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算什么嘛!」到底是要对她好还是不好?既然要对她好,为什么总是不理她?让她期待,却不给她希望,这是温柔还是残忍?她握着花,却趴在膝盖上哭了起来,不破一脸无辜,在她跟前焦急地绕过来绕过去,不住地用鼻子碰碰她的手和发顶,好似在安慰她。
蓝非没想到她会哭。
也许他把她想得太坚强了。他难道以为她接受了花,却不会计较他刻意的疏离?他总算主动走向慕容霜华,单膝跪在她身前,扶起她的脸,一手拿着让她好眼熟的方帕替她擦去眼泪。
慕容霜华抽噎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气息让她好留恋。
总算肯理她了是吗?她是女皇耶!他非得在她哭得这么难看才肯走过来?还是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慕容霜华想瞪他,可是当下只觉得好委屈。她应该打他,教训他,起码回敬他过去数月来的冷淡,可是……
她只是没骨气地扑向他,将脸埋在他肩上继续哭。
「你好可恶……坏透了!为什么都不理我……」但她还是这么这么想念他的怀抱与体温,他的抚触与味道,想念到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蓝非单膝跪在他的女皇身前,任由她抱着,双手安抚地在她背上和发上游移摩挲。他怎会以为刻意保持距离的结果,只有自己难受?
「只要你开口……」好半晌,她的抽泣声渐渐转弱了,他才发话,「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拒绝你。」
慕容霜华猛地坐起身,蓝非仍是跪得笔挺,果真是她最英勇的骑士。
他继续擦她的眼泪……和鼻涕。虽然很丢脸,但慕容霜华也没跟他客气,接着便发现他拿的好像是她不知何时弄丢的手帕。她被绑架时带在身上的就只有那一条,跟了她好久,她多珍惜啊,怕丢了就没得用了,哪知一回到炎帝城却再也找不着,原来是他拿走了。
什么是只要她开口,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拒绝?包括要他洗白白脱光光上床等她吗?这种事为什么她要先开口啊?他是要她真的「强抢民男」,对他霸王硬上弓吗?
於是乎,气昏头的她做了件蠢事……
「笨蛋!」她本来想打他,但当下的直觉反应竟是一头撞到他头上……呜呜,其实她是想强吻他的,又想打他又想吻他,但收势不及,加上真的很生气,就赏了他一头槌,两人额头撞在一起。
然后她就后悔了。他的头好硬啊!害她痛得喷泪,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愚蠢,於是她一手捣着头,推开他跑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蓝非。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但是要打他也用不着拿自己的头开玩笑啊!
不破歪着头看了主人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女皇陛下比较需要她保护,於是用鼻子蹭了蹭蓝非,便转身跑走了。
蓝非突然发现,他闹别扭闹过头,似乎忘了一件至为重要的事。
他从没追求过女孩子,在这当下什么主意都没有,只想起父亲果真说对了一件事。
女人心,海底针啊……
隔日,慕容霜华让蓝非休假五日,回宰相府和父母团聚。蓝非也没多想,从他担任禁军总统领以来,因为住在宫里,她常问他想不想回家,让他得空便回宰相府和父母吃顿饭。坦白说,她似乎比他更关心他爹娘见不见得着儿子。
第五天,他提早返回炎帝城,谁知道等着他的,却是慕容霜华的贴身女官哭丧着脸,告诉他……
「陛下偷跑出宫,已经五天了!」
「为何不立刻通知我?」蓝非从来不会对下属或旁人动怒……虽然他向来不怒而威,一个眼神就够吓人了。他的行事准则就是绝不让个人情绪左右做事的态度。
但这次除外。他恨不得抓住应该贴身照应慕容霜华的女官的衣领,即便他不打女人,但此刻手臂与额头全都青筋毕露。
太平宫的女官们跪了一地,瑟瑟颤抖地哭泣,「是陛下的命令……」
原来,慕容霜华在蓝非离开的当晚就偷跑出宫,还把某个宫女抓来警告一番,和她互换了衣裳,让那名宫女在床上伪装她躺了一夜。可怜的宫女彻夜无眠,隔天一早哭哭啼啼地向太平宫的女总管转述陛下的命令和手书,要她们五天后才准通知蓝非,而她出宫的消息最好别走漏,否则就等着天下大乱。
让蓝非气急败坏的是,慕容霜华竟然只带了不破和小圆子公公……嗯,她还把御膳房里专门给她做点心的李总管也带上,便离家出走了!
