的样子。

他被摁跪在地上,头颈后仰,下颔和颈的线条因用力绷直而拉成一条极优美的弧线。细密的汗珠布满后颈,在微光下闪闪发亮。唇上血一滴滴落下来,打在锁骨上,当真是鲜艳夺目。

贪婪的目光包围着他,都在享受眼前的画面。

“神君,够了,够了……”黄金鳞心酸道。

九幽冷哼一声,向两名弟zi作了个“停”的手势。

弟zi扯住顾惜朝手腕,把它血肉模糊的手从钢刺中拔出来。

顾惜朝瘫倒在地,两臂剧烈抽@搐。

“带他走。”九幽向黄金鳞道。

黄金鳞极想奔过去,可脚下却灌了铅般沉重,只能一步一步挪过去。

他扶起顾惜朝,抱了起来,向玄武洞走去。

九幽魔鬼般的音调在他们背后响起:“朱雀,我倒忘了罚你。”

黄金鳞猛然顿住脚步,错愕回头。那个美丽年轻的红衣女子,跪在九幽脚下,发着抖。像被暴雨击打的荷花。

“英子……”黄金鳞刺痛地皱起眉,喃喃道。

九幽苍白的手,优雅地取下英绿荷的朱雀钗。她一头柔软淡香的秀发,瀑布般流泻下来。九幽托起她的头,嘴唇轻轻辗转在她红润潮湿的唇上,愈吻愈深。

黄金鳞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我要你。”九幽绽出一抹邪笑,对绝望的女子说。当即抱她入怀,掀开垂帘,向自己洞穴走去。

英绿荷无神的大眼,注视着黄金鳞,一点点消失。

黄金鳞一咬牙,低头继续向玄武洞走去。

“对不起,鳞哥。”顾惜朝强忍剧痛颤声说。

黄金鳞恍若未闻,把他放在草堆上,用泉水为他清洗伤口,再在他手上涂药,用纱布和棉线包扎起来。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黄金鳞没有弄疼他,但黄金鳞的面无表情令他心寒。

看着血从雪bai的纱布缓缓洇出,看着颤得厉害的双手,顾惜朝突然抬头,说——

“鳞哥。我想做药人。”

黄金鳞怔住。像是没听清。

“我想做药人。”顾惜朝再一次重复道。

“啪!!!”

回答他的,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被打倒在草堆上,嘴角淌血。

顾惜朝捂着脸颊,哭了。真正像一个十二岁孩子那样,伤心地哭了。这一巴掌,打在他心上,打疼了他的心。他明白这记耳光沉重的分量。它包含了黄金鳞对他的愤怒和责备。包含了黄金鳞对九幽、鲜于仇的恨,和对英绿荷的怜悯心疼。包含了对他自暴自弃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怎能让黄金鳞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五年的孩子,竟自甘堕落,想去做一个行尸走肉?

今天一整天忍住的屈辱的泪水,在挨了这一巴掌后,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今天,他经历了太多。他险些被鲜于仇强bao,险些死在刀尖下,还当众受了酷刑……他满心创伤地回来,迷惘地说出自己稚嫩的想法,却始料不及挨了打。

鳞哥,我多希望你能安慰安慰我。我此刻最想依靠的,是你。我太累,太倦,在这个黑暗的鱼池子里,能给我一点光亮的,只有你。可你为什么不由分说就打我。难道我只是你五年来的成果,你不允许我成了药人而毁了你的心血?难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一个棋子,一个炫耀的资本,而不是一个有感情有灵魂的人?难道今天那千柄尖刀之下,你眼中的泪光,只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

顾惜朝是要强的。他不愿将自己的脆弱完全呈现在黄金鳞面前。所以他狠狠抹眼泪,挣扎着坐起来,对黄金鳞喊道:“我受够了这个鱼池子了!为什么要再这样受罪?!残留着意识清醒地受罪?与其这样,不如做个丧失意识的行尸走肉!药人永远不会有耻辱感!永远不会痛苦!”

黄金鳞看着他,无言。

顾惜朝逐渐冷静下来,但神情越发悲伤:“鳞哥,你为什么活着。你和英子彼此深爱,却要日日目睹她被九幽玩弄。九幽对你,那么糟糕。他根本不把你当人看,他随时都可能除掉你。他毁了你的眼睛,又毁了你和英子的感情,你却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你在鱼池子里,没有快乐可言。依你的脾气,你早就自尽了,为什么苟活至今?我虽然小,但你的痛苦我还是知道的。”

“原来……是我小看你了。”黄金鳞苦笑道。

“你回答我,为什么活着。”顾惜朝坚持道。

黄金鳞坐在他身边,用袖口拭去他嘴角血丝,叹息道:“惜朝。你长大了。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了。但是,你要发誓,不向任何人透露。”

“我发誓。”顾惜朝立刻表示。

“那么,我告诉你。九幽和辽人蓄谋已久,要彻底灭掉大宋。辽军主攻朝廷,九幽主攻武林。

大宋有难,武林人士必会站出来抗敌。九幽的任务,是把武林大小门派全部消灭,这样,软弱无能的朝廷肯定抵不住辽军,也就沦丧了。

大宋虽然不济,但毕竟是我们的国家。守卫它,是我们的责任。目前,辽军还没有完全的胜算,估计两年之后,辽军就联合九幽向大宋全面开战了。

九幽将掀起一场武林浩劫,将各大门派一网打尽。到时候,几个护法都会是将领。我活着,就是为了那场浩劫中能够帮各个正派一把,助大宋渡过难关。”

黄金鳞看着听呆了的顾惜朝,又说道:“那些药人,都是为了那场浩劫准备的杀人工具。现在药人队伍仍不够大,九幽正四处网罗药人人选。鱼池子里所有弟zi都有可能被变成药人。我如此培养你,而且不许你做药人,是因为,四护法中青龙护法之位尚无人选。我逼你习武,就是要你在选举青龙时当选。我需要你协助我完成保卫大宋的使命。”

“我?”顾惜朝惊问。

“对。你。”黄金鳞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告诉你。那就是——很久以前,我与九幽接触时发现,他的脉相,是乱的。”

“什么?!”顾惜朝震惊道:“难道……难道我们一直被一个疯子统治着?”

