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哪里害羞了?你少乱说话。」害羞?他只是不习惯她突然和他如此靠近而已,和害羞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板起脸孔,正色地否认。虽然她摸上他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瞬间怦然猛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心跳很快平稳下来,他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
「好啦好啦,没有就没有,我不会逼你承认的。」不过她刚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耳根子发红,根本就是在害羞,真是有趣的反应。
戚无烟瞪了她一眼,真不知该拿她怎麽办才好,她不管对谁讲话,总是没个正经,听不出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连他也不例外。
他对她无条件的包容,到底是对是错?看着她越来越离经叛道的言行举止,他真的深感懊悔,早知如此,当年她一刚开始扮男装时,他就该想办法将她拉回正途,用强硬的态度制止她继续「走火入魔」下去。
「昭颖,不是我要说你,都已经这麽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
「无烟哥,你到底是被谁附身了,怎麽突然这麽多话起来?」她表情夸张地摀住自己双耳,摆明不想听训。「刚才面对那一群叽叽喳喳拼命讨好你的女人,你连哼都懒得哼一声,现在你却不断地在我面前叽叽喳喳,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
「少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你每次想逃避,就只会用这一招,能不能换个新的说词?」他关心她,将她当妹妹看待,当然要好好地叮咛她一些事,其他女人又不关他的事,他又何必费心理会?她噘了噘嘴,讨厌他总是以哥哥的态度对她说教,她早在三年前就没哥哥了,不想再受到这样的束缚。
况且,她也不想当他的妹妹,她恨死了他只把她当妹妹看待。
努力掩饰掉心中强烈的失落感,梁昭颖又一脸笑嘻嘻地说:「无烟哥,我们别废话那麽多了,还是赶紧处理正事吧。」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份折迭起来的图稿,交给戚无烟。
戚无烟知道她现在不想再谈论任何私事,只谈公事,他也只能暂时依了她,不再多谈。
摊开纸张,一幅活灵活现的鸳鸯戏水图便呈现在他的眼前,他仔细地观看,连图画的细部都没有遗漏掉。
无戚布庄之所以会成为京城第一大布庄,靠的完全不是戚无烟的「美色」,而是布庄具备了上、中、下三种不同层次的布料可供选择。
穷一点的人,可以选择买便宜一点的布料,布料的品质虽然不是上好,却依旧实用耐穿,做工扎实,完全不偷工减料;寻常人家就可以买中等布料,不会太过昂贵,穿起来也非常体面;而富有的人就可以选择最精致的布料。
就因为如此,无戚布庄的客人遍布京城,不过光这样还不足以让无戚布庄成为京城第一,真正让它成为第一的,其实是身为布庄专属画师的梁家兄妹。
京内有不少达官贵人喜欢向无戚布庄订制独一无二纹样的布疋、礼服等等,在知道客人的需求之後,画师就会绘制图样,再将图样交给布庄内附设绣坊里绣工最精巧的绣娘,把图案忠实呈现,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疋一样的绣花布疋。
三年前的画师是梁昭旭,因为画图是梁昭旭最爱的兴趣,又遇到戚无烟赏识他的画,因此他愿意在管理自家粮行生意之外的空闲时间帮布庄画图稿,两人合作愉快。
在梁昭旭死後,梁昭颖就代替了这个位置,她在哥哥身边耳濡目染,也画了一手好图,他们兄妹的画都有一种独特的繁复华丽美感,其他人很难学得来,所以便成为无戚布庄最大的特色,无人能及。
而布庄所专属的画师到底是谁,除了戚无烟以及关系深厚的家人属下们知道之外,其他人都不清楚,各家布庄都在打听这个秘密,希望能把这个神秘画师招揽过去,替自己赚钱。
看完梁昭颖带过来的画,戚无烟谨慎地收起来,对她赞赏一笑。「昭颖,辛苦你了。」
这幅鸳鸯戏水图是某位高官为即将出嫁的女儿订下的锦被样式,要当作嫁妆之一,不过高官只给非常短的时间制作,为了让绣娘能有充裕的时间绣图,梁昭颖只能连着好几天熬夜绘图,才能顺利地赶上制作进度。
他看得出来,她的眼下有抹淡淡的黑影,那肯定是熬夜熬出来的,她平日要管粮行的事情,晚上又要熬夜帮布庄赶画稿,将她给累坏了,他可是会心疼不忍的。
他冲动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眼下那让人心疼的暗影,却突然觉得这麽做似乎有些不妥,立刻又收了回来,放弃这样的举动。
「这没什麽,我已经很习惯了。」她笑笑地回答,她和哥哥一样喜欢画图,所以熬夜赶画稿对她来说并不算什麽,况且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她也就没有理由常常接近他,甚至和他单独相处。
就算对他来说,这只是在工作,但对她来说,这却不只是工作,还有……她想单独拥有他的私心。
「对了,无烟哥,三天之後我要去探望哥哥,你要一起去吗?」那一天是哥哥的祭日,她每年都会去墓前探望哥哥。
「当然。」戚无烟当然知道这件事,而他也和她一样,都不曾缺席过,立刻爽快地答应。
三天后,戚无烟和梁昭颖一起到城外近郊的梁昭旭坟前,虔诚地来探望他。
「哥,我和无烟哥来看你了。」
一来到坟前,梁昭颖马上殷勤地开始整理起来,花了一些时间才把墓地打理完毕,然後放上梁昭旭生前最喜欢的几样菜,蹲在墓碑前,开心地和哥哥说起话来。
