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感觉她的手微微发抖,宁星海紧紧握住。他了解那种心情,他是老宫主一手拉拔大的,对逝去的故人那份怀念,他威同身受。

「冶弟,欧阳家当初到底发生什么事?」

听老工头的意思,欧阳家似乎是因为制作兵器而遭受灭门之祸,这点和江湖传闻相吻合。

欧阳冶苍白的脸扬起一抹苦笑,摇摇头,「从来没有人和我说到底当年欧阳家发生什么事,灾厄又是指什么,但我看得出,老工头刻意隐瞒着什么,也猜得到他必是为了保护我才不愿说,直到他急病去世……」

她的唇颤了颤,眯起眸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家只剩我一人面对祠堂里的那些——我的父母及兄长们的牌位?而爷爷这些年来也不曾来看过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能向谁问,我……我……」

她别过脸,颊边却滑落哀痛的泪水。

宁星海看了心里难受得要命。

冶弟竟然哭了!现在该怎么办?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是要拥住冶弟安慰他好,还是保持镇定当个可靠的大哥,让冶弟默默宣泄他的伤痛?

他还在取决不定时,欧阳治已经稳住心神,口气惨淡的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他连忙对她摇头,不觉得这是种失态。

她勉强勾出一抹笑,「虽然老工头坚持不卖兵器,却还是把所有和兵器有关的技术统统教给我了。他说这些是欧阳家的根本,还很惋惜他所会的不到老当家的十分之七,喃喃着若是老当家可以亲自传授给我,那该有多好……」

想到那慈蔼的长者,她脸上的笑转为温柔与深深怀念。

她没和他说的是,老工头认为她是有天分的,但她身为女子,就有很多无可奈何,光是在气力上就比不过男人——要制作兵器机关,需要强健的体魄。

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专长是设计。

「我擅长制作小型的精巧物件与机关,更大型的器物因受限于我本身的条件,需要帮手才能完成……工坊里的老工匠们对于我提出的想法,多半抱着我是在玩的心态,没人愿意认真听我说……」

所以她才会设计制作七宝盒,这个看似文玩,却隐含奥妙的小机关。

由于女子身分,她的手艺在自家工坊里并没有被重视,但这个男人懂。欧阳冶望着宁星海,心里感动的想,这人是被她制作的七宝盒所引来的,是真正懂得她手艺的人。

「那些老头是都瞎了眼吗?还是人一老就昏膑无知起来?冶弟的手艺如此高超,怎么会是玩玩而已?就算是玩,也是惊才绝世的玩法啊!」

宁星海真心觉得欧阳家那些老头是在倚老卖老,摆明欺负冶弟嘛。

「冶弟,你别丧气,大哥帮你!你说的我都懂,你看我们这些日子一起制作改良的那些,有问题的绝不是你,是那些食古不化、倚老卖老的老头子!」他口气忿忿然。

听到他的话,欧阳冶不禁笑起来,知道这个直爽的男人是在安慰她。

这两个月来,她真的很开岳,她说的构想,他往往很快能抓到要领,并用一双巧手制作出来。

他们两个合作还真做出不少很棒的机关作品,虽然有时他设计出来的机关效果有些惊人,但她对宁星海依然非常敬佩、非常喜欢,也非常舍不得。

只要想到这种美好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她能和宁大哥相处的日子还有多长呢?她就觉得心口阵阵窒闷,微微发疼着。

当晚,回到永乐楼的客房里,宁星海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的一切。

欧阳家的灾厄到底是什么?难道江湖传闻就是全部事实?

宁星海拧起眉来,老工头至死都不让欧阳家制作兵器,是不是现在还有潜在的危机?是会危及冶弟性命的危机吗?

想到这他不禁担心起来,眼前浮现欧阳冶与他淡笑时的清雅容颜——

不行,只要想到冶弟有危险,他就觉得坐立难安。

偏偏冶弟的身子骨又弱,加上他那精巧绝伦的手艺及机关大家之后的身世,如果还有对欧阳家不利的潜在危机存在,这样冶弟要怎么应付呢?

研制机关兵器这行当势必会与许多江湖人来往,但就他看到听到的,春秋坊并没有强大的靠山或后盾可以依恃。

冶弟非习武之人,店里的伙计看起来也不太靠谱,一旦春秋坊的名声传开,引来过往的麻烦注意或觊觎欧阳家的歹人趁机作乱,到时冶弟这欧阳家的少当家,怕是不好当了。

怎么办呢?他也不可能长留在此。

宁星海想,是不是干脆让晦明宫当春秋坊的后盾?有晦明宫罩着,就不怕有人敢在春秋坊生事,他也可以吩咐分舵的弟子好生留意照顾着。

但冶弟肯吗?他澄澈的墨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晦明宫在江湖人眼里是邪教,像冶弟这种一看就是正经做生意的,怕是对晦明宫会心生畏惧吧。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出身是感到骄傲昀,虽然晦明宫被称为邪教,但比起他亲身所见所闻某些所谓的正派世家,私底下那些龌龊虚伪的阴毒算计,他觉得晦明宫的人坦荡实诚多了。

但如果让冶弟知道,他是晦明宫的四大护法之一,冶弟对他的态度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四大护法的名声,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响当当得让人闻之色变。

宁星海闯荡江湖从不在意旁人议论,他性情豪爽,结识的人也多,可从来没有哪一个会让他产生现在的犹疑,是否该将自己的真实身分相告?