“或许是这样。九幽确实不怎么正常。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满头白发。他的性格怪异,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好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去,并受了刺激。”黄金鳞思量道。

顾惜朝无意识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黄金鳞揉了揉他红肿的左颊,道:“惜朝,为了国家,你要挺下去。不要再提药人的事了。只要你听话,鳞哥再也不打你。”

“嗯。”顾惜朝垂首答应道。

“鳞哥……”洞口传来英绿荷虚弱的声音。

“英子!”黄金鳞奔过去,连忙扶住即将倒下的她。

英绿荷长发散乱,红衣飘零,赤着双足。一双妙目含泪含情,抱住黄金鳞,哭道:“鳞哥,九幽练功去了,我们能不能……我真的想……”

“我明白。我愿意。”黄金鳞低语着,深情吻上了她的红唇。

“你真的……不嫌弃我么。”英绿荷流泪问道。

“我说过,不管你被谁占有,只要是你,我就爱。”黄金鳞喃喃细语,抱起她向石床走去。

好在护法与侍童的洞穴有一堵石壁作隔,不然顾惜朝就手足无措了。

隔壁两个人癫狂的呓语和欲wang的宣泄飘入这个孩子耳中,令他jin不住颤抖。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潮起伏。

他突然忆起一个人。

思念是甜mi又苦涩的毒药。

从未如此的想念,想念他温情的话语,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他温柔的亲吻。

“跟哥哥走,好么?”

“小夕,春天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么?”

“别哭啊,小夕。”

“小夕,小夕,哥哥爱你。”

“今天谁敢动我弟弟,我就是死,也要把他的头砍下来!”

“小夕,我不是真的要惩罚你啊。”

“你疯了?!”

“我,在乎你。”

“不许给他们跪!不许跪!”

“疼吗?疼得厉害吗?”

“我保护不了你,我没用!没用!”

“小夕,我爱你。”

“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

“对不起,小夕。”

“小夕,小夕。跟了我,你后悔么。”

“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你了。”

“因为我就要失去,我最爱的人了。”

“最后一遍,说你爱我!”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记得……记得我爱你……”

“忘了我吧。”

往事的一张张清晰画面,在眼前浮现。

他热泪盈眶。

戚少商。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可是。

我又是那样分明的爱着你。

你把我从冰雪中拯救出来,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爱,给了我一个温馨的家。我从一个流离失所的小叫花子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孩子。我那么努力,那么认真,那么虔诚地去爱你,是为了感谢,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可当我真正爱上了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时,你却逆转了给予我的一切,让我孤身一人回到原点。你太残忍。

你为什么要给予我这么多!以致于我瞬间失去了那么多!

泪水打湿了枕头。他尽力克制住哭声,因为不想打扰了隔壁的两个人的兴致。他恨自己太脆弱,却不知与同龄的孩子相比,他已坚强得令人愕然了。

“呜呜……呜……”他尽量小声地哭,包扎过的手死死抠住石壁,血透了洇纱布,他却没有觉察。

次日,黄金鳞和英绿荷的神情都较愉快。黄金鳞出洞办事了,英绿荷留在洞中为顾惜朝换药。

英绿荷仔细地解下纱布,见了他的双手,不jin“啊”了一声,满是心疼。她轻轻在顾惜朝手上抹上药膏,又用新纱布小心地包扎起来。她温言道:“鳞哥做事太粗了,这几天还是我来给你换药吧。”

“谢谢。”顾惜朝讪讪道。

英绿荷温婉一笑,眉目间透着妩媚柔情。善意亲切的笑容很是动人,让人惊疑,鱼池子里怎会有这样美丽的仙子。

“英子。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你还能保持着快乐?”顾惜朝天真问道。英绿荷愣了一下,甜甜笑道:“因为,和那些药人相比,至少我还活着,有清醒的意识真正的活着;和九幽相比,至少这世上还有我爱和爱我的人。我想,这样,就足够了吧。”

我爱和爱我的人?

顾惜朝自嘲地笑了。

养伤的这段日子算是顾惜朝来到鱼池子后最清闲的日子了。

他不能练手上功夫,而且由于伤势太重,下盘功夫也练不好。黄金鳞只得和他纸上谈兵。两人口头表达招数,整日拼杀得天昏地暗。顾惜朝有时出错或答不上来对应的招数,就被黄金鳞捉住刮鼻子。每次黄金鳞的手指游zou在顾惜朝鼻梁上,两人心中都升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快gan。

英绿荷时常来为顾惜朝换药包扎,见他们这般练武,不由得嫣然一笑。

每次吃饭,黄金鳞都是一口口喂顾惜朝。刚开始顾惜朝有些脸红,后来才慢慢习惯。只是黄金鳞喂他时的关切语言还是令他难为情,每次都羞于抬头直视黄金鳞。

顾惜朝终于盼回了黄金鳞淡淡的笑容。

顾惜朝伤好之后的一天,黄金鳞很晚才回洞。

金衣男子神情忧虑,独目中透出悲伤的光芒。

“鳞哥,出什么事了?”顾惜朝紧张问道。

黄金鳞欲言又止,深深叹息。他示意顾惜朝坐下。

顾惜朝茫然坐下,心怦怦地急跳起来。黄金鳞这样无奈的神色,他今天第一次见。

“惜朝,明天……”黄金鳞艰辛开口:“九幽下令,明天在大厅举行一场决斗。赢者直升为青龙护法,输者……罚做药人。”

