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此以后,仿佛一下子冲开了禁欲之门,我和小狼像饥渴难耐地野兽,总是找出一切的时间尽情交欢。
我知道,今年对小狼至关重要,可是我们无法遏止青春的冲动,面对对方健美而性感的身体,我们没有足够的理性克制自己。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我渐渐分不清这种感觉是饥饿,是兽欲,亦或是爱情……
我只知道,我现在离不开他,离不开这份感觉。
小狼很懂事很乖巧,他知道什么会让我开心什么最让我反感,所以他很努力很拼命地念书,期中考的成绩一跃进入全班前二十名。
在他得知这个好消息的那夜,我们在他的卧室里尽情折腾放纵。
肖航有应酬,晚上不回来了。
在黑夜中,小狼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始终与我对视着。
“玺哥哥,”他吻着我的脸,甜甜地说,“以后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吧?”
我笑笑,点点头,眼前忽然间闪过秦深的影子,曾几何时他也这么说过……我有些黯然,对小狼说:“但是——”
“我知道。”小狼凑近我,小声说,“我们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是吗?”
我叹口气,摸摸他的头,但是那恼人的信号再次划过我的脑际,我打算回家了。
小狼却死活不肯,他紧紧缠着我,说我一走可能就再也不回头。
我们相拥着睡去,不知何时,我突然醒来,是灯光突然射进眼睛,强烈的光让我有些不适,我推了推小狼,刚想说怎么睡觉也不关灯,一个亮如洪钟的声音咆哮而起:“起来!都给我滚起来!”
“爷爷?”小狼终于清醒了,吃惊地甚至无法从我身上爬起来。
我坐起来,发现他的手脚冰凉,拿件衣服给他披上,我静静地穿衣服,感受着如芒在背的目光。
好笑!
真他妈好笑!
没想到历史真的会一再重复,三年前发生过的事如今只是换了个场景换了个主角再度重来。
我仰起头,吁口气,看到门口伫立的银发老人——他已经受了伤害。
我有些吃惊,眼前的老者宛如古书中的赫赫战神,一身军装,威风凛凛,国字型脸盘,虎目剑眉,银白的头发也是直立着,一根根剑拔弩张,他生气了,虎目几乎喷出火来。
我吃惊的却是他军装肩膀上的星——大将。
“爷爷——”小狼像个受惊过度的兔子,傻傻地跪在床上,满脸的恐慌。
“你叫什么?”老者的声音宛若千万士兵阵前的锣鼓,震撼般的迫力。
“韩玺。”我仔细地扣完最后一粒衬衫的扣子。
“韩玺,我不管这件事开始多久了,也不管是他的错还是你的错,现在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从我们家消失,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和清朗在一起,小心我毙了你!”老者的目光犀利,处理起事情也直击要害。
我轻轻地笑一声,老者比我略高一点,却还不足以构成身高的威胁:“我一没偷二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没触犯军规没违背刑法,你凭什么毙了我?”
“哥……”小狼用哀戚的眼神向我求饶,示意不要再惹事端,可这种事——是我们错了吗?凭什么要作出一副低姿态?
“好!”老者一个跨步走到我面前,再次打量我:“小子,你够种!可是我告诉你,肖清朗是我孙子,我有权保护他不受外界的伤害,你没偷没抢没杀人放火,我照样会毙了你!”
“杀人不过头点地,死又何惧?”我冷笑着,姓肖的——大将?记忆中中国好象就那么一位——肖震宇,“肖将军,想必死人你也见多了,再多一个又何妨?我只是不明白,到底多少的鲜血白骨才换来你这几颗星?”
“玺哥哥——”小狼赤着身子走到我身旁,双手把我往外推,“走吧!你走吧!不要再胡说了!”
“等等!”肖震宇已经双眼已经喷火,面目却极沈肃,“清朗,你告诉我,以后再也不见他!”
小狼看着他,目光畏缩了一下,仿佛被毒蜂蛰了,急忙垂下眼睑,再偷偷瞥我一眼,双退瑟瑟发抖,终于跪倒在地:“爷爷,你别逼我,你别逼我……”
“我逼你?”肖震宇终于怒吼起来,“你就天天和这种人渣混在一起?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男不男女不女,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再和他在一起,小心我——!”
