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冠羽姓陆,从父姓,但他的生父其实不知道他的存在。
而他的母亲姓方,虞德娴也只知道方阿姨,却从来没有疑惑过,为什么没有看过姓陆的姨丈。
虞德娴的母亲和方阿姨是朋友,听方阿姨说,虞德娴一直到十岁都养在他们家,和冠羽一起长大籵岁以后才让她母亲接回家去的。
但虞德娴却没有什么印象。
事实上她想不太起来十岁以前的事情。
妈妈说,那是因为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大概是那时吓坏了,忘光了吧?她额侧的伤疤虽然很淡,但摸上去还是有痕迹的。光是那道疤的曲折狰狞,就可以想象当初小小的女孩儿究竟承受了多恐怖的伤害。
不过她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也没有期望再想起来。
对虞德娴来说,母亲和方阿姨的好交情所产生的唯一结果,是她现在住着的这间屋子──
从十岁住到现在二十一岁,十一年以来,都只需要付水电瓦斯费用,每月租金什么从来没有。登记在方阿姨名下的这间屋子,是无偿的以「租赁」名义借给虞德娴母女居住的,即使虞德娴的母亲去世,方阿姨也依然大方的让她这个孤女继续住着,没有将她赶走。
三房一厅两卫,这大的屋子,让她一个人独占着,随她用。
现在方阿姨只是拨电话来,温和客气的说:「我家小老虎要给妳添麻烦了呢。德娴,请妳清一间房出来,让那个孩子住着吧。」
方阿姨的独子,宝贵的王子殿下要来暂住三年,高中学程读完之后要考大学,可能就搬出去了。当然也有可能更早离开,高中嘛,正发育着,交到了女朋友什么的,说不定会另外找一个更具隐私的爱巢。
虞德娴微笑着,心底漫不经心的迎接了王子殿下。
奇怪的是,年幼王子对她非常热情。
也许太热情了……
十六岁而已,却和她一样高了,夏季的T恤薄薄的贴在胸膛上,她原以为这个年纪应该很单薄的肩背,却已经有结实的肌里雏形。
这年轻的男孩儿踏进玄关,一关上门,就热烈的拥抱了她,她的脸颊贴着他脖颈,嗅到他身上干净的气味。
有那么片刻,她心跳飞快。
男孩儿放开她,又笑容灿烂的和她说话,她几乎是僵硬的回答他。
她不知道自己耳根已经发热,更不明白陆冠羽笑瞇的眼睛其实是直直盯着她通红的肌肤,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度扑上前去。
除了拥抱,他还想要再去碰碰那红通通的耳朵。
但这样就太急躁了,他不想让德德认为他没有礼貌。
虽然他很想念德德温凉的肌肤……小时候,都和德德睡在一起的。但现在德德不记得他了,他只能勉强用拥抱来稍微止一下饥渴。
在房间里整理自己带来的行李箱,陆冠羽还在回味进门后的那个拥抱。
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的虞德娴,伸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
「居然会因为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而害羞……她发出悲惨的呻吟,「太丢脸了,那还是小孩子啊!被一个小孩子抱抱有什么好害羞的?这真是太蠢了……」
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捶打。
这才只是第一天,见了第一面而已。
她接下来还要煮饭洗衣,照顾这个小孩儿,这第一天都还没有过完呢,更不要说往后还有千余个日夜,足足三年……
虞德娴此刻只有一股将自己捂死在枕头里的冲动。
门外传来敲门的叩击声。
「德德?」干净微低的男声响起,有些犹豫,「洗手间……呃,我以后就用外面那间浴室了吗?」
两间浴室,一间在她的主卧里,一间在两个客房中间。
他以后当然是用外面那间……虞德娴猛然从枕面里抬起头。
「外间!」她近乎尖叫。
她想起来了,外间浴室里还晾着她刚洗起来的胸衣底裤,足足三套,刚好红绿黑各一色……那孩子不是已经进去过了吧?