“怎么了么?”顾惜朝疑惑。

黄金鳞把手放在他肩上,沉重地说“决斗的双方,是——乱步,和,你。”

恍若晴天霹雳,顾惜朝震惊地怔住了。

黄金鳞怜悯道:“九幽执意如此。并且,无论谁输,我和鲜于仇都不能代为求情。护法或药人,只有这两种选择。”

“为什么会是我们……”顾惜朝苍白自语道。又抬头望黄金鳞,愤恨道:“九幽明知乱步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还要这样!”

“或许因为乱步没有深造的价值,但武功又不弱,当药人的话,威力会比较大。而且现在药人紧缺,但离九幽大规模行动的日子已近了。”

顾惜朝听着,脸色越发惨白。良久,他突然推开黄金鳞,后退几步,冷冷道:“我不去。”

黄金鳞沉下脸来,冷峻道:“顾惜朝,你放明白点!明天你和他之间,必定有一个成为药人!”

“不……”顾惜朝摇头,向后退。退到石壁前,背抵着石壁,退无可退。

黄金鳞把他摁在壁上,不让他逃开。盯着他混乱的眼睛,低吼道:“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么!忘了对大宋的承诺么!忘了你的使命么!你害乱步一个人,却可以救全国的人!你记住,你要变强!你要赢!”

顾惜朝头脑一片空白。

“小顾哥!”洞口传来一个孩子的喊声。

“乱虎……”顾惜朝喃喃念着,用力甩开黄金鳞,向乱虎走去。

“小顾哥——”乱虎喊着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顾惜朝面前!

“乱虎,你……”顾惜朝大惊去扶他。

乱虎跪着不起,一把抓住顾惜朝的手,求道:“小顾哥,我求求你,放过我哥吧!放过他吧……”说着,乱虎哽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继而大哭道:“我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没有他……小顾哥,看在你们朋友的份上,你放过他吧……你输了的话,玄武护法能帮你说情,如果我哥输了,没人会帮他!他就完了……”

“铮”的一声,玄武刀出鞘!黄金鳞举刀将乱虎斩下!

“不要!”顾惜朝跃到乱虎身后,格开黄金鳞手腕。

“留着这小孩只会让你分心!不如除掉!”黄金鳞对顾惜朝怒喝道:“闪开!”说着又挥起刀!

顾惜朝挡在乱虎身前,凛然道:“要杀他,先杀我!”

“你……”黄金鳞全力收住刀势,刀刃离顾惜朝额头只距毫厘。他盯着顾惜朝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愤怒将刀摔在地上,恨恨骂道:“糊涂!”

顾惜朝昂首道:“你先让我回答他。”转过身,面朝乱虎,看着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深吸一口气,铁着心肠说道——

“乱虎,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乱虎惊愕地仰望他。黄金鳞也惊讶看着他。

他自责地将手指掐出了血,缓缓说道——

“第一,我不愿意做药人。第二,九幽说了,无论谁输,别人不得求情。第三,鳞哥辛苦栽培我五年,我不可以让鳞哥五载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乱虎,对不起了。”

顾惜朝背过身去,不忍看乱虎绝望的神情。

乱虎颤颤地起来,什么都没再说,跌跌撞撞出了玄武洞。

望着他疯癫凄凉的小小背影远去,顾惜朝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黄金鳞轻轻揽住顾惜朝。不知如何安慰他。

顾惜朝握住他的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鳞哥,这个鱼池子里,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这是一个孩子最无助的依赖。是坚强背后最透明的脆弱。

灯火通明的大厅上,鱼池子所有成员到齐。

九幽一袭墨衣,带银色面具,白发披拂,尊贵端坐在座上。

黄金鳞立在玄武之位,目光冷峻,面无表情。金衣闪烁。

鲜于仇站在白虎之位,仍是yin靡邪笑,银装光耀。九幽已为他制了一只镀银刚抓接在腕上,锐利无比,较之原来的手威力猛增。

英绿荷亭亭立于朱雀之位,微露忧伤。荷红的红绸轻轻飘动。

东方青龙之位空缺。

成千上万白衣弟zi立侍在大厅四周,一片肃穆气氛。

火焰在不安地跳动。

九幽的声音,像冰山沉醉千年的雪魔——

“灵兽青龙,司东方。矫首回吟,行天道。”

两个孩子走到大厅中央,向九幽行完跪拜礼后,站到各自的决斗方位上。双手握剑,左足平移一步。

顾惜朝凝重地看着乱步悲凉的眼睛。

乱步,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乱虎的。

钟声响起,决斗开始。再也,无法回头。

“啊——”乱步挥剑刺来!

顾惜朝毫不移位,只横剑一格。“铮”的一声,两剑相架,他削出一团剑花,将乱步甩了回去。

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表明了拼命的决心。他搜尽所学的一切功夫,拼命地向顾惜朝使出。

剑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乱步的招数繁多而杂乱,令人头晕目眩。顾惜朝却只守不攻,绕着大厅倒退,挡住迎面而来的每一剑,轻松镇静就像陪乱步练剑一样,一成力都不用。

黄金鳞见他如此,心中百感交集。这种战术,已不能叫狠,而应该叫毒了。顾惜朝明明知道乱步敌不过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一点点耗尽乱步的能量?为了让乱步精疲力竭时一举歼灭,稳定胜算么?

