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就在这时,小店门口来了一辆豪华马车,一队侍卫带着佩刀跑进大堂,不顾店小二的叫喊,直接站在了木春熙桌前。
白镜如皱起眉头,将筷子放下,「各位兄台有何指教?」这来势汹汹的一伙人看起来可不友善。
结果没人回他,倒是那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白镜如一眼就认出这是闻人家深居简出的当家主母,也就是闻人玉的亲娘——金华夫人。他直觉这位夫人是冲着木春熙来的,因此手臂一紧,将木春熙拢到身后。
木春熙自然不认得金华夫人,只是旁边带刀侍卫给人的压迫感太重,让她有些胆怯。
金华夫人目不斜视,直直走到白镜如面前。他摸摸鼻子,站起来躬身道:「晚辈不知金华夫人到来,真是有失迎迓。」
突然出现搅坏别人吃饭的心情,却还等着人家先敬礼,这夫人摆的谱还真不是一般大。
金华夫人冷冷看着白镜如身后的木春熙,殷红如血的嘴唇一放,吐出的声音格外冰冷:「你就是木春熙?」
木春熙不答,看向一直被漠视的白镜如。
白少爷也是修养极好,三番两次被怱略依旧没有着恼,只是笑吟吟道:「金华夫人好眼力,她便是九街木家女儿,亦是白某的未婚妻,闰名春熙。」
金华夫人终于用眼角斜了白镜如一下,哼了一声,「商贾之人,油腔滑调。」之后看到两人相扣的手,再鄙夷道:「公然调情,不知廉耻。」
白镜如挑眉,他不相信这位自讶矜贵的夫人是专门来讽刺辱骂他们的,是以他仍旧微笑抱拳,「多谢夫人教诲,晚辈这就回府,不打扰夫人出行。」说罢,他就拉着木春熙,从旁走过。
金华夫人不曾见过这么失礼的年轻人,居然不等她发话,就先行离开?
「站住!」她这么一喝,那些带刀侍卫纷纷抽出佩刀,挡住两人的去路。
「夫人还有何指教?」白镜如懒洋洋地回头,单臂揽住木春熙肩膀,不让她被刀光所伤。
「我今日是来找木氏春熙的,没你这白姓商人甚事。」
「巧了,夫人要找的人再过几个月便是白某的妻子,您出身名门,难道不知什么是在外从夫吗?」白镜如的声音越发懒散,木春熙隐隐听出他已对这个无礼的夫人动了薄怒。
金华夫人气势更加逼人,「好,你说你是她未婚夫婿,那你自己问问她,对我儿做了什么下贱事?」
白镜如表情况了下来,金华夫人的儿子便是闻人玉无疑。他不会真的傻到转头去问春熙,这些日子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春熙发生什么事他比谁都清楚。只是看金华夫人的样子,这几天闻人玉象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感觉木春熙在怀里有些颤动,温声抚慰了几句,又擡头对金华夫人说:「夫人,明人不说暗语,您有话不妨直说。」
木春熙真是气到爆了!她从不知道闻人玉的娘亲会是这么跋扈的人,居然张口就对素未谋面的人说「下贱」。她自从胭脂铺一别后根本没见过闻人玉,哪里又会对他做什么事,真是太可恶了!
