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裂翼》(三)

第三章《裂翼》(三)

戚少商只得发窘进了帐。英俊的脸竟窘得微红,几分可爱。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一见到这小家伙就会心跳加快。久别重逢般的激动。

“有什么事么。”顾惜朝礼貌地站起身问道。

“没有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戚少商难为情的挠头,像个羞涩的大男孩。脑子里拼命搜索该说些什么。终于艰难开口:“你的伤好点没?”

“好多了。”顾惜朝的眼睛瞧着戚少商,更令他窘得手足无措。

戚少商本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堵在喉头吐不出半个字。

顾惜朝浅浅笑了。他眼波一动,微笑道:“大当家能否帮我换药?背上的伤我够不到。”

戚少商如释重负,忙道:“好。”

顾惜朝低头默默褪去青袍,解开杏黄色中衣衣扣。tuo下中衣,停顿了片刻,终于褪掉了沾了点血迹的白色内衫。

虽然看惯了他满身的箭伤,但如今在温暖烛火映衬下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戚少商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疼。

顾惜朝伏在榻上,埋头在枕间。烛火柔和地亲吻他的伤痕。他抑不住心头激动,身体微微发颤。他让戚少商为他上药,就是想重温一下七年久别的情意。

戚少商是不会明白的。他见顾惜朝颤抖,有些诧异。伸手抚mo顾惜朝白xi的luo肩,柔声慰藉道:“别怕,我不会弄疼你的。”

顾惜朝思绪起伏,静静感受背上温暖的手沾着凉丝丝的药膏在皮肤上涂抹、揉搓。药膏渗入了ji肤,温暖渗入了心田。

红红火焰腼腆摇曳,映在雪bai的背上。脊柱一块块凸起,精致可爱。戚少商撩开顾惜朝微卷的发丝,涂抹他的颈窝。

戚少商的思绪,也茫远飘忽了。无法克制地忆起那个叫小夕的孩子。

如果小夕活着,现在应该和顾惜朝一样大了吧。

一些难忘的画面浮现眼前,戚少商魂不守舍,手上动作一滞,无意识地按得重了。

“啊……”顾惜朝也正恍惚,忽然背上按痛,不由得小声呻yin。

戚少商一惊,思绪回到现实,连忙揉了揉按住的地方,急问:“疼么?”

顾惜朝摇头。

四目相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七年前的往事。无法遏制思念。

一个灼热深情,一个迷蒙懵懂。

戚少商有想亲吻他的冲动。然而托起他的头即将吻下的那一瞬间,又硬硬顿住。

顾惜朝伤感地看着他,满是遗憾。

“为什么要这样悲伤地看着我。”

“我没有。”

“你骗我。”

“没有。”

戚少商掐住顾惜朝的脖子,渐渐用力。

“你像一个谜。”

“……”

“你太爱撒谎了。”

“那么,你杀了我吧……”

“你甘心死在我手上么。”

“我……愿意……”

顾惜朝有些窒息,戚少商松开了手。

“把一切告诉我吧。”

“不。”

“你太小了。我不想杀你。”

“杀不杀是你的自由。”

“生命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么。”

“生无欢,死又何惧。”

戚少商深深看着他,喃喃道:“生无欢,死何惧。这哪里是一个十四岁孩子说出的话。”

顾惜朝仰首。眼神没有孤傲,只有悲凉。

戚少商摩挲他的头。深情对他说:“我已经失去小夕了。我不想再失去你,惜朝。”

顾惜朝转过头不去看他。

戚少商握住他冰冷的手,用手心的温度为他焐暖。

暖liu输入心脏,很烫,很痛。

火红滚烫的蜡泪滚落下来。

一滴,两滴,三滴……

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苍茫,鸟儿去了温婉的南方。火燃云沉到山那边。山冈上,风一阵冷过一阵,蒿草在风中萧瑟。

朔风中,飘着竹笛悲凉的调子。

顾惜朝看了看远处吹笛的戚少商,转身走了。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对话了。

顾惜朝独自走着。单薄的衣衫在风中翻飞。很冷。

夜幕降临了。他冻得环抱双肩,却不肯回家。不,他没有家。连云寨不是他的家。

回望寨子,已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光亮属于他。心头弥漫着浓浓的孤独。自己似乎是一个被遗忘的点。

