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镜如微笑,「无碍,贝是昨夜未曾回府。」
「噗!」一口清茶全部喷出,木世雄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指着白镜如,「你你你……」
「阿爹,您怎么随便喷口水!」
「我我我……」
「好了,夫君,好好喝口茶吧,别把孩子们吓坏了。」木夫人温柔地拍着丈夫的后背,「今天的事也该给镜如一个说法,你们爷儿俩好好聊,我跟春熙说几句体己话。」
木世雄还在震惊中,听夫人说完才点头,巨掌一拍扶手,「是该如此!」
木春熙看着阿娘越发和煦的笑容,心里不禁涌上一阵寒意。擡头向自镜如求助,却发现他目光柔和地回视她,让她瞬间就有了勇气。
可恶!那个混小子居然敢在他这个老爹面前跟他的亲亲宝贝乖女儿眉来眼去!是谁让这个混小子跟他的宝贝疙瘩订亲的?他要宰了他!
木世雄只等着夫人把女儿带走,就要把白镜如大卸八块,然而那对母女的身影刚消失,就见白镜如黄金一般的男儿膝,向他跪了下来——
「岳父大人……」
「阿、阿娘,人家知错了。」木春熙揪着衣角,可怜地看着不肯正视她的木夫人,「下次真的不会了……」
呜,都怪白镜如那个大混蛋,没事说什么暧昧话,明明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却要被阿娘教训,真是太可恶了!
木夫人转过头来,青葱般的手指狠狠点着宝贝闺女的额头,「真是胆子大了,是不是等不及明年,就要给阿娘抱个小娃娃出来?」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啦,阿娘!」木春熙拉着阿娘的袖子作小女儿状撒娇,「我有乖乖听您的话,真的没有乱来……」
木夫人对着撒娇的女儿,无论如何也摆不出冷面孔,只得没好气地说:「站好!都多大了,还没有正形。」
木春熙嘻嘻一笑,马上立正站好。「阿娘,您别生气了,大不了下次白镜如来,我把他打出去!」
木夫人叹口气,倒没有真恼,若说这对小儿女感情深厚,也是他们做爹娘乐见其成的,只是……
「春熙,阿娘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虽说镜如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可如果你有别的想法……」她顿了顿,没说下去,柔美的脸上露出忧郁表情。
木春熙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娘,您说什么哪,我哪有别的想法?」
木夫人摸着女儿柔顺的黑发,「是吗?那你对闻人家的孩子怎么看?」
「很奇怪耶,我昨天看见阿玉的时候,听他说要纳妾,并看见他亲自给自己的新夫人买胭脂呢,可不晓得爲什么,今日他家的人就这样……难道是阿玉的新媳妇跑了吗?」
「春熙,你跟闻人家的孩子一向这么要好吗?」当年闻人家派了个下人就来大闹木府,把木世雄气得要命,她也觉得木家跟闻人家没什么交集,就让女儿尽量少跟闻人家的人接触。
可现在听春熙说起闻人玉的那股亲密感,她觉得这次闻人家来木家说媒也许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木春熙对阿娘的忧心毫无所觉,只是挠挠头发,想了想说:「阿玉哦,也没有多要好啦,我们差不多三年没说话了,就是昨天我跟来俊去买胭脂,碰巧见了而已。」
木夫人闻言,正色道:「那你以后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要再随意称呼人家的单名,我木家的女儿可以活泼不羁,但绝不能失了矜持。」
阿娘严肃的面孔把她吓了一跳,「我……」
「听见了没有?」
「是,女儿知道了。」木春熙有些委屈,完全不知道阿娘爲什么突然变睑。
木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只感到一阵头痛,「春熙,不是阿娘不讲理,你也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有些人情世故,你应当懂得。既然你要跟镜如一起生活,就别再把别人提升到比他还亲密的高度。你扪心自问,平日里你称呼镜如的时候,可有称呼闻人玉这般亲密?」
木夫人缓了口气,接着说:「纵然镜如懂事,不与你计较这些,但你也要有这个意识。」
「可是阿娘,就是个称呼而已嘛!」要她亲亲密密地称呼白镜如,她做不来啦。
「如果镜如叫前街叶家女儿叶莲爲莲妹,你可愿意?」
木春熙呼吸一窒,不由得想起前阵子叶莲在大街上给白镜如丢绣帕的事,忍不住叫道:「那个女人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叫那么亲密干嘛!」
木夫人终于露出笑容,「这就是了,闻人玉马上要纳妾,下个月还要去京城参加科考,你们前三年不曾说话,以后也很难再相见,你叫他阿玉,是不是也欠妥当?」
木春熙到底是个聪慧的孩子,被娘亲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太过任性了。真要说起来,她之所以会那么重视跟闻人玉之间短暂的友情,也完全是因爲承袭了她爹亲骨子里的重情重义。
只是从没有人跟她说过,有时候这种「重感情」,会给自己和自己最珍视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娘,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她握紧拳头发誓,心想,自己也要多注意白镜如那家伙会不会叫别的女孩子也那么亲密!
看着女儿离开,愁容又爬上木夫人美丽的面庞,她还是有些话无法对女儿说出来。
闻人家能在干平县立足,并且成爲人们口中的「贵族」,不是没原因的,最根本的一点就是——闻人家世代从政,家族里跟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他们骄奢跋扈,只要县城里有什么他们看不过眼的事情,一定想尽办法打通各路人脉解决掉。
这种做法爲全县的百姓所不齿,但也没人能奈何他们,像当年闻人家仅仅派出个嬷嬷就敢公然跑到他人家里叫嚣,木世雄也只是将嬷嬷赶出木府,却没有去闻人家说个公道。
木夫人紧锁秀眉,一想到早晨的情景,就忍不住冒火,她多年修养出来的温和性子,在那时面临最艰巨的考验。
闻人家派来的媒婆说了什么?要让春熙进府给他们少爷当三少奶奶!当个妾!