“爷爷……我……”小狼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你是我孙子,单根独苗,我疼你我宠你我舍不得把你怎么样,但是韩玺不一样,你明白吧?”
“卑鄙!”我嗤笑一声,“居然这样威胁自己的孙子,还敢说你疼他你宠他?你懂他喜欢什么爇爱什么想要什么吗?你知道他为了没有父爱没有母爱天天对着一个势利眼的小保姆夜夜偷偷落泪吗?是!我韩玺和你非亲非故,你可以想把我怎样就怎样,你甚至大可把我五马分尸凌迟法场,如果你不怕你的宝贝孙子也跟着没命的话!”
“你敢威胁我?”肖震宇的表情明显不可思议起来。
“不敢。怎敢?岂敢!”
“清朗,你说,你说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肖震宇转而对跪在地上的小狼怒吼。
小狼的嘴唇发紫,抖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叹息一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小狼,以后好好成长吧,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再逃学别再做无谓的反抗,让自己强大起来吧,然后再去勇敢地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明白吗?以后玺哥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保重!”
我站起身,在心底告诉自己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包括爱孙心切的老将军。
“哥!”小狼猛地拽住我,一头扑进我的怀中放声大哭:“你别走!你别走!你别不要我,别……”
闻讯赶来的肖航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这一幕,肖震宇的脸一点一点地僵硬起来。
我抬起头,在白得刺眼的荧光灯下,直视着肖震宇:“我们没有错,没错。”
小狼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泪流满面地回过头,也看向肖震宇:“爷爷,我知道这会让你很难过,可是,我必须说,我爱上了他,是的,我爱他。”
沉默。
一时间竟没了声息。
“畜生!两个畜生!”肖震宇终于哆哆嗦嗦地吼了出来,他激昂地挥着手:“滚!给我滚!以后别再进这个家一步!”
“爸——”肖航试图劝阻。
“还不快滚?毙了你!小王!小王!枪哪?我的枪哪!”
肖航拿了件衣服给小狼裹上,把我们推出了房间,我揽着小狼仓皇地奔下楼梯。
“以后别再给我回来!”
“小朗……”肖航的声音已带有哭腔。
我们走到大门口时,两名警卫员拦下了小狼,肖震宇在阳台上吼:“扣押住他!他是我孙子!是我孙子!”
我独自一个人回家,为这种后果而痛楚,质疑为什么苦苦地求索却看不到希望的光,总是在我以为已经得到了幸福的时候,幸福对我扮个鬼脸就离去了。
仿佛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地走在一根悬索上,而悬索延伸到黑黢黢的不可知的未来。
我理解肖震宇的愤怒,可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平息他的怒火,因为我明白——小狼和我一样,注定了只能爱上同性的人,我们必须走我们的路,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早已无路可退。
就这样,仿若一场梦,小狼突然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就像他突然出现一样,毫无预警的,让我来不及痛楚。
蒙蒙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也只有黯然叹息,他常常会有意无意地谈起:“那小孩,吃饭了吗?他总是很挑食的……”
我喉头发梗,便再也咽不下一口饭。
天越来越冷,树叶渐渐落个津光,风吹在脸上,刀子一样。
我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直到那天回家,打开门,看到小狼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头歪在一侧,睡着了。
我悄悄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轻轻地将他搂进怀里,吻着他的黑发和瘦得没有人型的脸庞。
小狼醒了,见是我,一下子把我死命地抱住,头抵在我的胸膛上,他哭泣着,喃喃地叫着,模糊不清,他说他好害怕好害怕,他说我有天会抛弃他,他说你爱我吧你要我吧,他怞噎着解开了衣服,光溜溜地站在我面前。
蒙蒙悄悄地推门进来,又静静地关门退了出去。
夜,玫瑰的夜。
温柔、呢喃、怞搐、射击,闭上眼睛,啊——
我感觉像在丝网中,挣扎,冲刺,再挣扎,再冲刺,却总也挣不脱那法力无边的束缚……
第二天一大早,小狼便被两名警卫员接走了。
我麻木地冲澡,穿好衣服,去上学。
再过几天,就要期末考了。
我走下楼梯,在楼梯的拐角,被几个人拦截,蒙了眼罩,塞进了汽车。
我很快明白,我被绑架了。
这是一间密封罐头似的房间。
密封罐头——明白吗?
