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下) 断遗案酷吏逞凶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八月——兖州,顿丘
卞氏捧过食案,跪在孟德面前,将食案举得高高得递到孟德手里。孟德莞尔一笑:“你要学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呀!”
“妾身不敢……”卞氏的脸一红,越显得妩媚动人。
“我看那孟光可比不上你,”孟德挟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孟光虽是才女但毕竟相貌不美,年纪也比梁鸿大。你可不一样,相貌好,又能歌善舞,我得了你是天大的福份。”
卞氏抿嘴一笑:“瞧你说的!”
“可是咱们两个怎么能长久?”孟德大吃大嚼了几口又道,“我是有正经家室的人,放着刘氏、丁氏两个正经的妻妾在家,把你带在身边,不主不仆的,还跟着个小舅子,算是怎么回事儿?”
卞氏听他这么说,脸沉了下来:“你乐不乐意的已经这样了,当初是你把我抢回来的,在婆母眼皮底下藏了这么久,要不是德儿和夏侯兄弟周济着早就露馅了。我们姐弟为你藏了那么久,你就不往心里去吗?”
孟德是故意逗她的,见她一副娇嗔的样子,心中暗笑,却不变颜色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到现在桓邵、边让还把这件事到处嚷嚷,父亲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岂会容你?我们曹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曹操!”卞氏生气了,“我还以为自己托身到一个堂堂君子怀里,原来你也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负心汉!当初为了保全你的功名我们姐弟在茅屋受了多少苦?你要进京了,跑到我那里信誓旦旦软磨硬泡,还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纵然我是个歌伎,几曾做过下作的事?你不是人!呜呜……”说着捂着脸哭了。
孟德见玩笑开大了,连忙换了一副笑脸道:“你别哭,我是玩笑的!我岂能做负心之事?再说我哪里舍得你离开……别哭了……我刚帮你画的眉,哭了就不好看了……”
卞氏一下子扑到孟德的怀里,盘盏都打翻了,她丝毫不理低声抽泣道:“不准你胡说……不准你胡说……人家多想你……一别就是好几年,我住在那没人烟的地方……吃的都是德儿驾车送来的,一个月才送一两次……冬天和阿秉守在茅屋里,寂静时都能听见狼叫……全是为了你……”
“我知道……”孟德一手紧紧搂着她,一手温存地摸挲着她的秀,“以后我再不会说这样的话,我会永远把你带在身边……以后见了刘氏他们要和睦,知道了吗?”
“嗯。只要能跟着你,我什么都答应。”卞氏仰了仰头,一下子歪在孟德宽阔健壮的肩头。孟德这会子**中烧,用脚轻轻蹬开食案,把卞氏慢慢压在身下,亲着她的香腮鬓角……
这时隔着门传来了楼异粗重洪亮的声音:“大人,人犯刘狼已经拿到!请大人升堂问案!”
孟德暗自抱怨一声不是时候,慢吞吞爬起来整整衣衫嚷道:“知道了!大晌午的嚎什么?我这就升堂!”说着在卞氏楚楚动人的脸上摸挲了一把,推门去了。
一出来正看见楼异跪在门口,孟德在他头上狠拍了一下,戏谑道:“你小子长能耐了!刘家这么硬的家室,说拿人你就拿来了,不简单呀!”
“我哪有这本事?要是依我的,打进去拿人,姓刘的早跑了……是舅老爷的功劳。”楼异答道。
这时卞秉也笑嘻嘻走过来:“是我出的主意。我跑到他府上说新任县令的内弟求见他家老爷。这不,他以为上人见喜,屁颠屁颠就出来了,楼异他们一轰而上没费劲儿就拿下啦!恐怕这会儿他还没明白怎么会子事儿呢!”