他倚在一棵老树下。寒风吹乱他的长发。风中隐隐夹杂着寨子里刚出锅的饭菜香气。淡淡的炊烟。

他想哭。

一个金影缓缓移来。金色的眼罩。金色的戎装。金色的佩刀。

“鳞哥?”他抬头。

黄金鳞蹲xia身。温柔抚mo顾惜朝的脸。

“惜朝。”

黄金鳞独目中,是前所未有的柔情怜惜。

顾惜朝此刻太需要温暖了。不愿再伪装,不愿再掩饰,他伤心地靠在了黄金鳞怀里。

“怎么了。”黄金鳞安慰地拍着他的背,轻声问。

黄金鳞从未这样关怀过他。他忍耐不住,贴在黄金鳞胸膛,泪水悄悄滑落,打湿衣襟。

“没有人……要我……”顾惜朝飘渺的颤音支离破碎。

每个人都有知心的人陪伴,而我,是个多余的人。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生活着,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了。

黄金鳞仰头望天,抚着他的头,依然温柔的语气说——

“惜朝。神君下了斩龙令。”

顾惜朝全身一僵,震惊地抬头望黄金鳞。

“你背叛了神君。”黄金鳞凝视他的眼睛,深深道:“叛徒,杀无赦。虽然二百日后,碧惑会取你性命,但神君不允许你多活一天了。我今天来的任务,就是——斩青龙。”

顾惜朝怔忡看着黄金鳞,慢慢说:“鳞哥,你变了。”

黄金鳞凄然淡笑:“我别无选择。神君给我下了蛊毒。七日之内,如果我不能呈上你的首级,我会毒发身亡。”

顾惜朝放肆地笑了。

“黄金鳞,原来你也是贪生怕死啊。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拯救大宋,消灭九幽,结果呢?为了保全性命,为了荣华富贵,你居然去做辽军主帅!居然要杀我!”顾惜朝狂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命换你的命,也算值了!不就是一颗人头么?我给你便是!”

顾惜朝猛得抽出黄金鳞手中玄武刀,寒光一闪,横刀向颈上狠狠抹去!

黄金鳞迅速擒住顾惜朝手腕,夺下玄武刀。见刀刃上一滩鲜血汇至刀尖,惊地去查看顾惜朝颈间刀伤。

再需深入几分,便可割断咽喉。以这般速度和力量,绝对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决意自尽。

黄金鳞摁住他颈上涌血的伤口,盯着他苍白的脸,一字一顿问道:“你肯为我而死?”

顾惜朝凄凉笑道:“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这很公平。”

黄金鳞凝视着他。良久,缓缓吐出两个字——

“……疯子。”

顾惜朝的血已将前襟洇湿。黄金鳞黯然取出止血药为他止血。

“为什么不让我死。”顾惜朝冷冷道。

“惜朝,你跟了我七年。我不希望你这样顺从地去死。这不是你的一贯作风。不要因为我是你师父,你就放弃反抗。”黄金鳞站起来,递给顾惜朝一柄硬剑,道:“来吧。用战斗的方式,公平地决定生死。”

顾惜朝不是黄金鳞的对手。但他不肯服输地接过剑,豁出去一决生死。

左迈一步,双手握住兵刃,注视对方。

最后一次格斗礼。

金裘。青袍。

刀。剑。

玄武。青龙。

多年前的一句玩笑,竟不幸应验。玄武与青龙,终究,兵戎相见。

缠绵了七年的情思。斩断吧,让一切在刀光剑影中灰飞烟灭。

凄风。苦雨。是否,预示一场悲凉的战役。

“铮”的一声,刀剑相抵。随着纷乱的金属碰撞声,青光金光不断闪现。两个人都是不遗余力地殊死搏斗。黄金鳞出手毫不留情,不多久便已在顾惜朝身上砍了数条裂口。顾惜朝拼命抵抗,硬剑也划伤了黄金鳞的手臂。

快。猛。狠。厉。

只有对仇人,才会这样下杀手,誓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而他们,是七年的师徒啊。

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有血有肉的人要痛苦地自相残杀,而冷酷的魔鬼们却站在高台上笑看天下。

究竟是谁的错。是顾惜朝?是黄金鳞?是九幽?是辽人?是大宋?

