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上) 臧F领兵雁门血战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八月——雁门
虽然蔡邕、吕强等人极力反对主动向鲜卑用兵,但在王甫、段熲的煽动下皇帝刘宏还是下决心要效仿“封狼居胥”“燕然勒石”。于是朝廷分兵三路,以戴罪之身的护羌校尉田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带兵两万出云中郡为东路。调北地太守夏育为护乌丸校尉,领兵两万出高柳一带为西路。以使匈奴中郎将臧旻领兵两万为中路军。另外皇帝还特别命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征调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上谷八郡的匈奴部族配合臧旻行动。
且不表田晏、夏育两路,单说臧旻自出了雁门关就心中不安。臧旻是地地道道的老行伍了,早年在皇甫规帐下效力,与羌人、鲜卑人打了半辈子仗,他还曾出使西域,后来又到会稽平叛乱,这使他的威名传遍天下。此次出兵的作战计划是他一手制定的,计划分为两步:先由田晏与夏育的东西两路人马出兵,扫荡在长城要塞外围进行掠夺的鲜卑小队,目的在于吸引敌人的主力部队,然后再由自己和屠特若尸逐就的中路军为主力给敌人以重创;如果这一步进行的顺利,就可以三路合并直逼弹汗山檀石槐的大本营。
可是一切都与他想象的不一样,田晏因粮草接济的问题出兵的日子反落到中路军后面,这样计划全盘被打乱了。臧旻改变策略想出关后深入鲜卑人的腹地扎下一个营盘,在四围广设鹿角引诱敌人来战,并等待东西两路的配合,形成里应外合中间开火的战势,再利用匈奴的骑兵将敌人截断消灭。但是始料不及的是部队一出雁门关就遇到了鲜卑人的阻击,好在中路汉军训练有素,没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打散。之后又有几次遇到残兵游勇都被他们轻而易举消灭了,虽然仗打得顺利也杀了不少敌人,但深入腹地的计划却被打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连打再走仅仅行进了不到七百里地。
眼看夜幕将要降临,面前是一片茫茫的草原和些许起伏的坡地,猛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汉军是不习惯在这种地形上进行夜战的。臧旻与单于商议了很久,决定以匈奴在北、汉军在南扎下丁字形营盘并广布鹿角木马保护辎重粮草。臧旻还是不放心,与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在大帐里反复计议。
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是褐,一身匈奴的打扮,却说的一嘴清楚的汉话,其实自南匈奴附汉他们的许多生活习惯已经接近汉人了。他捋着浓密的胡须,满不在乎地说:“将军不必忧虑,虽然这次与咱们预料的不同,但打得很顺利。我看那些鲜卑人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平时我就和他们干过几仗,从来没输过。这次我把两个儿子、两个孙子都**来了,他们领的都是最精良的骑兵。有他们在前面开路,咱们可以高枕无忧。别看我那孙儿於夫罗、呼厨泉年纪小,打起仗来可英勇了,将来一定错不了,有一次於夫罗和……”
臧旻满腹疑虑哪里有心思听他夸奖孙儿,打断他道:“大单于,您平常与鲜卑人交战,注意过他们的装备吗?”
“装备?”屠特若尸逐就不明白。
“鲜卑人最善于使用弓箭,最据战斗力的部族都是以端牛角为弓,他们膂力过人而且有精良的马匹,所以很难近前,为此我还特意准备了大量强盾……可是除了咱们在关前击败的那支部队,剩下遇到的部队使的都是一般的刀枪,他们都不是敌人主力。”
“哦?”屠特若尸逐就低头想了想,“不错!您说得对,那些只是散兵游勇或者是小股的游击部队。”
“嗯。我怀疑他们是故意骚扰咱们,拖延咱们进军的。”
“或许是这样,不过咱们基本上将他们都消灭掉了,至少消除了一些隐患。”
臧旻点点头,步到帐口深吸一口凉气,回头对屠特若尸逐就说:“田晏出兵比咱们晚了三天,可夏育却是准时出的,比咱们早,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恐怕他陷入苦战了。”
“将军,即便是如此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明日加快行军,深入敌人腹地,把敌人吸引过来才能为他们解围。”
“天时不佳,地利是因为有您在咱们才勉强占了一半,只要他们其中一路失利,‘人和’咱们也就失了。这个仗咱们本来就占不到什么优势,只有出奇制胜才行!可现在这个局面要出奇是不容易的了,只有与他们稳扎稳打,等待朝廷能够派出二路兵马反包围再形成原定的战局,那才有翻过局面的希望……”臧旻紧皱着眉头,“大单于,您的骑兵可以走夜路,能不能分两只小队配合一下田晏夏育他们,如果能诱敌至此借此寨牢固耗损他们就再好不过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屠特若尸逐就的想法与臧旻不谋而合,“我这就传令叫羌渠和呼徵各带三千兵马联系东西两路。”
“有劳大单于了。”
“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吧,如果这一夜没有变化,明天咱们就倍道而行。休息好了咱们好对付敌人。”
“我知道了。”臧旻虽然这样说,眼睛还瞅着乡导呈上的羊皮地图。“我觉得咱们扎营的地点不太好……前面有一大片高地,如果后面埋伏兵马会对咱们不利的。”
“现在不方便移营,不过可以派些兵马戒备那一带。”
“也只好如此了。”
“将军不要想太多了,局面如此,咱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随时准备作战了……”屠特若尸逐就劝慰道。
臧旻用兵以筹划周密而闻名,历来本着以静制动、稳扎稳打的战法,这次他实在是被挤兑得没有办法才想出这个计划,可以说是他平生第一次用险。他心里忐忑不安,但事到如今无论东西两路怎样,也只有顾好眼前了,听了单于的劝慰多少宽慰了一点儿,和衣而卧等待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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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亲兵队长程普急匆匆带着风跑了进来:“大人!大营正前方十里出现一队鲜卑兵!”