“有你的!”孟德朝他一笑,“抓差办案那一套全会了。”
“那是!跟着姐夫咱得长能耐不是?要不然饭岂不咽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这都是要饭的把式,要不是您当年一棒子废了桓家那老龟蛋,这会儿我他妈早不知道埋哪儿当肥料了呢!”卞秉来劲儿了。
孟德听了一皱眉:“我说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一嘴脏话满口柴胡!你现在好歹是算个官亲,出去这么胡说八道,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是是是!”卞秉诺诺连声不敢再说什么了。
“得!我要升堂了,你不是衙门口的人,老爷问案舅爷掺和像什么话?到配房陪东阿县的官差说说话吧!”说罢领着楼异转到前衙。
孟德问的是一件人命案。佃农王二状告顿丘县地主刘狼杀人,这王二家两代都为刘家种田,仅仅因为王二他爹丢了刘家一头耕牛,刘狼一气之下竟将王老爹活活打死。王二去理论被刘家揍了一通,还被逐出田地断了生计,无奈之下跑到县衙状告刘家,可前任县令不敢招惹刘狼,只扔给他点儿钱了事。原来这刘狼不仅是一方地主,更是刘家宗室之后,一般县令不敢管。王二不服三番两次来吿,县令就是不准,溜溜耗了一年半,县令爷一场疾病死了,孟德一上任,王二一听说就又来了。孟德一听当时案子准了,拿人却是问题,刘家府大人多,又勾着上层的官儿,别说不能进去捉拿,就是进去拿人刘狼也能趁乱脱身,左不过拿个家人管事出来顶罪,要拿住他还真是不容易。饶是卞秉这小子花花肠子多,竟不费吹灰之力将刘狼诓了出来。
“升堂!”楼异冲着堂口一声喊叫,少时间袁、方两位班头带众衙役兵丁列作两行,一色衣帽齐整站立笔直。曹孟德撩衣弹袖当中而坐,功曹徐他一旁观审,堂上一片威严肃静。县衙外面可开了锅了,别说县城里的百姓,就是十里八村受过刘家欺压的人都涌到了。虽是八月天气,可人都道是“秋老虎赛过伏”,真真是化金流火的天气,万里晴空纤云不见,一轮火红的太阳照下来,晒得大地焦烫,几百号人堵着衙门口往里张望,人挨人人挤人,热得汗透了重衣。衙门外院大门敞着,来得早的老百姓抖都挤到了大堂口,楼异带着几个兵丁把住大门维持秩序,连喊:“别搡了!别搡了!大堂口观审得讲规矩,谁要再挤进来留神我鞭子抽!”好半天才让百姓安静下来。
孟德微微一笑对徐他说:“天热人情热!看我这新任县令断下这一遗案,开个好彩头!”言罢倏地转过脸来,断喝一声:“带人犯!”
几个衙役应声而去,顷刻间便押着刘狼岔了进来,按倒在地,叫他跪好。刘狼还一肚子懵懂,但隐约感到这位新任县令要对他不利,低着脑袋不敢言声,暗自盘算该如何应对。这时,边听孟德冷森森问道:“刘狼!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嘴。”刘狼抱着没病不怕吃凉药的心理顶了一句。
“不知何罪?”孟德和颜悦色一点儿都不像问案的样子,口中却朗朗问道,“你是真不知道何罪,还是亏心事儿做多了不知道哪件犯了案?你回头看看这堂外的百姓……方圆几十里的穷人都招来了,你刘某人的人缘走得不错呀!你瞅老乡们看你是什么表情?这会儿要是把你炖锅汤,恐是不够分的了。”
刘狼强做精神扭头看了一眼——黑压压一片!前排还有几个面熟的,都是被他压榨过的佃农百姓。他心里一颤但马上镇定主:越下软蛋越吃亏。于是回过头来道:“大人所言草民不解,若有人状告于我,自当请人当面对质。大人摆下这么一个阵势,是要诓我不成?”
“我只诓过天下皆知的名士,诓你?你也配!带王二!”
王二抢步上堂,慌忙跪倒:“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别着急,慢慢讲、”孟德的态度变得格外和蔼。
王二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真应了那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指着刘狼的鼻子将他平日怎样欺压佃农,如何强租耕牛,如何打死他爹,怎样把他痛打逐出田庄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个明白。
“刘狼!此事可有?”
“此事我不知情,打死他爹是我家仆人所为,前些日子这几个人已经离开我家,另投别家去了。”刘狼说得满不在乎。
“哦?投到别家去了?”孟德一笑,“投到谁家去了?”
“这我不知道,腿长在他们身上,想去那儿岂由得我?”刘狼顶道。
“胡扯!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王二见他抵赖,勃然大怒爬起来扯住刘狼的衣带抡拳就打。刘狼是容养已久的人,两拳下去脸颊已被揍得乌青。顿时堂上乱哄哄,两旁衙役赶忙将两人拉开。
“大人!这狂徒诬告在先,还敢搅闹公堂,当众打人,他眼里还有王法吗?大人还不把这个狂徒拿下问罪!”刘狼捂着脸,兀自扯着嗓子大呼小叫。
孟德却不慌不忙:“肃静!都给我闭嘴……刘狼!你小子家人行凶,顶少了还有个失察的过失,叫他打两下出出也应当。”
“大人做得是哪里官?放纵狂徒殴打无罪之人?”
