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抱好。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把事情讲清楚。」他淡然地俯首,在她耳边细语,杜晴蜜立刻羞红了脸,捂住耳不再挣扎。
蒋负谦当着茶户的面将她抱上楼,大伙儿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眼角余光却都舰着,她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更加深了她想离开的念头。
她现在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到时掩不住心里爱慕,痛会如何稚心、如何刹骨?她不是飞蛾,不会傻傻扑火,也不认为只要她坚持,最后终能得到。
她屈起食指,送入嘴里咬着。情字伤人,她总算体悟到了,幸好她不是烧了个体无完肤才发现男方根本是无情流水,他的体贴给得起任何人。
要是没听到那句话就好了,她还能待在鸣台山,装作没事般待在他身边。
到了顶层,蒋负谦才放她下来,让她自个儿走进书房,
「坐吧,随意点。」蒋负谦开了窗,再燃起书房内的炭炉,置上陶壶,由靠墙柜中取出茶具,她仍垂首站在门边。
「过来坐好,站着怎么讲事情?」
杜晴蜜如上战场般先吸饱气,事情总要处理,她不能逃避。「我签的合同,要多少钱才赎得回来?」
「你以为我会同意让你每月摊还吗?」蒋负谦提壶冲了两杯茶,抬首时,如苍鹰般锐利的眼神狠狠地匀住她正落坐的身影,害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眉目一松,推了杯茶到她面前。「坐下,喝茶。」
杜晴蜜做好的准备顷刻间全瓦解了,乖乖地坐下,捧起陶杯,烫也不敢缩手。
「你没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就要离开,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想做就做,想走就走,鸣台山岂不大乱?打合同跟孩子扮家家酒一样,谁还理会我定下的制度?」蒋负谦举杯,徐徐地喝着,不温不火的语调却像利刃,全往她心头插。
是她承诺会学,会做好采茶的工作来报答他,现在却恩将仇报。他不喜欢她,至少把她当自己人照顾,她在自以为是什么?她实在汗颜!
杜晴蜜搁下陶杯,起身跪在他跟前。
「你做什么?快起来,你膝盖有伤啊!」蒋负谦吓到了,连忙过去扶她。他只想让晴蜜心虚,让她有愧对之意,如此一来他开出来的条件就好谈多了,没想到她老实过头,竟然朝他下跪,完全超出他料想的反应之外。
「不,我不起来。是我愧对公子再造之恩,是我不知轻重。直到偿清公子恩情之前,我不会再提离开的事,还请公子责罚我今天的鲁莽。」钱债、人情债都一样,不是她能逃避的事情,再辛苦都要咬牙撑下去的。杜晴蜜本想磕三个响头,第一下头点地,撞上的却是他温热的掌心。
「你这个傻丫头——」蒋负谦终忍不住,将她抱入怀里,狠狠地吻上她的唇,两人跌坐在地,杜晴蜜的手就压在他的腿上,整个人像条鱼贴近他的身子。
「唔——」突如其来的状况害她来不及思考,乱哄哄的,只知道掉泪,不管怎么想,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那便是蒋负谦为何要吻她?为什么?
「你这个傻丫头……」蒋负谦又琢吻两回,抵着她的额头急促地吐纳着气息,捧在她脸上的虎口处聚了一小滩泪。
这心疼得他难受,而他却让她承受这种苦。「我不可能让你走,但也不是想让你自责愧疚,妹既然听了我跟姊姊的对话,为什么不听完呢?你误会了。」
蒋负谦将她扶走,果然两腿膝盖的伤这一折腾又裂了,看来比甫跌倒时严重,鲜血直流。让她坐定后,蒋负谦赶忙到柜子里翻找良药,找出他重金买回的金狗毛,是棵长满金色绒毛的罕见中药,其绒毛有止血的效用,毫不心疼地拉了一大把敷上她的伤处,效果立见,这才安了他的心。
「你啊,该听的不听,听了又断章取义,瞧你这样我心里好过吗?」他净手完后,回来替她换了杯热茶。「姊姊要我借一步说话,要我假戏真作,直接把你当媳妇儿,我回说「她会听见的,万一当真就糟了」。我这句话不是嫌弃你,而是不想委屈你,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我的妻子,都还没问过你肯不肯呢。」
「啊……」杜晴蜜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事情发展完全跟她想的不一样?她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天呀,她究竟闹了多大的笑话。
她将脸理进掌心里,无颜见江东父老了。原来一切全都是她庸人自扰,平白无故寻来的麻烦,她还撒泼呢。天呀,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是真心喜欢你,否则不会一路帮你这么多。」他心里紧张得很,就算有把握也不太敢问出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愿意下嫁于我吗?」
她是在作梦吧?杜晴蜜压根儿不敢相信,这梦太美好了,不只美,场景还跳得好快。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可能是她没使劲,不然就是肉太多,竟然不疼,于是她伸出食指,弯腰想往膝盖戮去,半路又被蒋负谦拦截了。
「干什么跟自己的膝盖过不去?」地上两滩血还没全干呢,怎么不当一下借镜?就算她的膝盖是铁打的,他的心还是肉做的啊!