这未免太毒了。黄金鳞有点难以置信,自己朝夕相处五年的孩子,竟有这样深的城府。原来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他。黄金鳞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难过。

乱步体力渐渐减弱了。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但眼中仍是势不可挡的强烈的求生欲wang。

顾惜朝空洞地看着他,格开狠狠劈来的每一剑。

人的潜力是深不可测的。在生死关头,会彻底爆发。乱步的潜力,也毫无保留的爆发出来了!

“呀——”乱步高叫着,扬起剑狠命砍下!

顾惜朝看出这一剑力道非同小可,用力抬剑去挡。不料“咔”的一声,自己手中的剑竟被乱步硬硬砍断!

剑刃迅猛向顾惜朝头上劈下!

瞬间,看着乱步狂喜的脸,顾惜朝唇角挑出一弯阴冷的弧度。

一刹那,金光冲天,山岩崩解——

玄武啸!!!

“呃啊——”乱步被猛烈的冲击力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喷了一口鲜血。玄武啸已将他五脏六腑全部震裂,他固执地想起来再战,却周身剧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哥——”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痛人心。

乱虎撞开鲜于仇,冲上去扑在乱步身前,抱着乱步放声大哭。

“哥……哥……”

两个白衣弟zi走来,将乱步向外拖。

“不要!!!”乱虎死死拽住乱步,哀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把我哥变成药人!”他又跪着爬到鲜于仇脚边,哭道:“你想怎么对待我都可以,你求求神君,饶了我哥吧……”

沉默是没有尽头的。没有人回答他,都像没有听到。

顾惜朝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湖上人都说,鱼池子里的人没有人性。

现在,他承认,自己也是如此了。

在这里,成长,就意味着变得麻木。

两个弟zi将乱步拖了出去。

“哥!哥!!!”乱虎哭叫着追了出去。

厅上剩下的人都恭敬等候九幽发话。

九幽站起来,缓缓道——

“干得,漂亮。”

九幽走到顾惜朝跟前,向所有人宣布:“从此刻起,顾惜朝就是你们的东方青龙护法。”

话音刚落,所有弟zi都单膝跪地,齐声道:“叩见青龙护法。”

九幽向顾惜朝笑道:“有了你,四方灵兽就齐全了。你今日去搬到青龙洞,然后选个侍童吧。”

“神君。”顾惜朝单膝跪下,垂首道:“青龙有一事相求。”

“什么?”九幽问道。

“青龙想要白虎的侍童乱虎做青龙的侍童。”顾惜朝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十分诧异。九幽脸色微变,道:“你想清楚,你害他哥成了药人,他会记恨你,甚至报复你。”

“青龙知道。但还请神君成全。”顾惜朝依旧镇静。

九幽叹息:“好。”

顾惜朝欣慰地笑了。

乱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玄武洞内,一抹青影与一抹金影相对而立,相顾无言。

“你长大了。有出息,我当初没看错你。”黄金鳞拍着顾惜朝的肩膀,勉强笑着说:“你这五年来的罪没白受。功夫不负有心人么。”

“鳞哥……”顾惜朝喑哑说到:“我想留在玄武洞。”

黄金鳞辛酸一笑:“说什么傻话呐。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护法,得去你自己的洞穴。青龙如果和玄武住在一起,成何体统。”

顾惜朝眼中雾气氤氲。黄金鳞温柔拍拍他的脸,轻声道:“别这样。分开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青龙洞和玄武洞距离不算远,咱们平时很容易见面呐。”

“可是,我们再也不能……”顾惜朝哽住了,连忙背过身去仰头张大眼睛,让眼眶中的水雾尽快蒸发干。他不敢用手擦眼睛,因为那样黄金鳞会看出他在抹泪。

但他即使这样,黄金鳞也能看出他在忍泪。

黄金鳞艰难笑道:“再也不能什么?我再也不能打你了,再不能骂你了。你再也不用受我的气了。这样不是很好么?”

“……好。”顾惜朝转过身来,挤出个甜美的笑容说:“鳞哥,有空就去青龙洞坐会啊。我走了。”

看那青色身影在洞口消失,黄金鳞眼前越发模糊。

五年啊。我亲眼见证了你从一个弱小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强大的少年。我应该欣慰,可难免失落。五年来点点滴滴浮现眼前,让人jin不住黯然神伤。你挨过太多打,流过太多血,受过太多苦。尽管那是为了让你成器,但我还是该向你道歉。毕竟我扼杀了你作为一个孩子应该拥有的美好童年。你成熟的太早。你的心智比你的年龄高出至少五岁。纯真,已永远的离你而去了。是我,弄脏了你。

惜朝,对不起。

青龙的装束,是华丽的。白色内袍,杏黄色中衣,青色外袍。外层的青衣,绸缎般柔滑,刺绣着青龙纹案。领口、袖口镶有金边。青龙簪呈龙形,是碧玉上镶金所制。

顾惜朝披上青袍,用青龙簪绾起卷发。

淡淡的神情。

美丽。清雅。高贵。

让人看上第一眼后,就虔诚地爱上。

他端坐在青龙座上,淡淡看着成百的弟zi跪在座下。

这就是五年的血汗换来的尊严。

他浅浅笑了。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

乱虎来到了青龙洞。他初来的那一天,黄金鳞拦住他,在他耳边低语:“你敢动顾惜朝,我就让乱步生不如死。”

乱虎面无表情,进了青龙洞。他从不主动和顾惜朝说话,沉默得像个死人。顾惜朝教他武艺,他便默默得练。顾惜朝去囚穴探望乱步,乱虎见了,竟拿剑砍顾惜朝,十分疯狂。

顾惜朝再也见不到昔日他纯真的笑容,再也听不到昔日他脆脆的声音叫自己“小顾哥”,自己再也不能亲昵得叫他“小虎子”。

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一天,顾惜朝回到青龙洞,没见到乱虎。他出洞去找,隐隐听到白虎洞传来打斗声,便忙着过去看。

一到洞口,顾惜朝被眼前画面惊呆了——

乱虎吐血倒在地上,鲜于仇高高挥起银爪,向乱虎抓下,银光喷射——

白虎刹!!!