木夫人攥佳八仙椅的把手,瘦弱的身子一阵阵颤抖。她不能坐视自己爱若性命的女儿被人这么糟践,闻人家真是欺人太甚,简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也幸亏春熙对闻人玉没有太多的感情,否则这件事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只愿这次下聘礼是闻人家少爷一次心血来潮,切莫太过纠缠。
木春熙在前厅没有逮到白镜如,当她回到自己院子时,仍旧没看到他的影子。
那个混蛋居然不跟她说一声就离开了?
木春熙看见上午支起的画板,上面却是一张未曾染墨的宣纸,她的画不翼而飞。哼,想也知道是哪个家伙把她的画偷跑了,她心里很是得意,拿起笔想再画一幅牡丹图,可笔还未落,就觉得有些兴趣索然。
凭什么那个家伙每天忙到昏天暗地,自己却要在家里穷极无聊?她也是读过书、上过学堂的好吗?当初还说要帮着爹亲打理武场,后来她才知道木家的武场都有专人打理,根本轮不到她。况且武场跟经营商号不同,只须每年跟其他同行举办一届比武大会,其他时候各收各的学徒进行指导就好。
怪不得阿爹有那么多时间陪阿娘四处游玩,和白叔叔三不五时开商会洽谈生意比起来,阿爹真是闲得过分!
可恶,她现在要做什么打发时间?
无聊了一下午,木春熙终于在傍晚,见到了她咒骂了一天的未婚夫婿。
「嘴上说什么陪我陪我,结果还不是自己跑掉?你要是再这样不告而别,小心我真的跟踪你哦!」木春熙坏脾气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她真的无法理解爲什么别家女儿能整月整月地闭门不出?真的不怕被憋死吗?
白镜如执起她的手,「知道你不出门憋得难受,咱们现在出去走走,如何?」他心里明白得紧,春熙之所以没有大摇大摆地出门闲逛,完全是因爲避嫌,毕竟早晨刚闹了那么一出闹剧,她实在不方便再单独出门,惹人非议。
就算她向来不顾忌自己的形像,但他现在正是广交人脉的时候。可不能因爲一己任性,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破坏掉。
看着一脸别扭相却乖乖被自己牵着的木春熙,他忍不住微笑。终于看到她也能爲他着想了,定情这么久,他告白过无数次,可他的未婚妻意外地嘴硬呢。
「熙妹,晚上你想去哪儿?」
「夜市!」
果然……有生之年,他是不指望木春熙有更高雅的追求了。
原本所有人都以爲事情会就此步上正轨——再过不到五天,县里要参加科考的学子就得进京了,白镜如接手自家商号十分顺利,木春熙也开始学习女红,甚至将自己亲手制成的第一个拧巴到看不出原样的锦囊,系到了未婚夫婿的腰带上。
大街小巷都是贩卖文房四宝的吆喝声,酒家客栈也挂出了状元酒、状元餐的牌子,就连算命的老神棍也瞪大无神的眼睛,三不五时地对着来算命的书生猛喝一句:「状元骨!」
这天,木老爷正跟白家当家杀棋,自打儿子接手了自家商号以来,白老爷的闲暇时间日渐宽裕。
「哎呀,白老弟,你看看全县的人都在准备送儿子进京,你就真的不打算让镜如也摸一把状元?」木世雄听外面一家卖状元包子的包子铺叫喊得响,忍不住问起对面沉思的亲家公。
白玉峰摸着山羊胡,笑道:「倘若那孩子有心,我们拦也拦不住,只不过他跟我这钻钱眼的爹一个德行,都对功名敬谢不敏。况且,镜如若进京赶考,先不说取不取得回名次,等回来发现春熙被别家小子订跑了,我们可是吃大亏了。」
木世雄得意起来,「那是,虽然你小子满口生意经让人不悦,不过老子还是要说,能娶到我家女儿,那真是你们自家的福气!」
白玉峰苦笑,「我原本不过贪图你家矿山,现在才发现矿山虽是开发了,但我那个儿子也全搭给你家了,唉唉唉。」
白玉峰越是露出一张苦脸,木世雄就越是得意,两人的说笑声让端茶而来的木夫人忍不住摇头。这两个性格作风截然相反的人意外地相处融洽,说起来,木家跟白家这两个绝不同路的世家能世代交好,也真算得上奇迹了。
她将托盘交给丫鬟,自己抱着暖炉,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对面屋顶上的积雪。现在是腊月,因着干平县地处偏南,倒也不觉得多冷,再过八个月,她的心肝宝贝就要嫁到别人家了,想想日子过得真快,明明昨天的春熙还迈着软软的步子,向她走来,怎么转眼就要嫁人了呢?
「晤,镜如,我们再尝尝这家的状元蒸饺吧?」木春熙两眼放光,看着蒸笼上热气腾腾的蒸饺,十足的馋猫模样。
店小二机灵,一见有客上门,连忙招呼:「哎,客官里面请!不瞒您说,
我们店的状元蒸饺可是有独家秘方,吃了保准让您相公高中状元!」
白镜如忍不住摇头,这一路状元丸子、状元米糕、状元饼、状元汤的,她还没吃够啊?说到底,跟原来的味道完全没有差别嘛!
他低头对木春熙玩笑道:「你吃这么多『状元』,难道前面路口还要买个状元相公不成?」
木春熙给他一对白眼,「就会糗我,如果有,我没准真会买哦!到时候你做大,他当小好了!」
白镜如失笑,捏着她的鼻子,「真是败给你了。」
两人要了一屉蒸饺和一小碟米醋,特地选在安静的角落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