虞德娴花容失色,烧红着脸,开了房门,奔进浴室,在陆冠羽的注视下匆匆湮灭──回收了那三套私密衣物。
她惊惶失措。
于是她没有看见,那望着她的男孩儿,也是两颊通红,又好奇,又害羞,却又隐约有丝期望的不停偷瞄她怀里水湿的衣物。
不过是内衣卖场里大剌剌悬挂着的商品,逛街时总会看到的。
陆冠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看见犹带水气的内衣,而联想到内衣的主人,继而再想到内衣穿在其主人身上的模样──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匆匆捂着鼻子,转头撤退回房里去了。
老天啊,这才只是第一个照面而已。
她和他的同居生活,已经有鸡飞狗跳的预兆了。
老实说虞德娴一晚上没睡踏实。
她翻来覆去,就跟煎饺子一样左侧右躺的折腾着,直到天光大亮了,她茫然瞪着窗帘外射入的阳光,想到她该起床了。
店门一般十一点才开,她十点半到就可以了,烤烤蛋糕,做个简餐,三点半会有另一个人来接班,她就可以回家了。上班时间短,天数就不会太客气,一个月只有三天排休。
但现在家里多了个上学的小王子。
高中八点上课,七点半到校,家里离学校近,走路二十分钟,骑脚踏车大概十分钟,那她要几点起来准备早饭?又要几点去敲门叫小王子?
早晨时间五点四十分,睡不好的虞德娴陷入烦恼。
六点钟,她模糊听见房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短促,彷佛整个碗柜被推倒又砸碎的暴烈声响,然后被迅速的掐掉。
她很惊讶,因为她迟钝的意识到,那声音居然是闹钟。
王子殿下不怕被那声音吓到夜里作恶梦吗?
早晨的屋子实在是很安静的,于是在五分钟后,虞德娴听见客房的门被推开的吱呀声,然后是外间的浴室里传出盥洗的水声,马桶抽水的声音很明显,之后是客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虞德娴看看闹钟,才六点十五分。
小王子需要这么早起吗?她在心里记下时间,心想,她是不是应该起来了?既然小王子都起来了……但这么早,实在不是她平常的起床时间,呜呜。
渴睡的身体完全不听从指挥,虞德娴在柔软的被窝里挣扎。
半梦半醒,她又听见客房的门打开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瞄一眼钟面,才过五分钟,现在是六点二十分……
她猜测小王子也许换好校服了,但这么早就要去学校吗?她懊恼起来,为什么昨天不追根究柢问清楚小王子的作息呢?害她现在这么烦恼。
接着,她听见内层木门开启的声音,她惊讶的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套拖鞋下床。外层的铁门已经打开又关上了。
小王子出门了吗?
虞德娴跌跌撞撞的,完全衫不整的扑出房门,瞪大眼睛所见的,就是玄关上少了一双球鞋,多了一双小王子的室内拖鞋。
她……她没有做早餐啊喂……
这下子她完全清醒了,虽然实在是迟了。
但也没办法转头再回去睡下,于是虞德娴翻着冰箱,拿了一根黄瓜,再从冷冻库里拿一片南瓜抓饼、四片炸鸡块,又洗了五、六颗樱桃,在倒油热锅的时候,把樱桃吃了,接着把鸡块拿下去煎,煎得一面金黄了,再把南瓜抓饼放下去,同时将鸡块翻面,然后在等抓饼韩化的时间里,她将黄瓜横切成片,又剁成细丝,放一旁备用,等抓饼一面微焦,另一面也就差不多了。她把抓饼翻面又捣敲几下,将空气铲进去,最后把黄瓜丝倒,快速翻炒几下,就连同抓饼和鸡块一并起锅。
白色大盘子上三样菜,两种颜色,不那美观,但胜在好吃。
虞德娴把早饭放桌上,又回房去洗脸洗手,油烟什么的太伤肌肤了,她上了保养品出来,开冰箱倒一杯黑豆浆,踩着鞋上桌的时候,她听到大门那里传来开锁的声音。
欸?钟面是六点五十分。
难不成小王子到了学校,发现有东西忘了,去而复返?
