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然而风步啸没有回她,只看了她一眼便迳自转过身向侧厅走去,那眼神好像在说:想知道就跟过来吧。
原来那家伙一直躲在侧厅吗?易莲若咬咬牙,恨恨地跟过去。谁知进了侧厅,没见到顾维京的影子,倒是看见一桌饭菜,四五个丫鬟接连端着菜摆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她有些厌恶地说,眼看着自己的乐坊雅间变成餐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成事不在急,先把肚子填饱。”风步啸示意她入座,立时就有丫鬟要从她怀里带走飞雪。
“喵呜!”飞雪可不是吃素的,除了顾维京和易莲若,任何人都得不到它的亲近。那小丫鬟还没碰到它的毛,猫爪子就已经挥了出去,吓得小丫鬟惊叫一声躲了开去。
“这是你养的猫?”风步啸饶有兴趣地看着飞雪,“果真相似。”说罢他拎起飞雪后颈,易莲若阻挡不及,就见他将飞雪揽在自己怀里。
猫果然是敏感的动物,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嚣张的飞雪在风步啸的怀里瞬间安静下来了。风步啸顺着它背上的毛,冷峻的脸上意外地有了一丝笑容,“坐下吧。”
易莲若不敢相信地瞪着飞雪,这吃软怕硬的主儿真不知像了谁!
入了座,有丫鬟端上清水和手巾为易莲若拭手,自打当了“水一方”的老板,易莲若也是过得养尊处优的生活,被丫鬟悉心伺候下来一点儿也没觉得不自在。
整张桌子只有两个座位,易莲若看了看四周,眉梢挑起,“他呢?”
风步啸拿了块鸡肉放在掌心,飞雪乖巧地趴在他膝头啃食,听了她的问话,他头也没抬,“今天清晨就离城了。”
“你骗我?!”那他说什么想见顾维京就跟他来啊!她拍案而起,“他去哪儿了?”
风步啸对她的激烈反应不为所动,又在掌心里倒了点水喂飞雪,“约莫是去了不想让你找到的地方吧。”
“为什么……”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
“莲若,你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风步啸搂着飞雪,语气严肃,“你以为你能给他最好的,殊不知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男人不是都希望自己功成名就,有所作为吗?有了你的助力,他能够达成他的梦想,我做的有什么错?”她看着他,“况且,你不是也期待有个儿子吗?”
风步啸陷入了一瞬间的沉思,轻轻叹口气,“我从没想过你如果是儿子会比较好,在这个世道,你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已经是上苍对我的怜悯了。让你对男人产生这么大的偏见,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过失。但是莲若,我只希望你明白,男人的雄心壮志并不仅限于博取功名。”
易莲若想大笑,销声匿迹二十余年,现在出来装什么慈父,说什么她是上天对他的怜悯?荒唐!如果男人心里没有装满功名利禄,那么当年他为什么不接走娘亲,反而让她在尼庵里耗尽生命,真是可笑至极!
然而她笑不出来,他话里的无奈和愧疚让她喉间哽塞,是以她只装作没有听到,把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饭菜,“果真是皇室中人,早膳就吃得这么丰盛。”
“一会儿要赶路,车马行程恐怕再吃不到这么周全。”知她故意忽视自己,风步啸也没有恼,反倒是神情优闲地跟她搭话。
“我好像没说要跟你走?”她尝了一口豆花和另一碗糖水,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厌弃地将碗推开,“能不能给我瓶酱油?”
风步啸看她一眼,招手示意,很快就有丫鬟端上一小瓷瓶的酱油。
易莲若毫不客气地将之倒进豆花碗里,又试了试味道,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进食。不要说她口味怪,谁没有一两个自己的偏好?从小她就喜欢吃这种味道怪怪的豆花,不过除了娘亲以外,周围人都对她的口味不敢苟同。
一碗豆花很快见底,她意犹未尽,小声嘟囔了句:“真是可惜……”
“小地方没有紫菜,将就一些吧。”
易莲若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是顾维京跟你说的吗?”叛徒,就这么几天居然连这种小事都说给这个人听。
风步啸含笑不语,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想,你会跟我走的。”
“为什么?”
“原因跟你将顾维京送到我这里是一样的。只有一方固定在某个地方,另一方才会更快地找到对方,不是吗?”如果两个人没有联系,那么恐怕以后要相见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真的特别有缘分。但在这个谁也说不准的混乱时代,有多少人会相信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易莲若咬咬唇,不肯屈服地说:“那又怎样?我可以在这里等他!”
“哦?”风步啸脸色稍沉,“没有官人保护,你这已如空巢的『水一方』如何重新开张?又或者,你也想到了能避开魏家二少的方法了?”
易莲若顿时语塞,这是她为何在三天内将一切事情办好的原因。这座城里上到县令之子,下到街头对她有企图的男人,都让她一个人难以生存下去,一旦顾维京不在了,她如何能保护好自己。
如果坚持自己一个人离开,以至于跟顾维京断了联系,那也是她无法承受的。虽说是她先推开他的没错,但她还是期望着能在别的地方一直看着他,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啊。
风步啸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他笃定的样子还是让她气恼不已。她仍旧无法原谅这个抛妻弃女的人,那么,就这样跟顾维京彻底了断吗?
