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个恶人坏事做绝!」她激愤地说:「不如你放我走,让我去跟他对质?」
「不行,只要你一出现,危机就会落在你身上!」他严厉地阻止道:「我现在还在想,你爹爹的奴仆,说不定因为知道事情真相,而被你堂叔杀害了。」
想起堂叔刺向爹爹的利刃,她脸色骤变。「很有可能,那个人已经疯了,他谁都敢杀!假如奴仆真的死了,我就是唯一的证人,他更不会放过我。」
「所以你不能硬来!在我们掌握证据前,最好别让那混蛋知道你的行踪,否则他会更加警觉,增加我们搜集证据的难度。」
想到堂叔卑鄙凶残的手段,她忧虑伤心地说:「为了湮灭罪证,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恐怕再也找不到爹爹的遗体了!」
「不会的!」不愿看到她崩溃,他安抚道:「我已经在长安留下人手,他们会继续寻找你爹爹的遗体。一旦找到,我会护送你去官府报案,那时,我们一定能推翻他的说词,让官府将他绳之以法!」
「那要等多久呢?」
「暂时还不知道,但你要有耐心。我们一定要有证据后,才能与他正面冲突,否则不仅抓不住他,还会打草惊蛇。」
她明白他是对的,可是想到杀死爹爹的恶人正逍遥法外,她难忍悲愤。
看着她忧伤的面容,穆怀远真希望自己能替她承担所有的痛苦和愤怒。
「来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他起身对她说。
她看了眼身边的台面。「我想把这个做完。」
「不行,我不想看到你累垮。」他坚决地拉她起身。
她急忙挣脱他的手。「我自己会回去,堂主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穆怀远神情未变,看了看自己被她拒绝的手。「我会,可我要先送你回去!」
他的口气坚决,秋霞不好再坚持,便跟着他走出了「开玉馆」。
走廊边的小屋里,走出等待着他们的边关,但穆怀远让他先回去了。
秋霞本想跟在他身后,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着平行的速度,因此她只得与他并肩而行。
寒风吹过静谧的庭院,虽然已到晚冬,但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酷寒导致积雪不化,冰凌装点着屋檐窗棂,令四周变得如同冰雕玉琢般晶莹剔透,可他们两人都无心欣赏这动人的夜景。
渴望复仇却前路迷茫的秋霞,走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心里充满了对现在的焦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穆怀远与她之间暖昧不清的关系,及来自堂叔的潜在威胁,造成她精神上极大的压力。
一向镇定如山的穆怀远,此刻同样感受到焦虑、迷惘和不确定,但他不是为现在,也不是为将来,而是为走在他身边的这个如冰雪般晶莹洁白,如白玉般温润细致的女人。
过去他做出的决定从不更改,也从不后悔,可现在,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对她的决定是否正确。
当初他向她提亲,认定娶她是为了得到她的技艺,以完成「金缕玉衣」,因此当失去她时,他后悔莫及。后来他苦苦地寻找她,借奴市老大之手将她变成了他的私人奴隶,他仍认定是为了「金缕玉衣」。可现在,他不再那么确定了。
他一再追逐她,用尽心机将她留在身边,真的只是为了「金缕玉衣」吗?
如果是,那为何她已经留下来,并每天为他倾力工作,他却仍觉得不满足?为什么离开作坊的这些日子,他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她?而过去,他从不曾让一个女人占据他超过半个时辰的思绪!为什么看到她生气,他会焦虑不安,会想要讨好她、安抚她、平息她的怒气?
他心中升起一股迷惑。
他,穆怀远一一冷酷无情,工于心计,从不介意女人的感觉,不受女人左右的他,真的会因她的一声叹息,一丝愁容而心神不宁、辗转难安?为她的一个笑容、一瞥关注而满心喜悦?
难道,他固若金汤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攻陷?几时?何地?