“住口!”孟德拍案大吼,“你当真无罪吗?你说你不知那几个仆人的下落,本官却知道,把人带上来!”
几个衙役应声而去,顷刻间便押着四个铁锁锒铛的人犯走了进来。这四个人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次堂,瘸的瘸拐的拐,衣衫褴褛不能遮体,头散乱得像枯草,汗渍血迹布满全身,一个个面色惨白委靡不振,半死不活地垂着脑袋趴在地上。“刘狼!你看看是不是他们?”
刘狼一见他们,身子已然木了半边,正要抵赖却听孟德笑道:“没想到吧!你以为给他们钱把他们打走就完了?怪只怪他们几个不争气,到东阿县犯歹,让万县令逮了个正着。这不是叫人家披红挂彩礼送回来了吗?”笑罢又问那几个人,“你们几个说说,是你们挟恨私怨打死王老汉,还是听了你家主人的吩咐干的?”
“是听了我家老爷吩咐干的。”这四个人先前被东阿令万潜拷打两顿,硬生生被架回了顿丘,后来又让孟德再过一堂,这会子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你们……胡说!血口喷人!”刘狼眼中已经有些恐惧了。
“老爷……您不要再抵赖了……”一个被打得脸上一道血印的仆人劝道,“留神皮肉之苦吧……我们刚进来时比您还横呢?这会儿您瞧瞧……”
刘狼脸色霎时雪白,但依旧振振有词道:“我认罪……不过大人,此案系去年生,年初已有大赦,纵然杀人罪实,您也断不得我的罪。”
他这么一说孟德倒是一愣,大赦的事属实,这该怎么办?扭头看看方、袁俩班头,都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治罪,心中一阵恼火。孟德轻轻挪了挪身子,看了一眼徐他,问道:“徐功曹,您以为如何?”
徐他经孟佗点播,多少也摸透点儿孟德的心思,不慌不忙顺着他的心思道:“国家大赦,不可不察……但是此案前任县令并未审查,下官认为当以今日之时为立案之期,刘狼等人之罪不在赦中。”
要的就是这句话,孟德咬牙狞笑道:“听见没有?刘狼纵使家奴害死人命,又咆哮公堂百般抵赖,将他连同四名共犯游街三日,然后……打入死囚牢!”又是死罪,又要游街,顿时若得满堂哗然。衙役兵丁扯着几个人就往堂下拉,刘狼这下真是吓傻了,蹬着两条腿大叫:“大人饶命,饶命呀……袁班头!方班头!收了钱为什么不救我?”
“且慢!”孟德一听连忙叫住,狠狠扫视了一眼两个班头。方、袁二人被他看得身子一矮!袁班头一张青脸唬得煞白,慌忙跪倒,口中嘟哝道:“岂有此理……血口喷人……罪不容诛……大人您不要听他的。”
孟德不理他,对刘狼道:“你把话说完!”
“袁班头、方班头,你们怎么答应我的?绝不会叫县令治死我,先监禁再减——这不是你们说的吗?”刘狼一席话,门里门外顿时开了锅。徐他倒吸一口凉气:衙役班头吃黑钱是常有的事,自己原也有过一两次这样的事,幸亏自孟德上任就不再沾这样的事了,要不然像袁、方二人一样撞在曹操手里,岂还有下场?果不其然,孟德笑呵呵地看着袁、方二人道:“怪不得一上任你们就撺掇我断这案子,后来又劝我缓办呢!”
“大人!我来提您解释一下吧。”徐他也笑了,“翻出这案子是为了放出风叫刘家塞钱,当然要撺掇您快办,后来钱到了手要与人消灾,自然就主张缓办。”
孟德点点头:“好心计呀……你们两个可知罪?”
“小的、小的知罪了。”袁班慌忙叩头,“求大人饶了我们这一遭吧,往后不敢了。”
“可惜没有往后了……”孟德腾地站了起来,“各打二十板子,游街三日,然后……卷铺盖回家吧!你们都听着,今后谁再敢收受贿赂,四十板子,游街六日!再有者八十板子,游街十二日!谁不怕我这五色大棍就来试试,我就不信小小一个顿丘县贪婪俗吏打不绝!堂外的人听着,以后谁再听说衙门有贪赃收受之事,吿到我这里来,我扣贪赃人的俸禄奖赏他!”
