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地
不知道是因为感觉到秋风拂过身体的寒冷而醒了过来，还是在醒来的时候最先感觉到了风的流动，在苏醒的最初，阿什亚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躺在草地上，从头顶树枝的缝隙中看到清晨的天光一缕缕照射下来，叶子都因为明亮的天光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露珠折射出耀眼的美丽光辉，而他马上就又看到，比天光更明亮的是一双青宝石般充满笑意的眼睛，那罗正俯下身子，看着他。
阿什亚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树木繁盛的山谷里，那罗坐在他旁边，那个飘族小贩正倚着一棵树坐在地上，阿什亚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早上好啊，**师。”那罗嘻嘻笑着说。
阿什亚看到他依旧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伤口也还没有完全愈合，然而脸上的笑容却和以前一样灿烂。
阿什亚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说：“怎么每次都是你。”
那罗站起来，走到小贩旁边，一笑，说：“是我们。”
然后他就拍了拍小贩的肩膀，说：“来，见见了不起的飘族人，伟大的药草商人，索伦先生！”
阿什亚看着他故做严肃的表情和坐在地上的小贩不予理会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罗身上的衣服尽管破破烂烂，但上一次被撕开的肩部已经缝得非常好，再也看不到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在他玩世不恭的笑容背后，也有不想被别人知晓的过去，而他在极力掩藏的，是与那个过去纠缠在一起的所有美好的感情，现在的这个盗贼，用最彻底的不抵抗来抵抗，用最完全的不拒绝来拒绝。
然后阿什亚才知道他们是如何离开卡非曼的庄园，以及这些天海斯怎样靠飘族的小贩索伦打听到的消息，来到洛恩斯山脉的。
“本来我们还在想怎样才能够把你弄走，”那罗说着，向阿什亚眨了眨眼睛，“但**师好象因为同情某个被自己父亲牺牲的孩子而没有集中精神，搞得树都发了魔，差一点连命都没了，不过这样我们倒正好方便地把你捡走。”
阿什亚马上想起昨晚的事情，他急忙问：“他们都怎么样了？”
“我管他们，”那罗毫不在乎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什亚知道问他没有结果，匆忙把头转向索伦，小贩冷淡地说：“他们都没事，那颗石头已经炼成了。”
阿什亚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还是成功了。
“他们到底在弄什么东西？”那罗问。
阿什亚顿了顿，然后说：“卡非曼在炼制神祗的圣晶石。”
那罗和索伦都呆了呆，然后索伦皱了皱眉毛，看着阿什亚，说：“他不知道这会招来灾难么？”
阿什亚望着他，目光一闪，缓缓地说：“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招来灾难？”
索伦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那罗沮丧地叹了口气，往地上一坐。
阿什亚看着那罗，问：“你要恶灵骸骨做什么？”
那罗眉毛一抖，然后若无其事地一笑，说：“我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阿什亚看着他，沉默着，那罗吹着口哨，把头转到一边，索伦盯着自己的脚尖，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关于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关于未来，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计划，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唯一秘诀就是谁也不要试图去碰触对方心里的东西。
那罗这时站了起来，嘻嘻笑着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吧，现在我们也该离开这儿，找个去处了。”
阿什亚和索伦都沉默着，然后索伦冷冷地说：“现在我和你们两个都扯平了，不用再跟着你们了。”
那罗看着他，说：“是你还有什么亲人还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索伦垂下头，没有说话。
那罗蹲下来，一只手搂住阿什亚，一只手搂住索伦，嘻嘻笑着说：“别逞强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倒霉鬼，还是都跟我走吧！”