还是,这世道?

砍。劈。刺。格。

每刀每剑,划出一道血痕,溅出一股鲜血。雨点被劈开,混着红色的血流下。

刚才,他还在他的怀中呜咽。现在,他们却无情地彼此砍杀。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

黄金鳞挥刀斩下,顾惜朝再也承受不住,长剑tuo手,甩了出去。

出于本能,顾惜朝摸出神哭小斧,拼尽全身力气射出——

青龙吟!!!

青光耀眼,直射黄金鳞胸膛。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黄金鳞欣慰地笑。他垂下了刀。

顾惜朝惊呆了。那一刻,他才顿悟,黄金鳞要做什么。

不!时间,你静止吧!求求你,不要再流淌了!上天,我愿接受一切惩罚,只求你改写这个结局!

闪电撕开夜幕,一瞬间天空亮如白昼。

鲜血喷射在少年稚嫩的脸上。小斧深插入黄金鳞胸口。

威严高大的金色身影,永远地,倒下了。

“鳞哥——”

一个炸雷从天而降,仿佛要把人间一切炸得粉碎。

顾惜朝跪倒在黄金鳞身旁,嘶哑道:“鳞哥!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九幽已知道我叛变。与其死在他手里,不如死在你手上。”黄金鳞淡淡地说着,血从嘴里流出,他却不在乎逼近的死神。

黄金鳞掏出一枚碧色的丹药,拉过顾惜朝颤抖的手,放在他手心里,缓缓道:“这是……碧惑的解药。”没说完,便呕出一口血。

“鳞哥!”顾惜朝终于哭出声来:“你这是何苦啊!”

“惜朝,你是能成大事的人……九幽已全面行动了,你要协助武林人士消灭他……挽救大宋的使命,我只能交给你了……”黄金鳞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了。

“我不要解药!我只要你!”顾惜朝哭喊着抱住他:“鳞哥,你不要死,不要死……”

“疯子,别哭。”黄金鳞释然地笑:“有了解药,你就自由了。我要给你自由,让你飞。完成你的梦想,就是我最大的梦想。”

“为什么要为我牺牲……我不值得你这样……”

“惜朝,在我心中,你是我的亲弟弟。还记得七年前你刚到鱼池子的那一晚么?我被九幽剜去了右眼,险些死在千刀下。是你救了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发誓: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哪怕要我付出生命。”

“鳞哥,不……”顾惜朝的眼泪,混着雨水滚下。

“战争中必定会有人牺牲。不要为我难过。只要你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我的死,就是有价值的。”黄金鳞的目光,涣散了。飘忽的笑意泛起,他喃喃道:“你见过……英子跳舞么?……在夏夜,月下的荷塘,她整个人,就像一朵盛放的荷花……好美——”

威严深邃的眼睛,燃尽了最后一丝光华。欣慰地闭上了。

握刀的手,空空垂下。慢慢冰冷,僵硬。

“鳞哥?”顾惜朝惊道。

黄金鳞的脸上,还挂着那个凝固般的笑意。

“鳞哥!”顾惜朝在他耳边哭叫。

再没有回答。空中只残留一个孩子的哭声在回荡。

“鳞哥——”

又是一个炸雷劈下,大雨瓢泼而下,仿佛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冲个干净。

那就把一切都冲走吧!我什么也不想再看见了!!!

七年来,第一次这样彻底地崩溃!!!

我用你传授给我的武功,亲手,杀了你!

不!不!不!

我不要这样!你把生留给了我,可你留给我的究竟是什么?是终生的愧疚?你要我怎么活?你为何如此残忍!?

我的心被你活活撕碎,一点点的,绞成粉末。不是用你的刀,而是用你的情。我宁愿你用刀,把我一刀刀砍死!可是,你用的,是你的命!

如果这是个梦,就让我快点醒来。告诉我,这个噩梦,只是个梦,会醒的!

你再看我一眼啊!一眼,只一眼,仅仅一眼!

求求你,醒来吧,这个结局,我承受不了!