「哥,你最近好吗?有没有向阎王大老爷要一副没病没痛的好身子,然後开心地投胎去了?你不必放不下我,我早已经不是孩子,可以独当一面了……」
梁昭颖絮絮地说着,也不管自己的哥哥到底听不听得到,而戚无烟总会静默地陪在一旁,看着她强装开朗的神色,内心隐隐约约感到有些……刺痛。
这些年来,她似乎已经习惯用夸张的笑容武装自己,不让自己显露任何一点脆弱的模样,她好像以为只要这麽做,什麽事情就都无法打倒她,她可以坚强地生活下去。
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和她的娘梁秦氏非常有关系,她们母女俩的心结因梁昭旭而生,他一死,那道结就像被打死了一样,很难化解得开。
他很想帮她们母女解开这个心结,但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母女俩的关系始终非常疏远,让他无可奈何。
初冬的冷风一吹,让穿得有些单薄的梁昭颖打了一个冷颤,戚无烟看到便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不让她有染上风寒的机会。
「昭颖,你怎麽总是这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现在已经入冬了,却不多加几件衣裳?」她始终像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总让他不得不花多一点心思来关心,连一点小细节都不忽略。
他亲手将披风披上她的肩,绑好系带,完全不容她拒绝,他无法抚慰她受伤的心,至少也要把她的身体给顾好,才不会辜负了好友所托。
看着她始终只留到肩头的发丝,他的眼神微黯,感到非常可惜,其实他很想再见见当年她留长发时的模样,那我见犹怜的气质,总是让他一想起就有种莫名的悸动,真是无比的怀念。
只可惜,似乎回不去了……
梁昭颖一被披风给紧紧包住,属於戚无烟的温暖气息便环绕着她,让她的心头瞬间涌出一股暖意,还有羞涩的甜意。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亲自将她给拥入怀中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只能自己偷偷想像,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有成真的一天。
因为,他之所以会对她这麽好,全是因为哥哥的托付,所以他总是以哥哥的心态在对待她,只把她当妹妹看。
经过了这三年,不知他的心态有没有任何改变,她……能不能有另外的期待?「无烟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她内心有些期待,试探地问。
「什麽事?」
「你对我的照顾,只因为哥将我托付给你,所以将我当成妹妹看待,难道没有其他的吗?」
「呃?」他一愣,完全回答不出话来。
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个,当他决定要照顾她,就一心一意地认真照顾下去,如果不是她今天这样一问,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思考这件事。
而这件事情很要紧吗?除了当她像妹妹一样的对待之外,她对他而言的确不同于一般女人……但那种特别到底是什麽,他也难以形容……
「……布庄的合作关系?」因为回答不出来,他只好随意找个答案敷衍。
「算了,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她没好气地转过头,对着哥哥的墓碑自己一个人生起闷气,早该知道问不出什麽好回答的,却还是忍不住替自己找罪受。
他果然只把她当成好友需要照顾的妹妹看待,除去这一点,她在他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地位,什麽都不是。
好讨厌的感觉,真是该死的什麽都不是!
这些年来,只要一到冬天,她总是会梦到那一晚的事情,那不只是她的记忆,更是她甩不开的梦魇,或许到死都没办法摆脱一一寂静的夜,庄严肃穆的灵堂前,只有两名身穿白衣的母女守着灵堂,气氛是无比的冷清寂寥。
梁秦氏看着儿子的牌位,不由得悲从中来,走过丧夫之痛,她现在又得面对丧子之痛,这教她怎麽忍受得了?她对不起梁家列祖列宗,她没能好好保下梁家唯一的香火,往後她到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丈夫,梁家会後继无人,她脱离不了照顾不周的责任。
「旭儿……」梁秦氏落泪泣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更是凄楚,让人闻之鼻酸。
一旁的梁昭颖同样悲伤,却还是强忍着伤痛安慰母亲。「娘,还有女儿陪伴着您,女儿绝对不会一一」
「为什麽病死的人不是你?」梁秦氏突然激动地紧抓住她双肩,睁着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瞪着她。「旭儿从小就体弱多病,都是你害的,他会这麽早就离开我们,你脱不了关系!」
「娘,不是我……」她被母亲这突然失控的举动惊吓不已,慌乱地摇头否认。
她也不希望哥哥一生下来身体就虚弱,她真的没有害哥哥的想法,哥哥病死了她也很痛苦难过呀!
「是你,就是你害死旭儿的!」梁秦氏情绪崩溃地哭喊咆哮,不顾一切地朝女儿怒駡出声。「把旭儿还给我,把旭儿还给我!」
「娘,女儿会好好照顾您的,请您……」她的肩膀被掐得好痛,但她并没挣开母亲,只是拚了命地想要安慰。
「你能做什麽?你只是个没用的女儿,把儿子还给我!」
「啊一一」
梁秦氏发狂似地突然将梁昭颖给往外一推,害她狠狠地摔倒在地,痛得终於哭出声来,一时无法从地上爬起来。
她不只身体痛,她的心也很痛,母亲这麽对她,就像是亲自拿把刀在她的心口划上一刀一样,让她几乎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