没有窗,没有光,永恒的高压与黑暗。
而,罐头的盖子一旦被打开,就意味着要被人吞食了。
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做得这么绝——肖震宇,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铁血将军。
拜二嫂的哥哥之赐,我在读中学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铁碗将军的逸闻,因嫂子的哥哥在空军服役,是位中级军官,多少知晓一些军队高层的事。
据他讲,肖震宇手握兵权,权倾一国,现任国家元首上任之初,曾因他军权过高过重而有意削减他的势力,此举惹恼了手握全国三分之一兵力,号称“肖家军”的高层,于是就有了震惊军界的“拒降事件”。
那一年大动乱之后,国家元首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先从军队烧起,准备在各大军区视察一番,在飞往G军区的中途,因天气突变,飞机在空中盘旋多时,燃料不够了,便准备就近降落,向最近的W军区发出降落信号后,军区却不给降落航道——因为,很不巧的,此军区司令员正是肖家军的骨干分子。
无奈之下,元首在民航迫降,添加燃料之后,也没南下G军区,直接掉头回首都,找当时还在世的更高的国家灵魂人物,元首哭诉此番遭遇到的以下犯上触犯龙威的大不敬行为,元首像闹起别扭的新媳妇儿,非要出这口气,乘机撤掉W军区,为此引起震惊全国的军队大裁员,所谓的津简部队。
但是——令元首颜面扫地的是,此次大裁员,部队一下子锐减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数,却几乎没有减掉一名肖家军的人马!
因为灵魂人物懂得,枪杆子里出政权,在国家刚经历了激烈动荡,急需安宁稳定的时候,肖震宇此号人物越发得罪不起。
自此,肖震宇的威望不降反升,更是成了咳一声军队营盘都要晃三晃的厉害角色。
我只知道小狼出生在书香门第,没想到会是如此显赫背景,将门虎子哟,如果生在古代,也应是世袭小侯爷了吧?
我躺在什么也未铺垫的钢丝床上,等着密封罐头被打开的那一刻——这位赫赫威名的将军会把我怎样呢?
秘密处决了?或者关进监牢?只要他想,不愁给我按个无期徒刑的罪名,那倒真有点生不如死的味道了。
我迷迷糊糊地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时刻已到,我是乌江边的项羽,易水河的荆柯,踩在满弦上的雕翎,行在疾风中的大刀,再见了么?我的爹娘,我的兄嫂,我的朋友,我的——爱人……
我不想就此绝望的,但对着这死一般的寂静,我连最后的挣扎都无力可使。
没有一个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只小蚂蚁。
我真的宛如密封在真空中的人肉罐头。
我甚至设想了几千种死亡的方式,最残忍的一种莫过于把我永远密封于此,不见日月,不喂食物,活活饿死,甚至恐惧过度发疯而死。
我没有力气再多想任何一件事,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让我再见一个人,哪怕是个杀人犯,是个刽子手,是个乞丐都成。
终于,终于,终于门“吱嘎”一声开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我脆弱的眼睛滚下了体内最后一滴水分。
我连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焦干的肌肤上爬行,然后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玺,我来接你了。”
我的大脑混沌一团,不比宇宙之初清晰多少,那个声音却像十二级飓风,将我最后一点意识从无边的深渊拉回,我睁开眼,看到眼前那张俊无俦的脸,我颤抖着想伸出手,却重又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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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度醒来时,大脑已经清醒了许多,身体也舒适了许多。
我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窗口夕阳光照中宛如神祉一般高贵优雅的人儿,我张了张嘴,他蓦的回过头来,眼中的明亮如流星一闪,他笑起来,比晚霞更绚烂的容颜,我痴痴地看着,恍若从十八层地狱骤然升至天堂看到天使一样。
马瑞说:“玺,你终于醒了。”
我问:“这是哪里?”
“齐叔的私人别墅,北京的,放心,这里很安全。”马瑞走过来,单手梳理着我的头发,“你知道吗?你被关了半个月,滴水未进滴米未食,玺,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人,这已是我所知道的生命的极限。”
我咧咧嘴,对这种语言毫无感觉。
我、只、是、死、不、瞑、目、而、已。
“小狼呢?”
