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沈清。」他不敢抬头,全程盯着他的脚尖看,刻意压低的嗓音依旧娟秀。

「心虚什么?怕我吃了你?」陆长兴冷不防地伸出手,捏住他的下颚,将他整张脸抬了起来。

沈清双眼圆瞪地看着陆长兴,心跳如擂鼓,却不敢逃避。

人已经捏在他手上,这时候更不能轻举妄动。他是一帮之主,为了漕帮,果断地捏死一个可疑的人,都好过一时疏失害死一百个人。

陆长兴眯起眼,仔细地看着这副突然撞进他眼里的容貌,脸上虽然有些脏污,但掩不去五官天生的细致,黛眉如扫、眼含秋波,秀鼻直挺且唇色映红,故作镇定的神色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又为他的容貌增添了几分色彩。

他不是没见过男生女相的人,但条件远不如他,难怪同是男子,也有人赶着戏弄,说不定哪天为他大打出手都有。

陆长兴以拇指摩挲他的脸蛋,见他眼底防备更甚,不禁扬起嘴角,惋惜地说:「嫩得跟豆腐似的,可惜长在一个男人身上。」

沈清吓得倒退一步,陆长兴的手却还捏在他的下颚,不肯松开。

「老大,你——」骆冰拚命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才看到陆长兴对个男的不规矩,就算他长得再像女的,他还是个男的啊!

难道老大近三十还不娶妻就是好这口?!

「不要欺负阿清!」阿牛见状,牛脾气又上来了,冲上前去想扯开陆长兴的手,却在快要碰上之前,扑了个空。

就在沈清跟阿牛都对陆长兴有些松懈的同时,他突然反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扯下沈清盖过脖子的衣襟。

一道寸长,两指宽的粗疤就切过他的脖间。

「这是?」陆长兴眯起眼,以指抚上这道疤。

「小时候贪玩,让树枝划伤的,没想到长大后却长不出喉结,声音也变不了。」沈清敛下双目,现在脖子扣在对方手里,他只能忍一时,以求风平浪静。

「没刺穿你的喉咙还真是命大,不过声音变不了?怎么连个子都长不了?」漕帮不纳十六岁以下的男丁,就算缺人,偷偷放行,也要长得像十六岁。

「家里穷,时常吃不上饭,个子才抽不高,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被笑话像个小娘子了,不过我力气不小,搬货、清淤、凿泉都不成问题,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是吗?我——」陆长兴还想多问几句,就让一道哭声砸了。

「求帮主开恩!」哭声自围观的人群后方传了过来,不久人群自动自发让出条路,就在众人窃窃私语地议论中,爬进一名中年男子,神色惶恐、头发凌乱。

「舅舅!」林正南看到血亲舅舅真的一路爬了过来,又听他喊陆长兴帮主,双腿一时发软,跪了下去,双手连撑地的力气都没有。「帮、帮主。」

阿牛跟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闹事的那群人,个个都跟林正南一样跪了下去,方才落水的那名褐衣男子才被人救起来,走回原地,惊魂未定之际就得知这则消息,当场昏死,反观沈清,表情倒是未变几分。

陆长兴见状挑眉,更确信沈清这人不如表面上简单,不过要处理他也得等手边的事发落完毕,便松开箝制他的手,转过头看着骆雨,皱眉道:「未免晚了些。」

「用爬的,总比走路耗时。」他一看到陈昌铭就叫他跪下,吓得连南分总舵主都跟他们一块儿过来了。

「陈昌铭,你外甥在这里自称三爷,还向帮众抽人头税,动辄打杀,甚至要本帮主向他下跪。」他指着几欲昏死的林正南,笑着询问:「你跟我说说,怎么教出如此大器的外甥,比我还要威风,是不是再过几年,我就要腾帮主的位置给他坐,双手奉上漕运使的官印了?」

「不、不敢,帮主,这……这其中必有误会,没有人头税的,没有,决计没有!」陈昌铭连忙摇手,看向林正南的眼神,都能将他射穿个十七、八遍了。

陆长兴随便指个帮众问:「人头税抽多少钱?」

「七百文。」被点上的帮众抖着回话,心里却是暗喜能见到陈昌铭甥舅遭殃。

陆长兴又点了几个,三百文到一两银子都有,长相越秀气的,抽得越少。他眯起眼,十分不悦。「吃相真难看。」

难怪沈清不依,还叫嚣着要脱他的裤子,是把漕帮当成供人取乐的小倌馆了?