虞德娴起身,就见穿着运动服的陆冠羽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进门,然后他看见虞德娴,也看见她面前的那盘早餐。
哎,只有一份。
陆冠羽心里只是有些失望,却任何埋怨。他不并认为虞德娴住在他母亲的屋子里,就必须当奴婢伺候他这个房东的儿子。
他只是有一点幻想德德他煮爱心早餐。
只幻想一点点而已。
「早安,德德。」一身汗臭,他没有靠近她,「我习惯早上慢跑打拳之后再去学校,今天早上吵到德德了吗?」
他有点担心。
她立刻回答,「没有,我本来就要起来的。」
她根本就没睡好,也无所谓吵不吵。
「那就好。」他松口气,「我先去冲澡喔。」
陆冠羽进了浴室。
虞德娴立刻冲进厨房,热锅切菜翻炒,白饭蒸热后铺一层,高丽菜清脆漂亮铺一层,鸡块要有,烤鸡腿也要有,冰箱里的水果拿出来去皮切好排进盒子。她动作飞快,一方面是前天晚上有剩余食材,另一方面,陆冠羽不知道为什么在浴室里折腾半天,冲个汗也能洗上二十分钟。
这边她背对客厅,忙得热火朝天,那边匆匆进了浴室的陆冠羽脸色潮红,看着洗衣篮里的脏衣服,又看看手里的短毛巾。
他忘了拿替换衣服进来,而且还忘了大毛巾。
但这不能怪他粗心。
谁知道一进门就见到德德醒了,而且德德表情茫然,虽然桌上放着热腾腾的早餐,但她却像是完全没睡醒一样。
长发用夹子扎起,几绺垂在微红的颊边,睡眼惺松,身上是猫狗打架的两件式睡衣,衣襬还翻卷露出一截小腰来,那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可能觉得不整齐不好看,但他可是一心思念德德的小老虎啊,德德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的。
于是从翘着呆毛的脑袋到迟钝表情,从衣衫不整到春光微露,对陆冠羽而言,那都是虞德娴的可爱迷糊诱人。
他就差没有扑上去要求早晨的抱抱了。
好不容易躲进浴室冲凉水冷静,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要拿衣服和毛巾呢?
失策的陆冠羽捂着脸,他手里就一条短毛巾,浴室又在房间外面。
裸奔吗?
哎,至少还有一条遮重点的短毛巾。
偷偷摸摸的小老虎就像用尾巴遮着屁股一样,悄悄从浴室门后探出脑袋,听着虞德娴在厨房里忙碌,他快手快脚的开门溜出来,踮着脚尖,光着屁股的奔进他的房间,开始换校服。
等虞德娴准备好午餐饭盒,又端一盘丰盛早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衣着整齐的高一生新生刚好从房里出来。
「早安。」她脸上红扑扑,「我有做午饭,你要带去学校吗?」
她把饭盒摆上桌,又递了早餐过去。
被喂食的小老虎把尾巴绷直了,高兴得左右摇晃,怎么可能会说不好?他的德德帮他煮了早餐,还有准备爱心午饭!
用十分钟扫荡早餐,肚皮满足的陆冠羽在玄关前穿鞋提书包,一转头,就见虞德娴在一旁,等着送他出门。
陆冠羽想起以前国中时同学抱着的漫画小说,以及妈妈看电视剧的时候,那些画面里都有的一个共同模样──
「男人」要出门上班了,「妻子」守候在一旁恭送。
虽然他是去上学,但他是个男人。
小老虎觉得自己底气很足,并且他自然的无视了虞德娴是姊姊,不是小妻子……总之,「要出门」的男人很满意守候在门边的虞德娴。
「我要出门了。」他说,同时眼睛晶亮的盯着虞德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