暴雨浇在身上。

顾惜朝抱着死去的黄金鳞,趴在他尚有余温的胸膛上,撕心裂肺地恸哭。

玄武殇。

年轻英俊的将军,静静地睡去了。金色光辉,徐徐升腾。

温柔的笑意。满足。欣慰。释然。

“青龙,如果英子见了这情景,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蓦地,身后传来鬼魅般的声音。

顾惜朝震惊回头。

银色长袍。镀银钢爪。飘逸长发。yin邪冷笑。

西方白虎,鲜于仇。

悲愤的怒火将顾惜朝眼中泪水烧干。

“你一直在暗处袖手旁观!你明明知道鳞哥会死!你明明知道英子会崩溃!你还是不是人?!”顾惜朝嘶哑道。

鲜于仇捋着长发淡笑道:“神君下了两道令。一个是斩青龙,另一个是——斩玄武。你知道神君是怎么发现黄金鳞确实叛变么?我告诉你。他在想方设法偷出那仅有的一颗碧惑解药时,被神君看到了。神君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把我传去,给了我两道斩令。”说着,信手将两支令牌丢在顾惜朝面前。

顾惜朝双手抖得厉害。吃力地拿起两支令牌。

一金一青。分别挂着青龙与玄武两灵兽的头颅。令牌正中,血红的一个大字十分刺目——斩。

“鳞哥的死,全是因为你。”鲜于仇的银爪尖扎入顾惜朝下颔,托起他的头,冷笑道。

顾惜朝的目光,混乱了。瞳孔失去了焦距。

“青龙,我佩服你的冷酷。你是不是不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亲手杀了黄金鳞,既是弑师又是弑父。这等大罪,古往今来还真没几个人敢犯。这种举动,实在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鲜于仇缓缓道。

顾惜朝“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一字一字都如钢针扎在心上,锥心刺骨。

鲜于仇手一挥,两名白衣弟zi手捧匣子上前,也是一金一青。

“这是你们师徒俩最终的归宿了。”鲜于仇拍拍两个匣子。

“不要砍鳞哥的头。”顾惜朝直直看着鲜于仇。

鲜于仇哑然失笑:“人都死了,有没有头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准你砍!”顾惜朝双眼chong血,吼道。

鲜于仇见他神色凄绝,只得道:“好吧。”

“你发誓。”顾惜朝直截了当。

“我发誓,给鳞哥留全尸。”鲜于仇耐性道。

顾惜朝长出了一口气,仰头道:“给我一把剑。”

“干什么?”鲜于仇狐疑道。

“我把头砍下来给你。”顾惜朝面无表情。

“我没那么蠢。”鲜于仇yin靡抚着顾惜朝袒露的锁骨,低声道:“你手中一旦有了剑,就不会杀自己了,而是杀我,对么。”

顾惜朝转头看他,淡漠道:“那你要怎样杀我。”

“按鱼池子里的老规矩。”鲜于仇嗅着他身上带着xue腥味的体香,不由自主贪婪地吻上他冰凉的shuang唇。感觉到他无力反抗,更加快意,顶开他的齿关,侵略他柔嫩的舌头,吸他口中仅有的空气,牙齿蹂躏咬住他的shuang唇,慢慢用力研磨,咬破了他的下唇,令他满口腔充盈鲜血,然后再吞下去。血一滴滴从缠绵yin靡的纠缠着的唇上滑落。

这个qin兽。这个畜生。这个妖鬼。

鲜于仇意犹未尽地离开顾惜朝的嘴唇,舔去他嘴角的血,满意道:“今天真乖。我让你死的痛快点。跪下,斩首。”

顾惜朝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脸色只是比刚才更惨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跪在了地上。慢慢将垂地的卷发撩到两边,露出白xi的后颈。双手支地,垂下头。

“你从来没受过斩首刑,居然还能把受刑姿势做得这么标准。”鲜于仇仍露阴笑,对一旁白衣弟zi道:“拿玄武刀行刑。”

顾惜朝浅笑道:“死在玄武刀下,也算对得起鳞哥了。”

“青龙。上路吧。”鲜于仇说着,向弟zi打个“斩”的手势。

刀挥起,划过夜空的骤雨,声音威猛。

挥至最高点,向下狠狠砍去。

顾惜朝闭上眼睛。右手在衣袋中攥紧。嘴角勾出刻毒的笑意。

青光激射——

青龙吟!!!

神哭小斧青光划过,削掉了那刽子手的脑袋!

