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朱时京自然觉得这只是一个故事,不过见她一脸虔诚,便顺着问下去,「这么神奇?」
「所以是传说嘛。」
「那为什么先前不倒转,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倒转?」
桃花笑笑,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她之前跟春晓说这由来,春晓别说听,还一路笑,听完摸摸她的头说,桃花你真可爱。
见金拾诸听得认真,桃花也乐于继续说明,「光阴术的前提是要三千颗眼泪作为术引,当那丈夫在谷底为妻子流下了第三千滴眼泪的时候,那法术就生效了,时间回到第一次见面之前。」
「那不就是两个小娃娃?」
「我太姑婆说,时光倒流之后,所有的人都不会记得的,只有施术者会记得。」
只有施术者会记得?「也就是说,只有那只鸯鸟记得所有的事情,而丈夫并没有那记忆,还是个孩子?」
「嗯。」
「那妻子未免太可怜了。」
「太姑婆说,一人苦一次,三千滴眼泪,数年的伤心之苦,与妻子什么都知道却不能说出口的苦,是一样的,不过妻子既然知道将来会遇见那鹰,自然会避开,两人便可长相厮守,我们的鸳山跟鸯山,便是夫妻幻化而成的,两人不只做了七十年夫妻,还永远携手而立。」桃花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都只是传说,没有办法证明。」
「但三千河的确是存在的?」
「嗯,而且,河水还有点咸。」
「这么奇怪?」
「因为是丈夫的眼泪汇集而成,自然是咸的。」
朱时京笑了笑——丫头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传说」,但心里是很相信的,河水咸一定是其来有自,但无论如何,他可不信那是人的眼泪而成。
然后她又说很多家里的事情。
爹,娘,两个哥哥,两个嫂嫂,还有她养了好几年的猫——花花。
太姑婆没有孩子,就住在隔壁,她每天都会过去看看,跟太姑婆聊天,顺便听太姑婆说故事。
太姑婆是族里年纪最大的人,她知道好多事情,桃花从小听到大,太姑婆那,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
家里的房子有点旧,原本哥哥结婚时要整修的,不过当时一个堂伯的屋顶因为年久失修,破了个大洞,于是那些木材便先给堂伯补房子了,嫂子是好人,都能体谅,也说是应该的,毕竟没有屋顶的房子真的没办法住。
接着,就是虫害了。
太姑婆说,没办法,只好让女孩子跟牙婆去大户人家赚钱,于是她们一行十几个女孩子就这样出来。
朱时京等她说了一个段落后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两个月。」
「朱家好吗?」
桃花点头如捣蒜,「好。」
见她说得坦率,朱时京突然想逗逗她——没有心眼的老实丫头,捉弄起来应该特别有趣。
为了避免自己发笑,于是他先清了清嗓子,「见过老爷夫人没?」
「没有,前院可不能乱去。」桃花的表情好像他问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随便乱走要被骂的。」
「老爷夫人很凶吧。」
「别这样说,老爷夫人很好的。」
「哦,怎么好?」
桃花扳若手指数给他听,「一日两顿都有白米饭,若吃不饱,厨房日夜都有热馒头可以吃,上哪找这么好的大户人家。」
朱时京更觉好笑,「每天给你白馒头就好啦?」
桃花想想,点了点头。
她们七人设籍高远府,多多少少都有些联络,她除了月银多,吃得也好,第一天来的时候吃到肉,还想说刚巧碰到好日子,第二天也吃肉,以为是昨天剩下的,到第三天还吃肉,终于忍不住问了春晓。
春晓说,这有什么好奇怪,朱府天天都是一菜一肉,据说二少爷当家时就吩咐过了,每天晚饭要吃好一点。
「我以前在鸳鸯谷,是逢年过节才有肉吃的,可没想到在这边当婢子居然天天吃肉,回去讲给大家听的时候,一定很有趣。」
「既然在这边吃好住好,不如就留下来,别回鸳鸯谷了。」
「那不行,我的家又不在这。」
「但你也说了,鸳鸯谷的房子旧了,冬天时会有风,冷得发抖,屋子旁边就养着猪,有时猪打架吵得不能睡,在这里多好,月银多,伙食好,主人家也不刻薄,上哪找这么好的地方?」
「不行的,爹娘跟哥哥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再破再旧都不要紧,如果不能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就算给我最好的楼房我都不会开心。」
朱时京原本只是逗逗她,但听她这样认真的说出这些话,不知不觉,莞尔成了暖笑。
「再破再旧都不要紧,如果不能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就算给我最好的楼房我都不会开心」……
粗眉丫头……
又过了几天,朱时京已经好了七八分。
正想着要怎么跟桃花说明身分,没想到意外却先出现——阿婉跟着桃花一起到了柴房。
当时他正看着一本桃花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传记,看得正起劲,冷不防的听见开门声。
以为桃花送茶水过来,一抬头却见她身后还有一人,两人一看到对方,都睁大眼睛。
朱时京想,她来这做什么?