“来了!”臧旻从榻上蹦了起来,“中军官传令!全军戒备,前军压住营门,预备好盾牌……德谋!敌人大概多少,从哪个方向来?”
“大约有三千人,从正北而来,都是骑兵,带着脚弓、长刀,都是真家伙,阵容很整齐。但这可能只是前队。”程普年轻健壮又心思敏捷,说话的工夫已经给臧旻捧过头盔、系上战袍。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大帐,偏副将官已经准备完毕列在帐外。屠特若尸逐就也已经从前军赶来,离着老远就喊道:“将军,敌人不多,领军的是柯最。先让我的孙儿跟他们干一仗,怎么样?”
“不忙!柯最是大部族领,手下绝不止这个数目。探一探再……”这话未说完就见一个斥候兵跑进营门:“报!启禀将军,鲜卑大军在西北三十里外扎营!”
“哦!这是牵制咱们的,怕咱们妨碍他们结营。”臧旻笑道。
“吃了这小队!”屠特若尸逐就再次嚷道。
“好!传令叫右军分八百盾牌手在前,匈奴王爷呼厨泉在后袭击柯最部。”臧旻传令。
“我孙儿去就够了,何必动用右军?”
“我自有道理,一会儿便见分晓。”臧旻捋着胡须微笑着说。
柯最一部是鲜卑中部最大的一支队伍,这次柯最将两万人马全都拉了出来,为了掩护已经急行军了一夜的大军屯驻,他亲自选了三千名最精干的骑兵冲到汉汉营前。一来牵制汉军行动,二来耀武扬威想打一打汉军的威风。柯最督着人马向南行进,突然接到禀报汉军和匈奴人正有一支队伍迎面而来,他哈哈大笑:“好!给他们个下马威!”于是加快了行进。
转眼间两军相隔一箭之地,柯最大喝一声“放箭!”所有的鲜卑骑兵一起拉开角弓,顿时间千枝利箭如飞蝗般向汉军袭了过去。哪知臧旻为了对付鲜卑人的角弓特意调集了大量加厚加高的盾牌,汉军一个个竖起盾牌,耳轮中只听得咚咚咚一阵响,颗颗箭枝都射在了盾牌上。接着又是一轮狂射,还是照旧没有伤害。柯最有点儿急了,拔出腰刀大喝道:“冲过去,砍了他们!”
三千鲜卑骑兵一齐催马挥刀冲了上去,这时汉军后面呼厨泉的匈奴骑兵也到了。汉军待鲜卑骑兵杀到眼前,猛然间放到盾牌,一个个长枪在手,对准敌人的马脖子就是一阵猛刺。鲜卑人猝不及防,一连串的战马嘶鸣就倒了一排,后面跟着的骑兵有的勒不住马被前面的绊倒,有的慌忙间踏死了自己人。好容易才稳定下来,却见汉军已然卧倒,后面的匈奴骑兵举着弯刀跃了过来。那些鲜卑人刚刚勒住马哪里反应得过来?一个个还未举起刀来,就被砍翻在地,就这样齐刷刷又损了一排。柯最见两排骑兵倒地心里就凉了大半截。可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勇将,不肯轻易服输,挥舞着刀就冲到了前排。
呼厨泉刚刚十九岁,但自幼就惯于骑射又身材魁梧骄傲好战,是匈奴出了名的勇士,他打一上战场就在人群中踅摸柯最,猛然间一个戴着皮盔,一身铁甲,手舞腰刀的武士冲到了前排,心里一阵激动:“那是他们主将!跟我来!先宰了他!”叫喊着带着几个亲兵就冲到了柯最面前。
“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吗!”柯最舞刀就劈;呼厨泉却不过话,举弯刀招架。两边的兵丁见将军交了手,哪儿还肯罢休,各自找对手厮杀,后面的汉军也爬了起来举着长枪钻入战群。
毕竟鲜卑这一部都是骑兵,上面要招架匈奴,下面又要防备汉人的枪头,没一会儿工夫就死伤大半。柯最心里慌张,一不留神左臂中了呼厨泉一刀,亲兵赶忙接战;柯最掉过马头,还不等催马右腿上又中了汉军一枪。他也顾不得还手,领着剩下的兵马往西北逃;呼厨泉哪里肯饶,抛下对手就追,紧跟着匈奴兵兜着鲜卑兵马**就追杀下去。
这一追,直追到眼见鲜卑大寨才罢手。后面残余的鲜卑骑兵早被汉人的长枪消灭干净了,短短一个时辰就将三千鲜卑人几乎消灭光,而且匈奴和汉人只伤了几十个,并没有人战死。
呼厨泉下令给没有死的鲜卑人补上一刀,然后他跳下战马对着鲜卑寨子的方向撒了一泡尿,才欢呼叫嚣着带领兵马向大营退去……