弟zi们一片惊呼骚乱。

这个少年,满身是血。手握玄武刀,颤巍巍从地上站起。

喋血的双眸中,火焰在燃烧。溅血的脸上,是狰狞可怖的笑容。如索命的厉鬼。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甘心去死。”鲜于仇并不惊诧地说。

“鲜于仇,我杀了你!”顾惜朝吼着,挥起玄武刀,青光迸射

——青龙吟!

鲜于仇默念心轻,张开钢爪,银光突现——

白虎刹!

青光银光剧烈冲击,地动山摇,震死不少白衣弟zi。

顾惜朝用玄武刀使青龙吟,汇集了玄武和青龙的精华,威力猛增,这致命一击砍出,鲜于仇竟招架不住,连退几步,吐了一口黑血。

青龙金身,玄武亡灵,合攻白虎。

鲜于仇优雅抹去嘴边血迹。手一挥,所有弟zi向顾惜朝杀去。

青龙吟接连不断。刀光青中带金,暗夜勾勒出青龙与玄武的图腾。

血流成河。

顾惜朝眼中惟一剩下的感情,就是仇恨。

疯狂地砍,劈,剁。

鲜于仇沉吟片刻,突然向旁边一个弟zi命令:“去把玄武的头砍下来!”

顾惜朝动作一滞,回头见那弟zi已举剑欲砍黄金鳞,大惊道

“住手!!!”

神哭小斧激射而出,将那弟zi穿透,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掷间,顾惜朝被利剑刺穿了左肩,十几个弟zi的刀剑齐刷刷架在了他颈上。

“你发过誓的……你答应过我……”顾惜朝左肩血涌如注,身体渐渐摇晃不支,迷蒙地看着鲜于仇。

“放开他。”鲜于仇向弟zi令道。

刀剑齐撤,长剑从顾惜朝身体里拔出。鲜血狂喷,他终于倒下了。

眼中是一团妖娆的血雾。即将燃尽的凄艳。

他一点点向黄金鳞爬去。

鳞哥,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你怀里。

粗糙的砂石磨破了手掌,锋利的荒草割破了脸颊。他爬到黄金鳞冰冷僵硬的怀里,很近很近地端详黄金鳞冻结了笑容的脸,眼泪无声地滴在黄金鳞英俊苍白的脸上。

“鳞哥。对不起。”

是我害死了你。是我。

你不过只有二十三岁。你本应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你本可以和英子共度一生。

是我毁了你的一切。是我。

鲜于仇扬起钢爪向他背上抓去,“哧”的一声,五根钢爪尽数插入他背里。

“啊——”

一声惨叫,血从背上五个孔中汩汩涌出。他大口大口地pen血,疼痛地扭动身体,拼了命摸出小斧,无力地向鲜于仇头颅甩去。

“连半条命都不剩了,你还负隅顽抗?不愧是鳞哥教出来的徒弟,有胆量,有血性,有韧劲,有骨气。”鲜于仇轻松夺去了神哭小斧,啧啧叹道。

顾惜朝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鲜于仇刮刮他的下巴,道:“顾惜朝,我服了你这不惜命不怕死的性子,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鳞哥拼了性命给你弄来碧惑的解药,就是为了让你把命送在我手里么?”

恍然大悟似的,顾惜朝张大了眼睛。纷乱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是啊。鳞哥不能白死。我还有他嘱托的任务。

鲜于仇托住他的头,浅吻一下他半启的薄唇,品了品他的血液。在他耳畔轻声细语:“疯子,快跑吧。”

顾惜朝已对他这种变tai的接吻麻木了,没有丝毫反应。但听他放过自己,不由得一震。戒备地看着他,他却仍是一脸云淡风清。

不管了,顾惜朝决定闯一闯。他勉强支撑身体跪在黄金鳞身旁磕了三个头,颤声到:“鳞哥,你……安息吧。”