而她却想着,三少爷不是要开画舫北上吗?怎么出现在这?
朱时京很快的回过种,以眼示意,她在朱家伺候了三十几年,自然懂得主人家心思,因此没开口认他。
「婉姐,这就是我那天跟您说过的病人。」
「你救的人是他?」
「嗯。」
那日,桃花一脸凝重的来跟她说,自己救了个人放在柴房里,没问过婉姐就自作主张,所以来领罚。
她觉得奇怪,外人可进不到朱府围墙里啊。
桃花说,那人以前是在朱府做事的,前两天被辞退了,可能是病了又无处可去,所以回来请求帮忙。
她想,朱府的人,如果不是有亲戚朋友本身就在里面工作,要不就是牙婆介绍,基本上都是清白人家,被辞通常也都是因为做不来,不会有偷拐抢骗那类的大问题,因此听桃花说救了个以前在府中工作的人,倒也不觉得紧张,只交代,如果那人醒了,她要过去看一下。
当时她只是不明白,朱府最近这一两个月也没辞退谁,那个「前两天」到底哪冒出来的?
但要说冒充也说不过去,只听过人家冒充大爷千金,没听过谁冒充奴仆的,何况那人是从小门进来的。
虽然说是小门,没钥匙也无法进出,而那钥匙还得工作一年以上才拿得到,一支一支都刻有编号,断不可能乱拿。
这事,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原本她是该当下就去看一看,但一来,桃花说他病昏了,昏了的人无法问话,二来,韵音小姐正在前来的路上,无论如何也算是表小姐,她还得把客院好好整理一下,实在也没那心力。
于是当下只交代了桃花,那人醒来时跟她说一声,她要问个话。
没想到这一看,还真不得了,是三少爷。
看着少爷们长大,三少爷会偶发热病的事她自然知道——只是不明白,少爷明显都醒了,怎么也不回竹院……
朱时京见状,清了清喉咙。
婉姐意会,「桃花,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问他。」
「好,婉……婉姐,他……他病才好,可能有些糊涂,如果说了什么不敬的话,您别怪他。」桃花跟他相处七八日,发现他每次提起主人家都不是很恭敬,对福伯,秦姨也都是直呼其名,因此先帮他说好话,免得等一下婉姐不高兴。
没想到此话一出,婉姐跟金拾诸却不约而同笑了——桃花觉得奇怪,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见她一脸疑惑,两人笑容更大了些。
「好了好了,出去吧。」婉姐吩咐,「在门口远处守着,别听我说话,也别让人进来。」
桃花乖乖的出了柴房,把门带上,接着走到几尺之外,听不见里面的人说话,但也牢牢守住那扇门。
此时的她自然不知道里面两人在商议计策,而她昀小婢人生即将兴起剧烈的变化。
就在金拾诸病愈离开后,秦姨找人把她叫了过去。
这是桃花第二次被叫到管事院子。
虽然没有第一次那样怕,但坦白说,忐忑还是有的——尤其是看到秦姨后面那六个大丫头。
说「大」丫头并不只是年纪大,主要是位阶。
那些丫头专门近身伺候,更衣,递茶,帮少爷磨墨铺纸,帮夫人们梳妆打扮,这些工作,整体来说,要比较聪明伶俐,能懂主人家心思,至于粗活,就是她或者春晓这类的小丫头来做。
近身伺候跟洗菜打扫是不同的圈子,桃花也不敢去找她们攀谈,一次见到六个,而那六个都看着自己,忍不住又怕了。
「秦姨好。」
秦姨点点头,对后面几个大丫头说,「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