但是他没有想到,整个儿战局正在向出乎意料的混乱局面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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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石槐是当天下午才从西面赶来的,虽然很累但是他的部队士气却很高,可一进牙帐就听到了柯最战败重伤的消息。十天前他得到宇文莫槐密报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会是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他调集了西部、中部、东部人马中的精英组成了由他和置鞬落罗、阙机、素利、宇文莫槐带领的主力军。不久又接到消息,夏育率部从高柳出长城而来,檀石槐本要分兵敌对的,但又一想如果还有汉军出关作战自己就没有优势兵力了。他灵机一动将剩下的战斗力相对较弱的部队化整为零逼近长城一线,干扰敌人的行军。他横下一条心来要将汉军各个击破,把东面的防务交给了柯最和阙居,自己率主力部队往西迎战夏育。
虽然夏育英勇善战,但毕竟兵力有限,檀石槐本部五万,加上配合作战的西部日律推阳、宴荔游两军总兵力将近八万。鲜卑军强攻汉营一天一夜,终于将夏育击败,汉军死伤大半退回关中去了。随后他又巧遇了来接应夏育的匈奴呼徵的两千骑兵,檀石槐将他团团包围,呼徵死战得脱,带伤而逃。这样一来檀石槐才意识到:糟糕!匈奴军也随汉人出雁门关了!紧接着东部的阙居受到田晏袭击也告了急。
檀石槐面前已没有任何选择,只有以优势兵力从西向东将他们个个击破。于是他马上下令急行军赶往雁门援助柯最一部,但到了寨子才知道柯最已经吃了败仗。他勃然大怒,不顾宇文莫槐的劝阻,立即出营列开了所以普人马。臧旻得讯也摆开了阵势,两军主力就在草原上对峙起来。
刚开始两军都不肯先起进攻,都是小打小闹的,直到匈奴少王爷於夫罗打开了僵局。於夫罗和呼厨泉都是匈奴右贤王羌渠的儿子,兄弟俩虽表面亲热,却暗地里生分不和。於夫罗比呼厨泉大一岁,虽然也英勇善战却比弟弟瘦弱矮小一些,匈奴人的习惯不分嫡庶都有继承的机会又注重相貌伟岸,因此他声势上低了弟弟一头。右贤王的名号只有一个,哥俩都想争所以闹得不合。早上弟弟得了彩头,於夫罗心里憋了口气,见双方都不肯开事端,禁不住手痒起来。
於夫罗带着本部两千匈奴兵先攻入了鲜卑军中,呼厨泉见了不肯示弱也带着人马杀了过去。哥两个左右这么一冲,鲜卑军的阵势骚动起来,素利马上调集人马敌对,斗了个势均力敌。这边屠特若尸逐就担心两个孙儿有闪失忙冲过来接战,那边阙机、宇文莫槐赶来接应,最后檀石槐和臧旻也催动大军交战。转眼间沙场上就开了锅,号角急鸣,战鼓通通,草原上立时呈现一场白刃肉搏的血战!
檀石槐本部所率的都是从游牧部落精选的鲜卑勇士,个个精于骑术,擅长劈刺。汉军与匈奴兵虽少但也了得:臧旻的步兵训练多年,结阵冲杀、进退有制;单于的部族善使弯刀,又抱着杀散鲜卑一雪前仇恢复故地的希冀——所以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角弓和盾牌这时候早已派不上用场,战场上的人个个杀得血葫芦似的,只有皮盔和铁盔做标志。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长刀和弯刀、长枪相并,时而火星四射。被砍落的头颅被人踩马踢得滚来滚去,被枪刺倒的马匹无力地挣扎直到被踏成一摊肉泥。远远望去,汩汩的鲜血好像汪成一个一个血潭,进而渐渐凝固、紫、变黑。这场肉搏自未时一直杀到酉末仍然毫不松懈。
檀石槐和臧旻都是兵山血海中闯杀过来的人,此刻也是双拳紧握,脸色凝重。檀石槐叫置鞬落罗下令收兵,几乎在同时臧旻也吩咐程普鸣金。而在昏黑的夜幕下,双方的建制都已经混乱,不少的兵丁也杀晕了,兀自在黑暗中马踏刀砍,杀死的人恐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