顾惜朝站起来,跌跌撞撞向回走去。竟真没有人突然冲过去杀他。

鲜于仇目送他踉跄背影,邪笑着摸摸嘴唇,回味他唇间xue腥的甜mi。

“傻得可爱。”鲜于仇yin笑,自言自语。

“白虎护法,为什么放了他?”有弟zi不解,问道。

“他还有用。”鲜于仇笑容褪去:“他杀了玄武,朱雀一定会找他报仇。他在连云寨,朱雀肯定也会和连云寨为敌。这样,朱雀会全身心效忠神君,再无杂念。如果杀了他,朱雀没了仇人,一定会一蹶不振。而如今,朱雀一定会大开杀戒,杀人的效率会大大提高。玄武的死,也救了朱雀一命。他们是一条心的,玄武叛变,朱雀肯定夫唱妇随。那我又得要斩朱雀了。四护法只剩我一个,好不ji寞。”

鲜于仇转头,笑吟吟打量死去的黄金鳞。黄金鳞胸口,钉着顾惜朝的神哭小斧。

鲜于仇笑得阴毒,向一旁弟zi吩咐道:“去,把朱雀护法请来。这绝对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幕好戏了。”

电闪。雷鸣。风狂。雨骤。

顾惜朝孤魂野鬼似的在大雨中狂奔。狼一般地嗥叫。

泪如雨下。青袍之上,有雨,有泪,有雨。

放纵的。癫狂的。崩溃的。

回到寨中,已是深夜。每个帐子几乎都熄了蜡烛。仅有的光亮,是一轮残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

夜风,冷得刺骨。

他失魂落魄地摸向自己的帐子,跌跌撞撞钻了进去。

他丝毫无心察觉,有人在暗处看到了他的狂态。

雷卷和戚少商正秉烛探讨作战计划,帐帘突然掀起,阮红袍走了进来。

阮红袍脸色蜡黄,神情既惊恐又为难,想说些什么,又没开口。

“小红袍,你怎么了?”戚少商见他神色大异,惴惴问道。

“大当家,小顾……回来了……”阮红袍艰辛地说。

雷卷磕净烟斗,缓缓道:“说下去。”

“他身上……身上……”阮红袍说着,脸色逐渐苍白。

“怎么?”戚少商走过去揽住她。她看上去快要倒了。

“全是……血。”阮红袍怯意地闭上眼睛,像是不敢再想象看到的画面。

戚少商和雷卷都是猛一心沉。

阮红袍眼圈泛红,抓住戚少商的手,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你们先去救救他吧。”说着,阮红袍竟抽泣起来:“我感觉,他已经,疯了……而且,快死了……”

戚少商提起逆水寒,冲出了大帐。

雷卷站在阮红袍身边,吸烟道:“先让少商去。我们不到万不得以不要介入。”叹息一声,道:“要有大事发生了。”

“在今晚么?”阮红袍抹抹眼泪,问道。

“不。今晚可能只是个引子。”雷卷吐着烟圈:“今晚过后,大事,才会发生。而且,我有预感,不久之后,会发生更大的事,大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程度。”

顾惜朝失去了灵魂,失去了意识。拱进大帐后就摔倒在地。身体痉luan,站不起来。不知道蜡烛在哪里。睁眼闭眼都是一片漆黑。他从没这样害怕黑夜。暗夜像浓稠的墨汁,淹没他,令他惊惧地窒息。他恐惧地翻滚,口中发生含糊不清的哀叫,像迷失的幼崽在呼唤母亲。

他的确处在了疯的边缘。很多很多杂乱的声音在耳边喧嚣,很多很多恐怖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光……哪里有光……我需要光……

安静得诡异的黑夜。他绝望地挣扎,和幻觉中无数的魔爪打斗。他想找到被子,把身体裹起来,躲在里面,但他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发疯地在地上爬,爬到一处硬物前,伸手盲摸出这是桌子,如抓住救命稻草,他慌忙躲到桌下,慌乱的心有了一点依靠和安慰。这完全是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才会有的心智。

心神大乱。

耳边发狂喧嚷的,是这样几个词:弑师。弑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眼前不断闪现的,是倒在血泊中浅笑的黄金鳞。

“鳞哥……鳞哥……”顾惜朝着魔般呓语。

他蜷成一团,感觉桌子时刻都会倒塌,向他压来,挤来。闻到身上的血的味道,他惊悚地认为自己泡在血河里,淹得窒息。睁开眼,闭上眼,漆黑的夜里,突然出现了许多人。息红玉,高风亮,毁诺城和神威镖局的所有人,还有连云寨的两个兄弟,还有鱼池子里那些被他杀死的药人和弟zi……他们仇恨地向他慢慢逼近,身上都是血。他恐惧地闭上眼睛,他们不但没消失,而且——变成了骷髅!向他扑来!