面色变得苍白,手心满是冷汗。
他震惊地转过脸看着她,那张优雅的鹅蛋脸正微微仰向夜空,朦胧的目光迷茫而脆弱,乌黑的秀发被扎成一束,披覆在颈背上。此刻的她和坐在玉石前琢磨玉石的她,是如此的不同。前者娇弱惹人怜爱,后者刚强令人钦佩。
也许在第一次与她相见时,所有的一切皆已发生!
是的,他该倾听心声,早在向她提亲前,他不就已经认定,他与她是天作之合了?那时,他的心早在他的理智之前,对她敞开了门扉。
可是,惨遭拒绝的往事,在他高傲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时她的拒绝发生在他情感未明之时,他尚难忍受,而今,当他有了惊人的醒悟时,若再遭拒绝,他将如何自处?他敢冒这个险吗?
「秋霞!」走到西厦前,当她准备进去时,他忽然喊住她,颤栗地问:「如果现在我再向你求亲,你会怎么说?」
她感到呼吸忽然窒住,心跳加速,血液兴奋地在身体里奔流。那似乎是她渴望已久的召唤,只是她从没想过,当它真的到来时,会带给她重生般的快乐!
好!我会说好!
她想如此回答他,可是看到他凝重的神情和阴郁的眼眸时,她的心在流血,她的脸上漾起笑容,带着很勉强的笑容,悠悠地对他说:「堂主忘了?秋霞如今是卢儿。」
「你不是!」他没有笑,心往下沉,直坠黑暗。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之光,他抗拒坠落。「回答我,你会怎么说?」
「你可是认真的?」强抑心跳,她冷静地问,故意用「你」取代了「堂主」。
他微微一怔,再次自问:他敢冒这个险吗?
短暂的沉默中,秋霞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目光已不再明亮。
「答案和过去一样。」说完,她走进了黑暗、冰冷的工房。
屋外,穆怀远幽邃的眸光紧盯着房门,仿佛想穿透那薄薄的门板,穿透她层层防护的屏障,直窥她的灵魂。
良久后,他紧闭的唇微微分开,长长呼了口气,带着失落的微笑转身离去。
屋内,秋霞靠在门板上,紧紧抱住自己。然而,不再有等待她归来的朋友,同屋的女人们早已入睡,炉子里的残火余温,难以驱散她深入骨髓的寒气。
「如果现在我再向你求亲……」那声音如影随形,她伤心的爬上炕,和衣裹紧被子。
「如果……」眼泪默默地流出,她用力咽下,让它们沉进伤痕累累的心上。
只是如果!
苦涩的泪水在心底积成潭,她品尝着那酸涩的苦楚,将这个「如果」咀嚼成一股泪水,缓缓咽下。
天晴了,久违的阳光洒满大地。
从爹爹遇害的那个大雪夜开始,秋霞的心情就没有开朗过,而今天,她感到心情出奇的好,是她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她知道这不仅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更是因为她帮穆怀远洗磨的岫玉,被带去王宫展示,已被中山靖王指定作为「金缕玉衣」的基本玉料的喜讯。
岫玉多为山料,可整块开采,集中洗磨切割和冲锅下料,因此能节省时间、玉材和人力。而且上等岫玉质地朴实,细腻圆润,被前人称为「东方美玉」,用它制作玉衣,是最华丽不过了。因此,岫玉获得认可,对穆怀远和他的作坊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昨晚穆怀远从王宫回来后,立刻来找她,把那块美石在宫中如何以莹莹翠光征服中山靖王的经过告诉了她。他叙述那些过程时,虽然语气平缓,可她仍能感受到他的兴奋和满足,并深深被他快乐的心情感染。
思绪正飞扬时,身边出现一道身影,她抬起头,看到是边关,便停下石锅问:「有事吗?」
「堂主要你去一下!」
「去哪里?」穆怀远从来没有在她干活时要她出去,因此秋霞很惊讶。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边关催促道。
见他很着急,她便不再问,跟着他就走。
结果他带她来到「玉子场」。不过,那里不只穆怀远一人,还围了许多男人,大部分她都不认识,有的则是同在「开玉馆」干活,见过却没说过话的同行。
尽管穆怀远神色平静,可从现场气氛可以感觉到,那些人正在为什么事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