阿什亚在这时忽然觉得那罗的手十分温暖，他看到索伦冷漠的黑眼睛里掠过一丝模糊的闪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翻越洛恩斯山脉一共用去了他们七天的时间，过了洛恩斯山，就进入了博萨瓦的中部腹地，这里和沿海的地区不同，在博萨瓦中部只有一个大城，其他的都是星落散布的小城镇，围绕在中央的亚达尼加城四周，在洛恩斯山脚下就有一个小镇，这个小镇虽然热闹但并不富有，衣衫褴褛的那罗和索伦并不惹人注意，而几天的奔波也使得阿什亚的衣服满是尘灰，那罗重新弄脏了他的头发，并且像上次一样愉快地取下他的脚镣当作路费。当这三个年轻男子进入这个小镇的时候，他们就像周围随便哪个村子里出来闲逛的普通人一样了。
和沿海的繁华城市不同，这里没有大商人，也没有华丽的建筑，房屋多数都是由采自洛恩斯山的木材简陋搭制的，不像特尔拉贡那样拥有许多高大的石头房屋，农田和街市混杂在一起，牲畜和家禽就在窄小的街道上与行人走在一起，许多商贩就是镇里的居民，他们在自家门口随便摆出一个摊子，出售或者交换自家田里的产品，没有茶楼酒肆，也没有客栈。街角一群孩子嬉闹着追逐一个肮脏苍老的老妇人，向她投掷石子，她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在街上的垃圾中翻检，时不时地向路过的人行乞。
阿什亚，那罗和索伦从街上穿过去，那罗又买又偷地弄到许多食物，这里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他们不打算停留，那罗没有说过要到哪里去，反正对于阿什亚和索伦来说，到哪里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就在他们走过一条街道的时候，忽然有人一把拉住索伦的衣服，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肮脏的老乞婆。
“魔鬼！”她高声叫着，一只手紧紧抓住索伦的衣服，另一只手指着他，尖声笑起来，叫道，“罪人！从地狱回来的罪人！是你！你回来了！你又回来了，恶魔！”
孩子们跑过来，笑闹着把尘土和石子抛在她身上，围着她齐声叫着：“老疯子！老疯子！”
索伦的瞳孔收缩着，脸色惨白，那罗一把把她拉开，说：“喂！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没有胡说！”老乞婆语无伦次地尖叫，又咯咯笑起来，用手挡住脸，从指缝中看索伦，然后指着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你回来了！你要干什么？”
那罗不耐烦地拎起她的衣襟，说：“别发疯了，走开！”
阿什亚看着索伦，索伦咬着牙，站在那里，那罗推开那个老乞婆，扔给她一枚铜币，拉起索伦向前走去。
“是你是你！”老乞婆尖叫着扑上来，抓住索伦的衣角，大叫道，“罪人！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你要干什么！”
“喂！”那罗急了，一把把她推开，说，“你再不滚我要不客气了！”
孩子们围上来，拉扯着老乞婆的衣服和头发，她仍旧从散乱的头发中间看着索伦，肮脏苍老的脸上带着癫狂的怪异笑容，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罪人！罪人……”
“真是烦人！”那罗不耐烦地向前走去，说，“到底都是战争里发疯的人……”
然后他就发现阿什亚和索伦都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那罗好笑地看着索伦，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你不会真的在乎吧？”
索伦挡开了他的手，垂着头向前走去。
“他怎么了？”那罗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向阿什亚，“我说什么了？”
阿什亚注视着索伦，然后看着那罗，轻轻一笑，没有说话。那罗见他不说话，只好撇了撇嘴，向前走去，就在这时，他刚刚推开那个老乞婆时弄松的衣带断了，一样东西从他怀里掉出来，他急忙去捡，却被阿什亚先拿到了手里。
阿什亚惊讶地注视着那罗，看了看手里这张纸，这居然是那张从卡非曼家拿走的地图，然后阿什亚忍不住一笑了一声，说：“你把它卖给自己了？”
那罗先是一怔，然后一把从他手里拿回地图，嘻嘻笑着，说：“销赃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说着，就要向前走，阿什亚一把拉住他，眼睛闪闪着，说：“告诉我，我们要到哪里去？”
那罗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看着阿什亚，说：“朝圣之塔，我们的目的一致，对么？”
然后他们就沉默地互相凝视着，索伦这时在前面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他们，说：“前面的所得诺城是必经之路，你们最好先想清楚。”
阿什亚和那罗都看着他，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和那个老乞婆声嘶力竭地尖叫：“罪人！”
索伦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阿什亚和那罗对视了一眼，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