“嘎?”
“肖清朗,就是那位大人物的孙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玺——”马瑞忽然俯下脸来,紧紧盯着我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天生的多情种子,表面装的挺潇洒,其实心里什么都放不下,你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天生如此,又有何不好?”我轻笑,“我无悔,便已知足。”
马瑞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何等天姿绝色的男孩找不到?你怎么就偏偏挑了这最得罪不起的一个?”
“难道交往还要查他的身家底细不成?开玩笑!”
“玺——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乱子吗?单你自己掉了脑袋还算事小,连齐叔也跟着受了牵连你可知道?”
“他自认是我亲爹,受牵连也无话可说吧?”我冷笑,既然如今抱怨,当初何必认我?
“如果不是齐叔动用了各路人脉,上至部长下至一个清洁工人,你的性命早就不保了,玺,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招惹了谁?”
“我知道。”
我想我该知足吧,我该庆幸我是齐戈的儿子,一个黑道教父的公子。
“但是我们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保住你的命,你也应该明白,他在白,我在黑,如果真的火并,他大可以明目张胆大肆宣扬以为民除害为由,炮轰了齐叔的所有阵营,硬碰硬,我们碰不起,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教父再厉害,终也有被所谓的正义力量歼灭的时候,所以肖震宇得罪不起。说吧,把所有的罪责都安在我身上,我愿意承受。”
“玺——请你暂时委屈一段日子,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再把你保释出来的理由。”
“干吗?”
“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当作暂时避难吧。”
我不再言语,我觉得齐戈真是聪明,聪明到了极点,在这种时候也不亲自出面,反让马瑞出马,他知道我对马瑞一直情有独钟,即使恼怒也不会轻易跟他翻脸。
在马瑞考到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我已明了这两个极端聪明的人必将走到一起,看来马瑞才应该是他的儿子。
车子载着我们飞驰,马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玺,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人,生死关头都熬过来了,所以这点小考验你一定要挺过去,知道吗?”
我不语,直到看着车子驶到一块标着“津神康复中心”的院门口时,才一口气上不来,几欲昏死过去——我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被彻头彻尾地被推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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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诊室里,我摔起了凳子。
我揪着马瑞的衣领冲他吼:“你可以把我杀了,或者再把我关进罐头屋子里,但你别想把我留在这儿!”
胖胖的医生纹丝不动地坐着,冷眼旁观。
最后他叫来了两名男护士,强行给我注射了镇静剂。
十分钟后,我乖巧地像只哈巴狗。
问:“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沉默。
问:“今年多大啦?”
沉默
问:“知道为什么把你送进来吗?”
沉默。
问:“闭上眼睛,是不是听到有人在跟你说话,说你的坏话?”
沉默。
问:“是不是经常觉得有人要杀你呢?”
愤怒:“我觉得你现在就要杀我。”
继续问:“你知道自己有病吗?”
怒吼:“我没病!”
于是胖胖的医生得出了结论:“所有的津神病患者都坚称自己没病,越说自己没病就越证明他病得很重。”
我揪住他问:“医生,你有病吗?”
医生勃然变色:“胡闹!”