目前江湖上的两大机关兵器制作的世家——北武南雄两大家,他从来看不上眼,觉得这两家手艺其实并不怎么样,但架子倒是摆得十足。

可冶弟不同,那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和他性子又契合,他是打心里想交这个朋友,也想助欧阳家重振名声。

这一夜的思索,宁星海并没有理出什么好结论来。

时序来到五月,宁星海到双溪镇也四个多月了。

这几天他心里总在犹豫着,若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很容易泄漏行踪被无良宫主找到的。

可每次他想和冶弟说他要走了,那句话就是堵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这辈子没这么犹疑过,他甚至想过,为什么冶弟不是出自晦明宫呢?为什么冶弟会是欧阳家的少当家呢?

要是冶弟出自晦明宫,他们就可以常常一起切磋研究了,他也就可以带着冶弟闯荡江湖了;不过冶弟不出自欧阳家可能也不会有这身好手艺了。

所以现实是冶弟目前不可能离开双溪镇,他也不能一直留在双溪镇。

宁星海心情有点颓丧地趴在柜台上,望着欧阳冶招呼铺里客人的身影。

那清雅的身姿透出一股宛如出水墨莲般的优美,一样是穿着玄色的衣裳,怎么冶弟穿起来就是特别亮眼?

他还发现自己不只一次,在冶弟专注于改造机关时望着那张俊秀的脸庞出神。

真奇怪,他们宫里明明也很多美男子,可看着冶弟,他就是觉得分外的顺眼舒心,有时顺眼到都快想入非非了。

尤其冶弟改造机关时那认真的神态,微抿着薄红的唇、优美的眉峰轻蹙,精致却略略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坚毅来,明眸里闪着灿光,这些都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性情好又宽容大度,让他不只一次怀着莫名心思故意逗着冶弟说:「冶弟要是女人,我必定娶你。」

然后看着他的冶弟窘红了脸,对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每次看到那抹笑、那种无奈神情,他心里都会觉得很欢快,还有一种好像被纵容着的奇怪感受。明明知道这样的心态太不正常,可他就是戒不掉这种乐趣。

他还有个天大的秘密不敢让人知道——自从山里过雨那日后,他常常会想到在小木屋中湿淋淋的、瑟缩成一团,一双漂亮漆黑的乌瞳含着氤氲水气,宛如小鹿般惹人怜爱的冶弟身影。

每次想起,他心里都会有种奇异的骚动流窜着,心顽那种莫名的鼓噪让他好害怕,他该不是真的不正常了吧?

可他试过了,他很肯定自己对其他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有对着他的冶弟,心里才会冲出一头又一头小鹿……

所以他好挣扎,舍不得走又不能不走——不能不走除了怕宫主找上门外,还有一丝对自己的担忧,他真怕哪天控制不住自己唐突了冶弟,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时冶弟和他割袍断义怎么办?

他常常有接近冶弟的渴望,而且接近后会有想更加靠近、再靠近一点的冲动,但再靠近不就扑上去了吗?

他明明最看不起那些对冶弟有非分之想的客商,每每都是见一次打一次的,可他自己呢?难道也和那些对冶弟抱着龌龊心思的人一样吗?

不!完全不一样!宁星海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知道有哪里不对、不一样,可就是理不出来……

「大哥,你怎么了?一脸烦恼的样子。」忙到一段落,欧阳冶走回柜台就看到有人一脸沉闷。

「冶弟,大哥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以不配合,就当我是突然发疯……」宁星海低着头,那样子宛如给乌云罩顶了。

「是什么不情之请,大哥但说无妨。」欧阳冶笑笑的说,虽然心有疑惑,却也觉得他这样子莫名的有趣,有种受挫的哀怨大狗趴在她面前的感觉。

「你可以……摸摸我吗?」他就是想确认一下。

「啊?」她听不明白。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摸摸我的脸,一下、一下就好了!」宁星海豁出去了。

发现欧阳冶的迟疑,他又说:「不用了不用了,就当我一时发疯……」

话还没说完,一只形状优美生着薄茧的小手便抚上他的脸,他顿时感觉心怦怦狂跳,一阵热浪袭上脸颊!

果然……不是他想太多,不管是他碰冶弟还是冶弟碰他,他都会心跳加速,迁下真的惨了。

他沮丧地抬眸正对上那双带着疑惑和关怀的漂亮眼瞳。

「冶弟,我可能病了!」宁星海惨叫一声。

「病了?怎么了?大哥,你哪里不舒服?」欧阳冶心里也急了,小手从他的脸颊滑到额间想试探温度,却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气。

「大哥,我去请大夫来好不好?」她口气急切。

宁星海猛摇头,脸色有点变了,他往后跳开一步,表情尴尬的说:「没事没事,小问题,我自己能解决。冶弟,你先忙,我晚点再来找你。」

于是,有人生平第二次逃走了。

担心又不解的欧阳冶,一下午都没法好好招呼客人,后来干脆把舘子交给小唐看管,决定去永乐楼探视那个说自己病了的男人。

而那个逃走的男人呢,正把自己关在房里。

他惨了!他真的惨了!冶弟的手从他的脸抚到他额间时,他竟然有了极大冲动,心痒难耐的,好想扑上去啊!

他真的对男人产生兴趣吗?不对,他是对冶弟产生兴趣,但他对冶弟本来就很感兴趣……也不对!

啊!好烦哪!要是冶弟是女的该有多好,他就不用烦恼,直接娶回宫不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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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娘子呆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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