眼见银爪将抓碎乱虎头颅,顾惜朝奋力一甩,一道青辉向鲜于仇激射而出——

神哭小斧!

“叮”的一声,银爪与小斧猛烈撞击,溅出一团火花!

顾惜朝护住乱虎,向鲜于仇怒喝:“我的侍童,是你想杀就杀的么!”

“我本不想杀他,乖乖。”鲜于仇怒极笑道:“是他不自量力来向我挑衅,说要拼个死活!那我岂不该成全他?!”

顾惜朝惊愕回头向乱虎:“你先动的手?”

乱虎恨恨道:“我要杀他!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顾惜朝阴了脸色,冷冷道:“跟我回去。”

乱虎被他拖走。回去的路上,乱虎不停大叫:“我等了五年,等不下去了!我要他的命!顾惜朝,我不杀你,你该知足了,你不要管我杀他!我死了活该!与你无关!你再管我,我连你一起杀!”

顾惜朝把他拖进青龙洞,听他放肆的言辞越来越不像话,想到在白虎洞惊险的一幕,不jin怒火燃烧,拎起他的衣领,反手狠狠给了他记一耳光,喝问:“你不要命了么?!”

乱虎捂着发烫的右颊,愣了一阵,突然又笑起来。

“命?命很稀罕么?”乱虎冷笑道:“顾惜朝,我跟你,不一样。你是黄金鳞的得意门生,是鲜于仇的宝贝,是九幽精心挑选的四护法之一。你的命,太珍贵,不可侵犯。我不一样,我是棵没人要的野草,是死是活无人问津,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乱虎。”顾惜朝悲哀地看着他:“你没了你哥,但你还有我啊。你为什么总拒我于千里之外。”

“呵,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么?谁害我哥成了药人?谁害我落得如此下场?亏你还有脸说!”乱虎咬牙切齿道。

顾惜朝深深吸气,压抑愤怒。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乱虎,你现在就送了命,太可惜。你不如跟着我和鳞哥做点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乱虎狐疑道。

顾惜朝不假思索道:“我和鳞哥,准备……”

“惜朝。”黄金鳞突然出现在洞口,打断他的话,道:“我找你有事。”

顾惜朝心里一紧,见黄金鳞愠怒神情,忐忑出了洞。

“你刚才要跟他说什么。”黄金鳞冷峻问道。

顾惜朝恍然想起自己曾发誓不将黄金鳞反叛九幽的计划泄露出去,惭愧地垂下头。

“要是你现在还是我的侍童,你敢犯这个错,我非让你自己掌嘴一百下不可!”黄金鳞低声训斥道:“你现在是护法了,我管不了你了,你就忘了发过的誓!”

“鳞哥,对不起。可是……让乱虎也加入我们,不好么?”

“你以为他会和你一伙么!你害他哥做了药人,他这辈子都会恨你!他现在是非都不分了,心里只有仇恨,你逆转不了!你一旦告诉他这个计划,他一定会到九幽那儿告密,到时候,我们的下场,不堪设想!”说到气处,黄金鳞抬手狠拧他耳朵,道:“你什么时候能乖乖听话!今天要不是我路过,阻止了你,我们就完了!”

顾惜朝知错,低头不说话,任由他扭耳朵。

黄金鳞知他疼痛,终究不忍,放开了手,见他左耳chong血通红,又怜又气,叹息一声,道:“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我来是通知你,九幽要见你,你快去神君殿找他。”

神君殿并不金碧辉煌,而是清幽雅致。殿正中是一个莲池,粉红的莲花色彩浓淡不一。由鲜艳的桃红过渡到ru白中透一点点粉。

石壁上刻画着四灵兽的图案。东方碧色青龙,西方银色白虎,南方赤色朱雀,北方金色玄武。

九幽半卧在榻上,长长银发绵延垂地,墨襟微敞,锁骨显露。他摘下面具,放在塌前。那张年轻的脸,美的妖娆。

“叩见神君。”顾惜朝单膝跪在塌前。

九幽缓缓睁开眼睛。他看顾惜朝的眼神,专注,深情。

顾惜朝尚未反应过来,九幽修chang苍白的手已抚上了他的脸。

“青龙……我等了你二十年,你终于回来了。”九幽柔情的声音,却让顾惜朝不寒而栗。

他听不懂九幽的话。

九幽抱起他放到塌上,捋着他的卷发,微笑道:“别害怕。今天让你来,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

顾惜朝感觉,面前这个美貌的男子,不是平日里阴冷狠毒的九幽。这个男子脸上,有的只是温柔、落寞和伤感。让人想亲近,想安慰。

于是顾惜朝认真的仰头注视他,等待那个故事。

九幽目光迷离,思绪飘向遥远的从前——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有一个叫天魔教的教会。教主的弟弟,是我的父亲。教主是我的伯父。伯父没有子女,所以我变成为教主的继承人。

天魔教设有四护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他们四人都是伯父从小领到天魔教的。伯父受他们武艺,封他们为护法。他们的名字,就是四灵兽的名字。