我笑起来:“看,你不是病得更重?我看简直是病入膏肓了。”
医生说:“证据确凿,此患者得的是强迫性津神分裂症,需要住院治疗。”
马瑞不语,最后点头。
就这样,我住进了津神病院。
所谓的津神病院是什么?就是十个大夫中九个都有病的地方。
他们神经质地对患者问东问西,高兴了就开几副药,不高兴就打针,生气了就用电疗——用电流直接把病人击昏。
病人们没有想象中可怕,很多人喜欢自言自语,或者目光涣散地盯着天空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也有人喜欢打架,但是慢慢得就被药物催化成了整天傻笑的白痴。
有个很漂亮的男孩喜欢蹭到我身边,跟我聊天。
他极爱干净,一天要洗三次澡,却经年累月地不洗一次头发,问他为什么,他说头是宝贝,一洗就会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男孩是被家庭暴力吓疯的,一打他时,母亲就揪住他的头发一根一根往下拔,从此男孩看到有人想接触他的头,就会吓得小便失禁直至昏迷不醒。
一天三餐都要吃药,这是我面对的最大难题。
即使我对药理知晓不多,我也明白所有的津神类药物都有强烈的副作用,并且很多是刺激肾上腺激素的。
每次吃药,医生都亲眼监督着,两名孔武有力的男护士把守,不吃就强灌。
我只能乖乖地吃,因为我不想被电流击昏,在这里,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每天吃过药后,我都偷偷地去洗手间,用手指挖自己的喉咙,直到把和着饭食一起吞下去的药物全部呕吐出来。
尽管如此,药效还是慢慢地发挥作用了,我越来越爱睡觉,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我的大脑渐渐连最熟悉的人名也想不起来,最简单的数学积分题也做不出来,随着大脑钝化的,是我的身体越来越肥,有时看着水盆中圆滚滚的那张脸,我甚至不认得他是谁。
那一夜,我把药物呕吐完之后,又狂喝了几大杯水,再这样下去,我会彻底地毁掉,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我开始强制自己减少睡眠,逮住任何一个说话的机会喋喋不休,我找混熟了护士下棋,打牌,强迫自己记住所有病人、医生、护士的名字,我每天不停地围着密封的大院子跑步,打羽毛球、打篮球,就像一个患了多动症的人,我不让自己有片刻安宁的时候,我要求一天吃五餐,为的是补充呕吐后的空胃。
我抓住任何一个有文字的东西把他们死记硬背下来,有个刚刚参加实习的小医生很是好奇我这项“癖好”,便把牛津大英词典给我背,不到一个月,我记住了大部分的词汇。
小医生开始喜欢接近我,有事没事便找我聊天,在我确定他已经对我毫不设防之后,我托他办了一件事,给齐戈打了个电话(因为病人是无法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我转告齐戈,让他尽可能地把每天的报纸给我送进来,最好,为我换一个主治医师,不要再给我开任何有关津神方面的药物,我还需要一个独立的房间。
三天后,我被带到了一个静谧的小院子里,平房,东西两间卧室,我住东边,西房已经住了一个人。
远离那些人群,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又熬过了一关。
我没有变弱智。
我没有发疯。
并且,我已经从痴肥状态摆脱出来,身材恢复了往昔的模样,有一天,在一个包药的纸包上,我看到了几个小字:维他命。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力。
这个疯狂的世界要把好好的人逼疯。
我宁死也不会屈服!
我的邻居是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很忧郁的样子,但是身上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他不算年轻也不算漂亮,甚至一点都不健康,脸色苍白,肤色透明,枯瘦的身体在名牌西装里愈显得虚弱。
白天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院子里看报纸,冷冷的,不说话。
我总是把他看过的报纸捡起来再看一遍,想知道他到底在关注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那是一个身材魁伟神采飞扬的男子,激昂的手势似乎正在指点江山,如果不是下面是另外一副他穿着病服一副奄奄的样子,我实在无法将那个充满魅力充满活力的男人和眼前这个人等同。
整一个副版都是有关他的内容,题目也很轰动——《联华欲收购容氏,容天不堪打击,发疯住院!》。
我知道了这个男人就是国内电子产业的龙头老大容氏集团的少东家——容天。
我也开始注意收集关于联华公司和容氏集团的商战信息,开始是为了好玩,后来越陷越深,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事情。
我不认为容天的津神状态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在一个和风的午后,我开诚布公地对他说了我们相处一周来的第一句话:“你的苦肉计不太高明,恐怕联华不会轻易上当的。”
容天开始毫无反应,慢慢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一点一点地在我脸上汇聚,过了许久许久之后才问:“叫什么名字?”
“韩玺,燕韩赵魏秦的韩,玉玺的玺。”我对他微笑,伸过手去。
“容天,包容的容,天地的天。”容天很沈稳地伸手与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很瘦,但有力,他没有笑,眼神却很认真。
我正想再和他深入地谈一会,院门开了,护士领着一个人走进来,我回头,怔住。
来人也怔怔地看着我,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地滚下脸颊,砸在地上。
我不敢置信地柔搓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这不是一时眼花了。
我颤抖着站起来:“秦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