易莲若想过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后,不得不放弃,她气闷地问对面的男人:“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看透别人心思,然后若无其事说出来的行径很恶劣?”
“有,”风步啸难得露出明显的笑容,“你娘。”
马车上,易莲若还在想着顾维京让风步啸转告她的话。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笨蛋,明明跟着风步啸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为什么非要背井离乡去建功立业,还说什么以后回来要证明给她看。
最好他回得来!居然连一句临别的话都没跟她说,真是太可恶了!易莲若心情恶劣,掀开马车的布帘,看见白浩骑马随行。
“白公子。”她微笑开口,期待地看着白浩对她露出满脸苦笑。
“小姐……”白浩原以为自己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的功夫,可以做到荣辱不惊,却没想到一碰上这位大小姐,他的金刚身就面临破功的危险。她总是给他出一大堆刁难的题目,似乎很是以看他犯愁为乐。
偏偏主子一心想弥补对女儿二十余年父爱的缺失,对他这个得意忠仆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下令要他在小姐的马车旁随行,真是苦煞他也。
瞧她一脸温柔的样子,莫不是心里又想到了什么不顺意的事,要拿他解闷吧?
“哎,你怎么总是叫我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还称呼我家小京少主来着,难道就没有想给我一个什么特殊的称呼吗?”
小姐这称呼也不普通好吗?如果不是在她家当人下属,他也不会叫她小姐啊!
“那小姐想要什么样的称呼?”
易莲若眯起眼睛,一脸泰然地说:“这话应该问你才对,是你对我的称呼啊。”
“小姐要是真的在意的话,不如叫女少主好了,正好跟少主相对。”对战这么久,他白浩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的。
“咳!真是难听,果然儿子和女儿待遇就是不同。儿子的话,还有人专门去遣散入不得眼的情人,赏银给得也痛快;换成女儿,别说有人处理这些问题了,人家连情郎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现在还给我这么难听的称呼,太偏心了。”
白浩无话可说,只能苦笑。
他的反应让易莲若感到无趣,在车窗口趴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们当初怎么会那么快找上门来?”明明白浩“遣散”她的时候,字里行间都表明他们已经认定顾维京就是风步啸的儿子,不应该那么快就推翻这个结论啊,这之间根本连怀疑取证的时间都没有,该不是他们兵走险棋,来诈她的,而她就真的傻傻承认了吧?
“因为顾公子找到了有力的证据。”
“什么证据?”会有比她的情诗和绣帕更有力的证据?
“他找到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人,想必小姐也是认识的,就是慧心师太。”
“不可能!慧心师太好几年前就云游去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小京怎么会在三天之内找到她?”真以为她是好骗的哦?
白浩笑了,“慧心师太养了一手好鸽子。”
她果然是不该低估他的!易莲若忿忿地想。
“所以你们就用了三天时间看我累得跟狗似的忙活关张的事情,然后在第三天给我来绝地反击罗?”
“没有那么久,事实上,小的是在最后一天才知道事情真相。顾公子在主子府里时一直没有提到小姐,直到他偷跑出去,回来时才坦承了一切。”
易莲若有些吃惊,原来即便被风步啸关起来,他也没有出卖她的秘密。想到顾维京被迫留在风府,一边默默承受他们给他强加的名头,一边偷偷跟师太联系,直到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头一次觉得这件事她好像也有不对的地方。
如果事先跟他商量好,让他冒名顶替的话,是不是他就没这么反感,也不会弃她而去了?
“咳,还有一点。”白浩觉得有必要尽点为人下属的责任,“虽然小的一开始认为顾公子就是主子的儿子,但似乎主子并未这么认为。”
“怎么说?”
“小姐在魏府的那番……言论,给主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想倒也不奇怪,如果不是跟自己关系重大,怎么会向陌生人发那么大的脾气呢?
易莲若冷哼一声,“鬼知道他是不是怀疑。说到底,最后他还不是让你用五万两把我打发了?”
白浩摇头,“小姐不要误会主子,那时因为信物在顾公子身上,除了主子之外,所有人都认定顾公子是主子的儿子。倘若主子也是这般想的,那么那日主子就会让我直接……呃……打发您,也不至于会跟小姐您说那许多了。小的向主子禀报时,主子特意命小的仔细转述您说的话。”
风步啸不是一个不听他人劝告坚持己见的人,他会先赞同他人意见,然后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方法证明他们的错误。
见易莲若不语,白浩问出心中存疑的问题:“小的有一事想请教小姐,当初小姐又是怎么知道主子身分的?”他们出门在外力求小心谨慎,生怕身分泄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又是怎样做到只消一眼就认出主子的呢?
易莲若对他的疑问很是不屑,“哼,最好你们没有一直四处向人询问我和我娘的事情。像你们那样大张旗鼓地找人,想让人装傻都难。”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时有人探询她的身世,只不过她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这次要不是为了顾维京,她也不会傻到自己找上门去。
白浩忍不住摇头,这些年主子寻找夫人的事情一直进展不大,如今看来是小姐故意为之的结果。
马车在沉默中又行进了一段。易莲若看着车外的风景,突然问:“他……现在有多少妻妾?多少儿女?”马上要面对的事情,她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您说主子?主子没有妻妾,除了小姐亦无其他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