白虎,司西方,绝技白虎刹,兵刃白虎爪。他比我大两岁,是个英俊倜傥的美少年。

玄武,司北方,绝技玄武啸,兵刃玄武刀。他比我大三岁,是四护法中最年长的一位。他是个沉默内敛的少年,但在战场上神威无比。他对伯父忠心耿耿。

朱雀,司南方,绝技朱雀鸣,兵刃朱雀鞭。她与我同岁,是四护法中年龄最小的。她是个热情活泼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她。后来大家都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伯父也说,再过几年,就办我和她的婚事。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心。我对朱雀,固然喜欢,但那永远只能叫喜欢。而我对另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是——爱。或许因为真爱而显得羞涩隐蔽,我从没透露出我对她的爱慕。没有人能看出我对她的感情,包括她自己。我只能默默躲在她注意不到的角落,静静欣赏她,想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她美得令人敬畏,使我走不过去,开不了口。但我很满足。每次凝视她,我会感到幸福。

她,就是——青龙。

青龙,司东方,绝技青龙吟,兵刃青龙剑。她年长我两岁。

她的美,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镇静从容,端庄雅致。她不像朱雀打扮的光艳动人,她从来都是一袭青装,用一支青龙簪挽好长发,除此之外,再无修饰。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从不把我看成少教主,她只把我看成和她一样平等的人。她对伯父,也是如此。毫不畏缩,毫不谄媚。即使是行跪礼时,你也不会觉得她卑躬屈膝,而会只认为这是一个单纯的仪式。

在她身上,你看不出女子的娇弱依人,你只能看到她男子一般的阳刚飒爽。她握剑时,严肃而坚定,受再多伤,流再多血,她不叫喊,更不流泪。战场上,她像一个战斗的机械。不知伤痛,不知疲倦。

我原认为,她只是个不通人性的杀手,但有一年中秋,我在热闹的大厅没找到她,寻到后院,见她一个人独坐在台阶上,望着圆圆的月亮,竟在静静流泪。

那是我第一次看她流泪。无声的,静静的。我躲在后门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可怜。没有亲人,没有家,自己孤零零在江湖上生存,看到中秋月圆,别人合家团聚,心里的悲痛,是常人难以体味的。

我鼓足勇气走过去,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怔了许久,默默接过了。那一晚,我坐在她身边,倾我所能给她讲一些开心的事,终于令她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从那以后,我们才一点点熟悉,一点点了解。

可好景不长,江湖上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门派声称什么讨伐邪教,以江南霹雳堂为首的门派纠集许多帮派进攻天魔教。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冲进天魔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伯父率教徒全力抵抗却也徒劳。

只是,天魔居然这样快败阵,节节败退,伯父认为,天魔内有通敌jian细。

最后一天,伯父、白虎、玄武、朱雀全部战死,我父亲和青龙不见踪影。我被仇人追杀,遇见了青龙。

让我怎么相信,她就是令天魔毁于一旦的jian细!

她说了些我不懂的话。说什么天魔实际真是邪教,教主卖guo求荣之类的,还说她迫于无奈,为了国家不得不背叛天魔。

她用青龙剑自刎在我面前。他说他背叛了抚养他长大的伯父,以一死谢罪。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她。她告诉我逃生的路线,还要我放弃报仇。没等我回答,她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我忘了她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想了些什么。我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茫茫然放下她,自顾走了。我当时只想逃离那个画面,甚至最终也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而且,我忘了拿走青龙剑。

我浑浑噩噩带着除了青龙剑以外的兵刃和秘籍,逃tuo了那些人的追杀。我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青龙死的那一夜,我居然没有辗转反侧,而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我呆住了。

我的头发,全白了。

我那时才相信一夜白头不是传说。

青龙死了。

二十年来,我像个孤魂野鬼一般过活。午夜梦回时,我才能与她相见。她毁了天魔,毁了我的一生,我却不恨他。对她的爱,却日复一日浓烈。

只有开始,没有终结。”

九幽沉醉在回忆中。

顾惜朝痴痴听着,像在听一个凄厉的神话。

九幽用指尖轻划顾惜朝的下唇,缓缓道:“青龙剑本应是你的兵刃,但它流落在江南霹雳堂,并且更名为逆水寒。人们再不愿回想二十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再不愿听到青龙这个名字。青龙剑,这世上已不存在了。我没有感情和勇气重新铸造青龙剑,所以,你只能委屈一下,不佩兵刃。而且……绝技青龙吟,我只能将心经传授给你。我只记得心经。真正的战法在青龙剑谱上,可是五年前为了忘记青龙,我把剑谱送了人。那个人,就是当初卖掉你的那个少年。”

顾惜朝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九幽。

“也许这就叫阴差阳错吧。”九幽叹道。

顾惜朝思潮起伏,忽然感到造化弄人。

之后的日子里,九幽传授顾惜朝青龙吟心经。

掌握了心经,其实就可以使用任何兵刃来驾驭青龙吟。刀、剑,甚至神哭小斧,都可用青龙吟。

顾惜朝练熟了青龙吟,便和黄金鳞的玄武啸较量。

两人格斗时,青龙青光,玄武金光,交相辉映。刀威猛,剑清逸,刀剑相抵,阴阳交融。

战毕,顾惜朝调侃道:“鳞哥,我们两个打起架来,青光金光闪得耀眼,看来玄武青龙相斗,可以用个词来形容。”

“什么词?”黄金鳞奇道。

顾惜朝笑道:“金——玉——满——堂。”

黄金鳞也笑:“听上去不错。不过我可不想和你真动起手来。”

“怎么会呐。”顾惜朝捋捋卷发,道:“山无棱,江水竭,夏雨雪,天地合。到那一天,我们才会兵戎相见。”

黄金鳞微叹道:“但愿吧。”