“好!”也不知那个百姓带头喊了一嗓子,顿时人群里热闹起来,百姓欢悦的声音此起彼伏。楼异亲自操棍把两个班头打得皮开肉绽,然后一干人犯扛枷戴锁,被押出去游街。百姓见了恶霸、俗吏那个不恨,这个扔石块,那个上去踹一脚,没一会儿工夫刘狼等人就成了花瓜了。
孟德直跟到大门口,见百姓围着人犯兴冲冲去远了,徐他才提醒孟德:“大人,这么处置恐怕不妥。用不了半天,这几个人不被打死也得被折腾死。”
“罪有应得,”孟德狠狠咬了咬牙,“若不是他们罪孽深重,百姓岂会为难他们,熬不过这三天死了活该!”
“这……”
“不用说了!要是人犯死了被朝廷追究,我一人担当!阳球、王吉我都见识过,只要见成效,学他们当个酷吏也无妨……不说这些了,你随我到后面坐坐。”
徐他知道孟德的性子,多说也无益,便垂手随着他往后衙去。刚过二门,就见卞秉和一个看样子三十来岁的官人在一处说笑。
“来来来,徐功曹。”孟德拉过那个年轻官人,“我为你引荐,这位名唤程立,字仲德,是万县令派来给他们送人犯的……这位就是本县功曹徐他。”
徐他听是万潜打来的人,不敢怠慢上前施礼细细打量:却见这程立个头倒是不矮,虽是官身倒是一脸睡眼惺松的迷糊相,虽是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却脏兮兮泛着灰黑,凑在一起让人看着有点儿可笑,再加上一身邋邋遢遢的装扮,丝毫都不像出入衙门口的人。徐他越看越觉得这人滑稽。
“徐功曹,刚才我一直在后面听着。您对那两个班头缓办严办的解释还真是鞭辟入里呀!”程立笑呵呵地说,“但是阁下既然是老刑名了,能见人之未见,为什么既见端倪而不提醒曹大人呢?”
徐他一愣:这人精明刻薄!连忙跪倒低头道:“下官有罪!”
“罪倒谈不上,只是这样的用心不好。”孟德接过了话茬,“你虽然未受贿赂,但多少也是帮着他们欺上了。现如今是我在这里当官了,过去你在别人手底下,也未必手里就干净吧!”
徐他真是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却听程立解劝道:“当官的捞钱现在都快成天经地义的事了,这样的人命官司徐功曹没有插手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再说这也是前任县令时的龌龊事,既往不咎嘛!您已然把两个班头的命豁出去了,难道真想把这县衙里旧员全撵走吗?以后谁还敢在您手底下效力呢?”
“唉……起来吧!”孟德搀起了徐他,“这事儿就算了,不过就像我刚才在堂上说的,从明天起这衙门里再不可有一点营营苟苟的事儿!老方、老袁栽了,给两家送点儿钱,别叫人说跟着我做事没下场,明儿起楼异补班头。”
徐他诺诺连声,总算松了口气:“属下以后必当忠诚做事,再不敢欺瞒大人。”
“行了,老兄,放轻松点儿!”程立拍了拍他肩膀,“跟着曹大人是你的福份!各种的差事放胆去做,管他什么宗室、土豪,该办就办!哪个督邮下来敢说个不字?曹老卿爷的大公子,他们惹得起吗?”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说的也是。”孟德也苦笑一声,“我虽行得正走得直,但也仰仗父亲的关照……还是贵县万老爷子,清如水明如镜的官儿,当县令当了小半辈子,前无古人了。”
“用我们万老爷子自己的话说,他这辈子就是吃亏在直上了,若是能巴结好上差、不得罪权贵,这会儿早当上列卿了……可是能造福一方黎民,切切实实干点儿实事儿又有什么不好?现在他老人家受人爱戴,就是给他个体面的京官他也不去了!”程立感慨道,“得了,我的事也办完了,这就回去交差。曹大人、徐功曹、卞公子,咱们后会有期,卑职告辞了。”
“一路走好,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访万大人!”孟德关照了几句想要送他出去,卞秉却拉住他的手耳语道:“秦宜禄给老爷送信回来了,刚才问案没告诉您,他带了老爷的回信,在屋里等着您呐。”
孟德听了叫徐他、卞秉相送,自己忙进去看信。
“小的给大人问安!”秦宜禄最会来事儿了。
“起来吧!差事办得不错,这么快就回来了。”孟德微然一笑,“给你个新差事,明儿起跟着楼异一块儿当班头……手底下干净点儿!”