「若木春熙没用妖术诱惑我儿,爲何我儿绝食至今,还扬言不娶她木春熙就不进京赴试?!」
其实闻人玉一提出要娶木春熙时,金华夫人就不太满意。九街木家是什么家世?九代武夫啊,怎配得上他们书香门第、豪门世家?但看儿子心意坚决,她便以恩赐的心态差媒婆去木家说媒,当然内容由娶妻变成纳妾。在金华夫人看来,九街木家的身分就是给闻人玉当通房丫鬟,也是合适的。
可没想到这木家这么不领情,居然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金华夫人只觉他们不识好歹,便不再理会。奈何儿子知道木春熙拒婚后日渐消沉,连读书都没有往日的劲头,这才引起金华夫人的注意。在闻人家,娶妻纳妾、开枝散叶什么都是小事,考取功名才是重中之重,她见儿子爲了儿女私情竟无心读书,心下对这木家女儿恼怒不已。
现今闻人玉更是以绝食要求娘亲再向木家说亲,金华夫人头一回见到懦弱的儿子有此决心,便想会会木家女儿。一番探查后,才知道木家女儿已有婚约在身,而自己那儿子竟痴心到连人家女儿的名字还摸不准就要求亲,真让她觉得顔面尽失,当下认定是木春熙施展了什么妩媚招数,才让儿子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木春熙大感奇怪,照理说,她跟闻人玉接触的时日并末太多,看不出他对自己这个朋友有多重视,怎么就在胭脂铺见了一面后,突然对她痴情起来?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究竟。
能让金华夫人亲自出马,看样子闻人玉的状况真是不容乐观。白镜如知道他可以带着春熙摆脱这个无礼女人的纠缠,只是闻人玉到底也曾是春熙的朋友,以她的性子,必然不想见他走上绝境。
「看样子,你得好好收拾自己惹下的风流债。」白镜如对她耳语。
「去你的,我可什么都没做!」木春熙捶他,急急爲自己辩白。
这两人居然就在她面前打情骂俏?金华夫人又要开口大骂,却见白镜如温文有礼地道:「毕竟闻人公子与我是同窗,听闻他身体抱恙,哪有不去探望的道理?还请夫人带路吧。」
进了传说中的闻人府邸,入眼的全是干枯的树木和地上的荒草。其实看这些残枝落叶,不难想象闻人家夏季的繁盛景像,只是不知爲何,冬日的景观如此不堪入目。
「我们以后住的地方一定要种万年青、种雪栓!」木春熙紧紧地跟着白镜如,一边看着小道旁的破败花丛,一边对白镜如说。
「放心,整个白府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知道她喜欢花草树木,他一早就请人对白府重新进行园林规划,保证她嫁进来后每日都能看到最美的花朵。
「呼,那就好,要是住这种地方,我肯定要疯了。」
白镜如不答,只是微笑着看她吐舌庆幸的可爱模样。眼角瞥向身后,那两个铁面嬷嬷听到木春熙率真的话,脸色更加「铁」了。
到了闻人玉房前,嬷嬷不准白镜如一同入内,白镜如眼中的厌烦一闪而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会招人闲话,嬷嬷既在豪门世家做事,定然没有不懂的道理。」
其中一个嬷嬷想了想,才道:「那就劳烦白公子在前厅等候了。」
白镜如原想拂袖而去,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木春熙走进内室,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也许刚才他应该直接回绝金华夫人才是,总好过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自己是将春熙推到了另一个男人面前……
木春熙走进内室,先是被室内的酸腐气味熏出了几个喷嚏,见白色床帷后一个干瘦的人影若隐若现,她走了两步,便不再上前。
床上的人听见声音,用微弱的口气道:「是……鱼雁儿吗?」
那微弱的声音让木春熙心里一抽,她垂下双眸,「是我。」
床上一时没了声音,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梓、梓……梓今?真的是你?」
「嗯……闻人公子。」
闻人玉一怔,苦笑道:「你……从前都是叫我……阿玉的。」虚弱的身体让他话不成句。
「现在不同了,闻人公子,我记得我对您说过,我要嫁人了。」
「梓今……梓今,你可是还气我那三年……没有理你?」闻人玉干瘦的手从帘后伸出,把她吓了一跳。「梓今,我后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嗯,我原谅你。」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执着的感情多么淡薄。当初她想跟他说话读书逛庙会的时候,他躲着她;现在她要嫁人,不再追着他的身影跑了,他却反过来用这么激烈的方法乞求她的原谅。
可是,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因爲时间太久,他们之间已经留不下多少感情了,不是吗?