两年时光转瞬即逝。在九幽和黄金鳞指点下,顾惜朝成长为一个武艺卓群的十四岁少年。

无法描绘的青春的美丽。容颜似雪,眉目如画,秋水为神玉为骨。

“九幽要行动了。”黄金鳞在他耳畔低语:“他要你去神君殿。”

顾惜朝惊异望着黄金鳞。

黄金鳞拍拍他的肩,沉重道:“我们,或许不能全身而退了。我看到他取出了食心蛊。你……去罢。”

九幽带顾惜朝来到池边,赏满池的莲花。这里的莲花,终年不调,一直盛放,色彩明艳,流光溢彩。

“青龙,你是一名优秀的杀手。”九幽道:“为鱼池子献一份力吧。”

顾惜朝心中明了,表面波澜不惊,行礼道:“请神君吩咐。”

“我需要你出鱼池子,杀掉几个门派的领袖,灭掉他们的帮派。一个活口都不留。”九幽冷冷道。这残忍的杀无赦使顾惜朝不免愤懑,他直截问道:“神君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

“因为他们,是劣质的人类。他们是非不分,真假不辨,自吹自擂,打着正义的旗号干qin兽不如的丑事。帮派之间纷争厮杀,勾心斗角。他们早就该从世界上消失。”九幽道。

“没有他们,大宋朝廷危在旦夕,会被辽人推翻,辽军铁骑将踏上大宋山河,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之中,成为亡国之奴,国破家亡,流离失所。这,是您想看到的么!”顾惜朝义愤填膺道。

“鱼池子里,还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九幽玩味地抚顾惜朝精致的锁骨,继续道:“大宋?大宋是什么好东西么?你不知道,朝臣官吏是怎样腐bai狡诈,昏君怎样无能怯懦。这样腐朽的政权,该有一个强大的政权继位。耶律政权正是一个强盛的典范。至于百姓,也不是多珍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强大的获胜一方发扬光大,主宰天下。”

顾惜朝无言以对。腐朽落没的大宋,确实激不起他高涨的爱国热情。九幽所言,不无道理。

“让优秀的人类统治这个世界,是在造福世界。把劣质人类统统消灭后,只留优秀的人,世界会比现在干净得多。”九幽心驰神往道:“那将是一个大同世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养。男友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不必为己。谋闭不兴,盗窃乱贼不作,夜不闭户①。”

听了这番话,顾惜朝竟有些动心。九幽所说的世界,确实让人向往。

“那将是陶渊明笔下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②。”九幽神醉道:“没有战乱,没有贫穷,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每个人都自由平等,每个人都幸福地生活。四季都能开出绚烂的花,随处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青龙,这样,不好么?”

顾惜朝看出,眼前这个半人半鬼的疯子,并非花言巧语蛊惑人心,而是自己也陶醉在自己美好的憧憬中。

顾惜朝从记事起就在向往这种美好的世界。这无疑对他是致命的诱huo。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思考一下。然后,他庄严跪下,道:“青龙原为神君效力。”

“很好。”九幽满意地扶起顾惜朝,带他来到石桌旁。

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青花瓷罐。九幽取下盖子,将里面的事物拿在手中。

九幽摊开手掌。

一条蛊。

通体碧绿如玉,头顶一点鲜红。身体青翠且透明,隐隐看出腹中一条贯穿头尾的碧色毒线。丰腴如蚕,腼腆蠕动,十分可爱。

“它叫碧惑。”九幽欣然道。

“碧惑?”顾惜朝奇道。

“碧色的魅惑。清凉,青翠。”九幽迷醉道。

顾惜朝见碧惑可爱,jin不住想去摸它肥腴的身子,但慑于它是食心蛊,又不敢轻举妄动。

“把手伸出来。”九幽道。

顾惜朝疑惑伸出左手。九幽将碧惑的红色脑袋摁在他中指指腹上。

一瞬间,手指头凉丝丝的,有点麻,掺一点疼痛,说不出来的一种舒适感觉。

碧惑腹中毒线慢慢褪去。毒液一点点输入顾惜朝体内。

顾惜朝却不紧张,只是好奇地盯着它。

有的毒,即使你知道它致命,你也会义无反顾地接受它,恋上它,最终——走向绝路。就像感情。

九幽收起了碧惑:“它累了,让它歇息吧。”

顾惜朝看着指腹上被要咬的那个小口向外泛起清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以中了蛊毒。

“不是我不信任你。这是天魔传下来的规矩,不能打破。每个执行任务的人,都要被授毒。”九幽道:“你有三百日的命。三百日内,完成任务,回到这里,我给你解药。第三百若还不回来,碧惑发作,你就会死。”

顾惜朝定了定神,道:“请神君吩咐,要铲除哪些门派。”

“先去杀毁诺城城主息红玉,烧净毁诺城。哪里全是女子,你初出茅庐,灭掉她们是有把握的。然后,灭了神威镖局,杀了局主高风亮。他风烛残年,应该不难对付。你暂且灭这两门,三百日的期限应该足够了。事不宜迟,你明日就动身。”

顾惜朝突然得令离开鱼池子,一时间愣在那里回不出话。隔了良久,才行礼道:“……是。”

青龙洞内,顾惜朝卸下青龙长袍,换上普通青袍。摘下青龙簪,插上月牙状木簪。不再是高贵的美,而是清纯的美。

黄金鳞默默看他更衣。他现在的装束,才真正像一个少年。就像七年前初见他时,他的清纯美好。

七年前。恍若隔世了啊。

“九幽给你下了蛊毒么?”黄金鳞问。

“对。是碧惑。”顾惜朝整理着长长的卷发,答道。

“你准备按他的命令做么。”黄金鳞又问。

“是的。”顾惜朝见他黯然,又补充道:“我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我认为九幽的做法是正确的。”