「我……」他的手好热呢,这不是梦,是真的,蒋负谦真打算娶她。
天底下竟然让她遇见这等好事,她还以为等钱还完差不多都二十了,找个长工或是店铺伙计勉强凑合,组个家庭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别遇上会打人的丈夫就知足了,不料老天却给了她一份大礼,让她喜欢上一个原本以为高不可攀的茶号当家,而他还低声下气地问她愿不愿下嫁,她能不心动吗?
杜晴蜜红着脸,朝他点点头。「我愿意,这辈子只嫁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喜欢上如此杰出的男子,为他情绪脱序,怕是条件再好的男人都比不过蒋负谦在她心里的位置,还能凑合什么呢?
蒋负谦像吃下定心丸一样,垂首沉目,淡淡地,露出笑容。
他伸出手,握着她的,准备一步一步,把关系定下。
杜晴蜜是他的,谁都带不走、抢不了。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这回处理他跟晴蜜之间的事,便事事存着私心。他跟晴蜜商量好,既然彼此已经确认下关系,对外就不必再澄清他向油行老妇胡诌的事了,不然一下成亲是假,一下又要结为夫妻,茶农还以为他把人生大事耍着玩,人一旦冲上怒气,即便无心,也会说出些难听话。
杜晴蜜听了也觉得有理,当真依他,当晚茶农起哄要蒋负谦补请酒宴,更提到一件事——夫妻俩哪有分床睡的?既然他们错过大闹当家洞房的趣味,几杯黄汤下肚壮了胆子,非亲眼见到晴蜜搬上顶层不可。
蒋负谦顺水推舟,杜晴蜜半推半就,就这样同房住了。
她怕羞,就以不胜酒力为由躲在房里,像个傻瓜似的碰碰翻翻他的床褥。她还懂分寸,不敢窥视其他的部分。这里充满他的气味,让她感到安心踏实。
默默地成了蒋家妇,什么仪式都没有,说真格的,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反过来想想,她今天若嫁给寻常人家,谁供得起她穿戴凤冠霞被拜堂呢?一条红巾就牵回家了,又有什么不同?老天还赏她个好丈夫了,够本啦。
杜晴蜜在房里等着,既期待又害怕该如何面对突然推门入内的蒋负谦,情绪累积化为掌心与额间的薄汗,等得她眼皮愈来愈沉重,直至撑不住困意,侧倒在床上时,他都还没回来。
她睡得很沉,连蒋负谦推门入内时木门发出的咿呀声、不察而未减轻的脚步声,都没让她紧闭的双眼裂出条细缝,轩声微微,可爱又甜蜜得紧。他不禁失笑,替她褪去鞋袜,将她挂在床沿的一双腿搁上床,拉出折在床铺内侧的棉被准备为她盖上时,正好对上她甫睁开、视线仍然模糊的双眼,而她正抬手揉着。
「别,对眼睛不好。」眼睛折磨坏了,连穿针线都吃力,届时后悔已晚。
「几更天了?」她止不住睡意,猛打呵欠。这样也好,正好遮掩她的羞怯。
「梆子过两声了。」蒋负谦坐上床沿,替她松开发髻,以指梳顺拢好,再拨到胸前,拧来一条布巾,轻轻为她拭脸。「擦完脸再睡会舒畅些。」
「我自个儿来吧。」这不是妻子该做的事吗?怎么反过来由丈夫服侍她了,明天一定要改过,要比他早起晚睡。杜晴蜜接过布巾,拭完脸,睡意顿时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