“谢大人。”
“嗯。父亲身体还好吗?心情怎么样?这次进京见没见到鲍信?有桥公他老人家的消息吗?”孟德接过曹嵩的书信问道。
“老爷身体康健,见了您的信颇为愉快。另外这次小的特意拜谒了鲍公子,他大哥鲍鸿上个月刚得了官儿,正庆贺呢!桥公仍然是托病不任事儿,听闻皇上就是不放他还乡,有意叫他转光禄大夫与杨大人对调。还有……”
“啪!”孟德突然拍案而起,“狗奴才!你回去怎么说的?我收留卞氏姐弟的事我爹怎么知道的?”
“小的不知!”秦宜禄扑通一声跪倒。
“你不知?顿丘洛阳远隔千里,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小的实在不知,我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况且将此事告知老爷也与我无益呀!”
孟德死死盯着秦宜禄,良久才诺诺道:“应该不是你……那他是从何而知呢……到这里都逃不出他老人家的手心……”
“您不要多心,”秦宜禄松了口气,眼珠一转道,“我料老爷不过是想为您周全些事儿!”
“唉……”孟德将书信放在了案上,“他叫我把卞家姐弟撵走,我怎么能这么做……”
这时外面一阵说话声,想必是徐他、卞秉送程立回来了,孟德连忙将书信卷好塞在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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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十二月——洛阳
臧旻晃晃悠悠出了洛阳城,与以往不同德是他再不能乘坐官家马车了。仅穿了件惨灰的布衣,拉着一匹瘦马。
征讨鲜卑失败,他与夏育、田晏都被锁拿进京。一路上不停地有诏书下来申斥,他们也不停地奏辩,臧旻和田晏更是各自上疏互相攻劾,闹得沸沸扬扬。直到传来消息,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伤重不治而死,这下三个人都吓坏了,再不敢争辩什么在牢里安心等待处分。两个月后诏书下达狱中,三个人被削职还乡,贬为庶民。
臧旻无奈灰溜溜出了洛阳,只有儿子臧洪和亲信程普随在身边。臧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夕阳下肃穆的洛阳城,隐约还能望见远处起伏的北邙山脉。从此就将永离官场,永离他曾有过的荣耀,心里说不清是忧伤还是解脱。
“臧叔父慢行……”远处急匆匆奔来两骑。行到近前臧旻才认出是张奂的三个儿子张芝、张昶、张猛。
“叔父!”张猛第一个翻身下马,扑到臧旻跟前,“您受委屈了……”
“没什么,打败了仗应该的……诶,你们怎么来了?令尊他?”
“他没事了。”张昶解释道,“王甫知道有罪收敛了不少,段熲得了父亲的信也动了恻隐之心,已经给我们一家解禁,将京里的宅邸还给我们了。父亲如今右半个身子动不了,派我们来送送您。”
“嗯,他老人没事就好。”臧旻说着指着儿子臧洪道,“朝廷体恤我算个功臣,没有夺洪儿的职,还是太学的童子郎。他年纪还小,我就将他托付给你们了。”
“放心吧!我们会关照子源兄弟的。”张芝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叔父,这是皇甫义真兄孝敬您的,他现在到北地上任去了,临行托我们一定转交您。”
“这……”
“拿着吧!”张芝把银子交到仆人手里,“您本来就没有什么产业,房子又官收了。把这拿回去好歹置些田产,别委屈了自己。”
“诶!天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没关系。日后有缘咱们再见!”臧旻说着已经咬牙忍住泪水跨上了马,程普和两个仆人也都跟着上了马。众人挥手而别……
行出去好远,程普突然听见前面臧旻说话:“德谋,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大人,不……老爷!我受您大恩,自当追随左右!”
“胡扯!你是个厮杀汉子,国家正当多事之秋,你怎么能跟随我这么个罢官之人荒废终生?”
“老爷,您不要我了?”程普心里一阵难过。
臧旻勒住马回头说:“你年纪轻轻还有许多事情可做,去吴郡找孙坚吧!你们年纪相仿,将来跟他一定能干一番事业……走吧!”
程普眼前的臧旻已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他面色枯黄,脸上纵横着凄楚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