「封锁消息,派人禀报太上皇。」他迅速做出指示,一刻也不耽搁地赶回宰相府,带上了能够追踪不破的另一条军犬……和不破一起诞生的「战神」。
太平宫的女总管则是早早就备妥了乾粮和必需物品,以及两匹能替换的快马,以便他立刻上路寻找陛下。想来她们这几日也只能忙这个了。
蓝非回到宰相府之际,才知道有人送来一封给他的信。时机实在太巧,他没见到送信的人,那人也相当狡猾,偏偏挑了他一大早进宫时送信来。
信封上的字迹他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慕容霜华。他拆信时手是抖的,那女人最好毫发无伤,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记得她是女皇,一定要把她抓回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慕容霜华只留了一句话给他……
沐阳城见。
沐阳城,是东风郡的郡城。他真不知该松了一口气,或是气她不知轻重?反正在没见到她之前,他是不可能放心的。
蓝非回家还为了另一件事。慕容霜华不愧是熙皇的女儿,离家出走还不忘把国事丢给蓝庸之。
「在孩儿把陛下带回来以前,只能请您和太上皇多担待了。」
蓝庸之心里凉飕飕地想:算了吧,慕容玄只会在一旁看他忙得焦头烂额,自己掮风纳凉!他期待的欢乐假期真是一波三折。
「非儿啊,有句话,爹得跟你说……」
「爹,陛下已经离开五天了,她没带上任何懂武功的保镖!」蓝非已经跨上马,嗓音紧绷,神色阴鸷,恨不得立刻出发去寻找慕容霜华,根本没心情听老爹十八相送。
男大不中留啊!蓝庸之心里更凉了,但仍是对他道:「爹是要告诉你,别忘了她是女皇,她的话就是命令;但即便是女皇也会希望心爱的人是真心对待她,而不是迫於她的权势。有些事情,她开口跟你开口,意义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怎么都想不透小俩口怎么鬼打墙了个把月都不见起色,还是妻子了解女人心,一下子便猜到症结所在。
蓝非怔住,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孩儿明白。爹,我该走了。」
「去吧去吧……」再不让走,怕是这小子要抓狂了吧。
蓝庸之进了炎帝城,被长女逼得退位的慕容玄果然继续厚颜无耻地装病,留他一个人批阅那堆五天没人管的奏章。蓝庸之默默地想,他家祖坟说不定风水有问题,怎么他老是在替慕容家父女擦屁股?
只是这回慕容玄倒有点良心,捧着棋盘进御书房来找他,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进军队,也一起管理大辰数十年的老头就这么在棋盘上厮杀了一天,把奏摺都给忘了。
「我说庸之啊,你干嘛不造反呢?」退位后很逍遥的慕容玄,啃完凤爪,喝着老君眉解腻。
蓝庸之一口茶差点喷到棋盘上。造反?这种累得要死还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他嫌自己不够累吗?
「满朝文武如果都觉得蓝家肯定不会反叛慕容家,这么一来霜华嫁给蓝非有什么好处啊?嫁个不用继承王位的王子,还能促成两国合作;嫁个跟慕容家关系冷淡或居心不轨的,朝中那些老家伙还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拉拢策略;那你说嫁给蓝非做什么呢?」
「……」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蓝庸之愣住,棋盘上顿时门户洞开。
「你看吧。」慕容玄慢条斯理地吃掉他的将军。「所以你当然要在这时独搅朝政,把我晾在一旁,这样那些老臣才会急得跳脚,说你蓝庸之野心勃勃,女皇回朝后要嘛削了你,要嘛让你儿子入赘,你说这法子是不是很完美?」
「……」完美个头!还有,这老家伙刚刚是不是作弊?
被逼着和女皇一起出远门「踏青」的小圆子公公,内心无比惨淡凄凉,一切都因为那一天,女皇陛下笑咪咪地问他:「小圆子,你是沐阳城人士?」
他毕恭毕敬地答了「是」之后,女皇陛下笑容无比灿烂地抚掌道:「好!真是太好了!」
结果证明,真是……一点也不好。
「为何要等到五天后才通知总统领大人?」这是他在踏出天京那时斗胆向主子提出的疑问。
「这样起码我们到了沐阳城,还能争取三四天的时间进行勘查,否则我们连天京的城门都走不出去,就会让蓝非逮回去了吧。」
这样不好吗?离家出走不是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吗?小圆子胃疼地想着。事实上,一踏进东风郡,在到达郡城以前,主仆三人四处走走晃晃,也打听了不少消息,其中让慕容霜华最为关注的是:东风郡竟然有些她听都没听过的税收,以及有个家伙比县令和城守更有权力,但这人却不是郡守,而是郡守的舅舅,东风郡首富魏如风。
据说这魏老爷可不只是东风郡首富,可能也是整个大辰东南方的首富。给朝廷缴的税可以排在全国前五名内。
前五名?这么肥,假若这人就是她要揪的那只鬼,那可就难办了。
到达沐阳城,才住了一天客栈,慕容霜华便嫌脏,要小圆子去替她找了座小庄园承租下来。但第一天在客栈里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魏老爷家里徵女夫子啊?」慕容霜华两眼灿亮。教授诗书礼乐?小意思!最好谙女红?呃……这对她是困难了点,但可以想法子嘛!
「奴才觉得,女夫子是一份非常艰辛危险的工作……」小圆子简直语带哽咽了。「陛……呃,主子何不等到……大人来了,您与他再参详?」他还拚命向一路上只管装聋作哑的李总管使眼色,要他也劝劝主子,偏偏李总管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迳自去忙他的杂活儿了。
慕容霜华睨了忠心耿耿的随身太监一眼。「小圆子啊,你是觉得我无法胜任?」她当然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当然不是!呃,也可以说是……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去看看罢了,人家也未必会任用我,你急什么?」所以她还是去了,小圆子欲哭无泪啊!
啧啧,没想到应徵女夫子还大排长龙哩,她都不知道大辰子民的教育普及程度如此傲人……虽然其中也有蒙混进来,似乎就为了长长见识或蹭个茶水点心吃的。慕容霜华这辈子没跟老百姓一起排过队,倒也觉得新鲜,她还因此学会怎么和三姑六婆一块儿东家长西家短,原来这也是打听事情挺方便的手段。混了一天,当傍晚时分日头西斜,慕容霜华回到落脚处,准备梳洗用膳。
一踏进她居住的院落,小圆子忙着去替她打水,李总管也忙着做饭,不破则是竖直了耳朵,开心地左右摇摆尾巴。她没放在心上,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