那轻飘飘的一句原谅,倒让闻人玉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地想要她一直怨恨自己……他支撑着要坐起来看她,可动作很是吃力,因爲长久躺在床上不曾动弹,但她依旧站在那里,站在一个有礼的距离之外,不肯过来扶他一把。
闻人玉终于放弃了,颓唐地躺回床上。「我听说,你要嫁的是白镜如,是吧?」
「嗯。」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他没有忘记当初她每次提起白镜如时,那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
木春熙羞赧地笑了,「不,我喜欢他。」
「不,你不、不喜欢!」他喘着气打断她,「你每天都说他很可恶,他是混蛋,他欺负……你,他是恶棍……你总是、这么对我说,你讨厌他,恨不得、恨不得……」他死!说到最后,闻人玉不知这是木春熙曾对他说过的抱怨话,还是自己的心声了。
木春熙歪着脑袋,「对哦,我当初是这么讨厌他的呢。」
闻人玉象是看见救命稻草,擡头向她站立的地方看去,耳边却听到她接着说:「我现在也讨厌他啊,他还是欺负我,有时太忙还会忽略我,可是没有办法,这点儿讨厌敌不过我喜欢他的程度嘛。」
剎那间,闻人玉觉得唯一支撑着他不被溺死的浮木碎掉了,他心脏收紧,张嘴半天,才有了声音:「你、你还说过,你喜欢、书生……喜欢状元……」
「是啊,我还想要我相公帮我把家训改一改,可遇见白镜如那个混蛋,什么都乱了……不过也还好啊,他书读得不错,虽不考功名,但我觉得帮忙改家训这种事应该没问题的。」
闻人玉闭上眼,不想再听她说话,可一闭眼,看见的却是那日在胭脂铺,一身女装的她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用那么柔软的声音唤他:「阿玉。」
那时他才知道,这一生也诈只有这个人会用如此重视他的语调唤他,也许只有这个人会倾听他的烦恼、他的苦处,而不是逼他看书、看书、看书!可是他错过了,他的懦弱让他把她推开,甚至直接将她推到了他天敌的怀里……
白镜如,读书永远不曾用功,却总抢在他前面的那个人,每次娘亲教训他,总会提到的令人憎恶的名字。
白镜如,他唾弃自己一直视爲人生目标的科举考试,却从不曾将书院的第一拱手让人,可凭什么他一个志不在功名的人却能得到神童的赞誉,而自己这个出生书香门第、本应受尽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就必须永远跟在其后?
闻人玉咬紧牙关,又凭什么他唯一找到的温暖,也要属于那个男人?爲什么白镜如不去死?!
「闻人公子,做什么都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上次听说你要纳妾,我还替你高兴了好久呢,想我们一个书院的同窗现在都准备成家,爲以后的家业而奋斗,我就觉得好开心。」
不,娘亲指给他的那个小妾张扬跋扈,跟她相处完全让人无法喘息。面对季怀香就像面对娘亲,他永远是擡不起头的人!
「所以,请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还没当状元就把自己搞垮了。」
「梓今……」
「嗯?」
「如果我考中……状元,你会……嫁给我吗?」
怎么还问?木春熙觉得自己一张笑脸要僵掉了。等他考上状元,那也是来年九月的事了,她都已经嫁人了好吗?
「抱歉,闻人公子,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嫁白镜如的。而且只要你考上状元,还怕没有女孩子嫁给你吗?」
木春熙不知道,这句话就像一道生命之光,让躺在床上的闻人玉猛然睁开眼睛,并且彻底照亮了他的眼底……
离开闻人府时,终于听到喜讯——闻人玉愿意吃饭了!不过因爲他很多天没进食,所以只能吃些白粥,但这也足够闻人家欢欣鼓舞,以至于忘了尚在府中的那对未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