“什么?!”黄金鳞突然大喝,把顾惜朝吓了一跳。

“如果把无能的、低等的人消灭,世界由优秀者主宰,不是很好么?大宋风雨飘摇,统治者昏庸软弱,是该让位的时候了。”顾惜朝认真道。

黄金鳞沉默许久,缓缓道:“大宋再不济,也是我们的祖国。你可以改造它,但你怎么可以背叛它?为什么不为它的昌盛付出力量,而一心消灭它?我只能说,你这是大逆不道。优秀的人和卑微的人,都是人,都是生命。你有什么权力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你对世人的善良,是从国家那里偷来的。”

“可你对国家的善良,是从世人那里偷来的。”顾惜朝毫不示弱。

黄金鳞就突然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那只独眼,悲伤,哀伤,忧伤。

顾惜朝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望的神情,悲哀的目光。

“鳞哥……”顾惜朝不知如何挽回,小声道:“九幽的计划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黑暗。”

黄金鳞冷冷道:“等你出去后,自会明白的。”说罢,拂袖而去。

“鳞哥!”顾惜朝心一沉,喊道。

黄金鳞顿住脚步,并不转身看他。

“我跟了你七年,现在要走了,这一去,很有可能被人杀了,再也回不来!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了吗!”顾惜朝悲伤问道。

黄金鳞听完,毫不犹豫地继续走去了,没有说一个字。

顾惜朝瘫坐在青龙座上。

心很痛,像在淌血。

转过头,看到乱虎在木然看着他,他心中更加难过。

他背上行囊,走到洞口,回望乱虎。

乱虎十三岁了。原本清秀单纯的脸已被岁月折磨得阴冷麻木。

顾惜朝望着乱虎,哽咽道——

“再见了,……小虎子。”

说完,顾惜朝迅速地走了。他不愿让乱虎看到他流泪的样子。

他一直想再叫一声“小虎子”,可一直没叫。乱步成了药人后,他再也没这样叫过乱虎。今天,他要走了,可能永远地走了,于是他鼓足了全部勇气,叫出这个深藏几年的亲昵的称呼。

一声“小虎子”,承载了他多少辛酸。

无奈。愧疚。遗憾。悲哀。

我欠了你太多。再也回不到从前。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顾惜朝走进玄武洞。

黄金鳞背对着他站在山涧边。

鳞哥,你就不愿再看我一眼么。

顾惜朝垂首,默默地跪下了。

黄金鳞没有回头。

“鳞哥,对不起。惜朝让你失望了。”顾惜朝的声音,飘渺虚无:“究竟该怎么做,我自己会慢慢明白的。我不想让这件事,毁了我们的感情。

今天,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们永远的诀别。我姑且把今日当做诀别,心里埋了七年的话,必须对鳞哥说了。

鳞哥,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已自尽了。你是我在鱼池子里,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当我丧失了生活的勇气时,我会想起你严厉而恳切的目光,它鞭策我,激励我,给我生活的信心。

虽然你打过我很多次,但我从没恨过你。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知道你想让我成器,知道你是恨铁不成钢。好在我没辜负鳞哥的栽培,学有所成,从弱变强。这个跨越,是七年的血和汗换来的。每每看到身上的藤条印记,我都会记起鳞哥的教诲。

你带给我的感动,远远多于疼痛。我记得你为我上药时内疚的眼神。我记得我被鲜于仇攻击时你要和他拼命的样子。我记得我练成玄武啸时你抑不住的兴奋。我记得我生病时练功练不好,你扬起藤条又不忍心抽下的表情。我记得你冬天夜里给我送来棉被,认真地为我盖好。我记得我做梦哭醒,你帮我擦泪时的心疼。我记得我做噩梦时你彻夜不眠地守护我。我记得我被处以死刑时,你全力顶住带尖刀的石板,看我的时候,眼里含着泪。

我记得很多、很多。

每次我都被深深撼动,每次我都从心里感到温暖、幸福。

我晦暗的世界里,因为射入了你的光,才渐渐明朗起来。

七年了啊,鳞哥。我怎么表达对你的感情。我曾认为,鱼池子是万劫不复的地狱,但是,因为有了你,我才看到希望。所以,有一线希望的地方,不是地狱,而是——炼狱。

我希望天堂,在不远的前方。

七年来,我们从没有师徒的名分。但你确实是我的师父。你教我武艺,教我做人。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的能力。

鳞哥,你的恩情,惜朝永生铭记。七年教导之恩,惜朝今日无以为报,只能请鳞哥受惜朝三拜。”

顾惜朝叩首到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行此大礼,足见对黄金鳞敬重爱戴之深。

磕完头,顾惜朝站起身,默默走到洞口。他立在玄武洞前,最后回望那个威严的金色背影——

“鳞哥。珍重。”

他看不到,那个金衣男子的独目中,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七年泪。

露珠,沿着蒲公英和三叶草的梦境滚落,溅起一片片透明的阳光。在一阵金黄的喧哗中,升腾出一个不再潮湿的黎明③。

久违了七个春秋的世界啊!

久别了七个年岁的阳光呐!

少年青春洋溢的脸荡漾着幸福,仰头看指间流泻下的阳光,在漫天蒲公英的旷野上旋转,像一只青蝶!

他向着展览的天空,向着柔软的白云,向着火红的太阳,呐喊——

“我——回——来——啦——”

(注:①选自《礼记?礼运》中《大道之行也》

②摘自陶渊明《记》

③选自09年4月《创新作文》初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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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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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炼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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