“啊!”他惊恐地叫,转身逃去,黄金鳞正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死去时凝固的笑。

“鳞哥,救我!救救我!”他抱着黄金鳞哀求。

黄金鳞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转了个身——

变成了骷髅!!!

“啊!”他惊惧地叫喊!

与此同时,他仿佛听到遥远的远方,英绿荷肝肠寸断的哭叫

——“鳞哥——”

哪是真实,哪是幻境,分不清了!

他双手抱头,拼命地摇晃。就要疯了,就要疯了!

帐帘蓦的揭开,惨白月光照射进来,出现一个高大黑影。

“啊!”顾惜朝惊叫,向后缩去。

“惜朝!你怎么了?!”戚少商见顾惜朝蜷在桌下瑟瑟发抖,不jin大吃一惊。

“别过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顾惜朝魂不附体地念着,戚少商冲过去一把将他从桌下拖出来,焦灼地借月光审视他。

顾惜朝卷发披肩散乱,脸上占了大片血垢,目光空洞涣散,嘴唇颤动,全身发抖。他被戚少商抓住,像落网的鱼一样扑腾,沙哑道:“别杀我……别杀我……”

他的肉ti,在疯狂地挣扎,他的灵魂,已不知飘往何处。

戚少商牢牢搂紧冰凉的顾惜朝,不许他乱动。用力将他的头按在自己宽大温暖的胸膛上,让他聆听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垂首在他耳畔低语——

“惜朝,回来——回来——”

渐渐地,顾惜朝安静下来。身体不再抖得厉害,体温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顾惜朝恍惚着回过神来,无力地贴在戚少商怀里,想汲取更多的温暖。

“大当家,把灯点上。我想看见光。”他虚弱地说。

戚少商想放开他去点蜡烛,他却粘在戚少商怀里不放。戚少商抚了抚他染血的头发,心中不忍,只好一手环抱住他,一手摸出蜡烛点燃。

瞬间燃起的热焰拨动了将断的心弦。啊,那多么灿烂,多么眩目的光明呐!

那些可怕的幻像,在明亮火焰绽放的那一刻,消逝了。

懵懂抬头,正对上戚少商怜惜的目光。比火焰更灼热的目光,灼伤了他的心。

“你流了很多血。”戚少商皱眉,去褪顾惜朝衣裳,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顾惜朝将领口护得紧紧的,轻挣着说:“都是皮外伤,血已经凝固了,不碍事。”

戚少商松开手,扳起他尖削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强压怒火低吼:“说,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不喜欢被托下巴,一侧头甩开戚少商的手,低头看着地面,良久,颤声道:“……鳞哥,死了。”

见他身子又开始颤抖,戚少商知道触动了他心中伤痛。戚少商叹息一声,抬手将他脸侧垂落的卷发捋到耳后,温言道:“别再折磨自己了。把一切告诉我吧。”

或许是戚少商的言辞语气太恳切温柔了,或许是红色火光映在戚少商英气逼人的脸上美得太亲切迷人了,或许是戚少商无意识的浅浅的拥抱太焐暖人心了,这一次,顾惜朝竟有了坦白的勇气。

顾惜朝离开了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是九幽座下东方青龙护法。”

戚少商的表情一滞。

顾惜朝视而不见,继续道:“你们江湖人还不知道,九幽和辽人,其实是同党。辽人攻大宋朝廷,九幽攻武林各派。九幽已开始行动,要将所有门派消灭。鳞哥是玄武护法,也是我师父。他带我一起背叛了九幽。九幽知道我们叛变,要杀了我们。”说到此处,顾惜朝有些哽咽:“今天,鳞哥为了救我性命,他自己……牺牲了。他为我而死,死前叮嘱我一定要协助你们武林正派消灭九幽,拯救大宋……”顾惜朝声音低不可闻:“我跟了鳞哥七年啊。亲眼见他惨死,我也……不想再活。”

“你背叛了九幽,和我们正道一条心了?”戚少商问道。

“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顾惜朝闭目道。

“那么我问你。”戚少商忽然钳住他的肩膀,严肃问道:“神威镖局和毁诺城,是不是你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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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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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裂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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