「恳请帮主开恩,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对不会再出这等事!」陈昌铭爬到林正南旁边,一把将他的头压到地上。

「请帮主开恩!」林正南哭着求情,声音破碎。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好歹也跟了我外祖父好些年,都哭着求我了,我怎么能不答应呢?」陆长兴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不信的,有震惊的,有暗暗鄙视的,更有松了一口气的,沈清也在这里微微变了脸色。

他笑了出声。「可惜我就是答应不下来,怎么办?」

所有人的表情在这瞬间都僵住了,沈清更是腹诽了几把。

「漕帮什么地方?容你歪瓜裂枣都往帮里倒?还敢私下抽税、中饱私囊?!不只陈昌铭,连张一强你都难逃干系!」陆长兴指着南分总舵主,目色一凛,吓得他双膝跪地,头也不敢抬。

「骆雨、骆冰,听我号令,陈昌铭夺副舵主,张一强降副舵主,骆雨暂代南分总舵主一职。一干人等监送理刑司,记得跟主事打声招呼,我们很缺劳役。」

充作劳役,这下没有三、五年是放不回来了。

「还有,陈昌铭、林正南在帮中的亲戚、作保进来的人,全送到魏水河段清淤,若不愿意,多发一月月钱,全散了。」

「是。」骆家兄弟抱拳领命,正要把人按到理刑司时,陆长兴又开口了。

「别急,先让他们跪着爬镇江分舵一圈再走。」罪犯游街,不就是要民众看看作恶的下场吗?他十分乐意效仿。

爬完膝盖都坏了,往后天气变化,可有他们受的。沈清偷偷看了陆长兴一眼,这人一出手,就是打蛇打七寸,而且还是用力的打。

陈昌铭、林正南跟他的狐群狗党在众人的嘲笑与指责声中,先绕南悬码头。

陆长兴眼一扫,正巧看见拍膝站起,一脸死灰的张一强,就指着还在不远前的陈昌铭,皱眉道:「你也一起去。」

「这……」爬完他脸面何在?张一强真想跳漕河一了百了,但挣扎过后,还是爬了。

沈清有些吃惊,他居然用这种羞辱的方式惩罚张一强的包庇,如果陆长兴治下手法如此强硬不饶人,不可能在漕帮里一点风声都没有,难道他上任的这几年一直都在忍,眼下他已经准备后手可以开始挖烂根了?

这男人能忍,手法又狠,如果落到他手里……沈清打了个寒颤,不敢细想。

「至于你——」结果陆长兴马上把话题绕回他身上。「你实在不适合在码头工作,长得太惹眼了。」

「请帮主不要赶我走。」沈清立马跪下,双手伏地。他虽然怕陆长兴,不代表他想失去漕帮的工作。

「你没犯什么错,说起来你是受委屈的那头,只是……」陆长兴拧眉沉思,左右看了眼沈清,问:「除非你识字、会书写,我还能另外安排个文职给你。」

「这些小人会的!」沈清大声回应,真怕陆长兴大手一挥,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帮主尽可考考我!」

「你真爱人考你。」陆长兴失笑,像是挺满意他的答覆,就决定把他留了下来,挥袍转身。「明早到船房来,我让骆雨找个位置安插你。」

「谢帮主。」沈清背部汗湿,将身体俯得更低。

陆长兴走远了之后,又回过头来,遥望着码头这边的情形。

沈清跟阿牛站在一块儿说话。他眼力不错,虽然读不到两人唇语,神色倒是一览无遗。阿牛表情得意,指着跪爬那行人,像是乐见他们的下场似的,偶尔挥舞着拳头表达未解的怒意,至于沈清,平静得不像经历过一场风波。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就不知道混进漕帮里有什么目的?

骆雨把沈清安排进了记簿的位置,负责记载托运的货品,一式两份,由货主签名画押之后,各自留凭,将来丢了货物,全凭这张单子索赔,记录不实或刻意隐瞒,严重者可得吃上官司,而且价值超过五十两以上的货物,还得随货再附领单,领货人必须记名再送回出货的码头一同入清册,手续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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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烈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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