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在山上长大的人嗓门特别清亮,她初来鸣台山看茶园时,连个五十来岁的茶农老妇在半山腰喊人吃饭的声响,传上来都字字清晰,中气十足,令她诧异不已。据说年轻男女喝山歌传情,可以从这座山传到那座山,厉害得很。

「茶号当家又如何?老娘背后千亩地!你算哪根葱?想威胁我还早得很呢!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老妇指着蒋负谦。「给我打,回去一人加二十两!」

「千亩地就敢来叫嚣,这天地要颠倒了吧?我弟弟名下的「茶山」可不止这一座,就算你的千亩地都在鱼米之乡,恐怕也惹不起吧?再说,我们的茶叶可是有供到北方当军资的,光人脉也压死你!」敢来踩负谦的地盘,还想抢她弟媳?她蒋舒月可不是吃素的!「你们帮我把这对母子绑起来,我一人给你们一百两!」

「姊姊,好了,消消气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姊姊个性护短,谁动了她的人,她就跟谁没完,虽然对他挺受用的,不过此事不该由她出头。「我一直不想动粗,不然命人朝圆楼一呼,近百名壮丁不消一刻就能包围你们,一人加五十两我都出得起。晴蜜就是念在你曾供她吃住的分上,才不与你计较,否则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但这回不能再姑息你们了。唤人上来,先教训他们一顿再报官吧!」

老妇带上来的壮汉们听到这句话,面面相觑,各使眼色,没一会儿工夫就全跑得不见人影了。他们不过是普通的抽工或庄稼汉,老妇说只要站在她身后助阵,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得五两,上了山才知道是趟捋虎须的苦差事,真帮她打人,别说二十两,再多十倍都是听得到,但看不到、用不到的虚无钱,不跑的是蠢蛋。

「等等!你们给我回来——」可恶,一群没用的家伙!老妇眼看浩荡一群人只剩她跟儿子,深知此刻摸着鼻子离开就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因为就算报官请王法定夺,她也没有赢面,为了儿子的将来,她只能赖皮了。「我不管我不管,晴蜜是我买回来的,她是我家的媳妇,你把她还给我!」

老妇赖在地上哭喊,又是挥手又是蹬腿的,死赖着不走,非得讨个说法不可。一哭二闹三上吊,蒋负谦对这种方式相当无语,请了几名才气比较大的采茶妇人把她架下山。杜晴蜜见老妇发了狂似地喊着她的名字,实在不忍见上了年纪又待她好过的妇人如此落魄,挺可怜的,就开口劝了句。

「她也有点年纪了,会伤了她的,而且我有件事想问她……老夫人,为什么你非要我当姓的媳妇不可?我明明伤了你儿子,你不怕我又对他不利吗?」她实在想不懂老妇为何穷追不舍,她并无过人之处呀!

「不,你不会。」老妇摇了摇头,苦叹命运欺人。「我丈夫大了我二十岁,足以做我爹,他前两任妻子皆无所出,到我才生了一个儿子,如你所见,他是个憨儿,我丈夫在经历了狂喜、狂怒、狂忧后,没几年就两腿一伸走了,虽然留了田产给我们孤儿寡母,却有一堆如俄虎豺狼的亲戚,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镇住他们的狼子野心,一旦我死了,我儿子肯定抢不过他们。家产赔了没关系,可恨他们不会照顾我儿子,所以拼上我这条老命,都得替他娶门媳妇,守着油行稳定就行。」

述说往事,老妇眼底虽有不甘,情绪却比她哭闹时来得有理智多了。「从他弱冠开始,我前后向牙婆买了六个丫头,其中两个知情后,为了钱肯委身,我也让她们前后拿了几次钱回家,可她们背地里却一直欺负我儿子,嘲笑他憨傻,恐怕我死后,我儿子不久也跟着去了,便转手卖了,直到买进你我才安心,因为只有你在看我儿子时,眼底没有嫌恶,仿佛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我儿子也跟我说了好几回他最喜欢晴蜜,你说,你要我怎么放弃你?」

蒋负谦非常能够理解老妇的坚持,晴蜜就是这么特别的姑娘。只是……他极度不想在她眼底看来跟其他人没两样,而且这也不是老妇能帮她儿子霸王硬上弓的借口。当初对晴蜜没有男女之意时,听来就令人气愤不已,如今动了情,更是件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哪能凭这点就强迫晴蜜委身?

杜晴蜜看了老妇,又看了她儿子,令人作呕的回忆迄今未消去一分。她摇了摇头。「我现在做不到了,我没办法平和地面对他。」

「你……」老妇急得跳脚,声泪俱下。「你不能这样!那我儿子怎么办?好歹你也是我买来的,我也照顾了你好几个月,供你吃、供你住——」

「够了!别再来打扰我跟晴蜜的生活,劝你最好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快走,你儿子说不了谎,一旦告上官府,你们对晴蜜做的事够关上十年八年的!」蒋负谦走到树下搀起杜晴蜜,两人形影如同连理枝,谁也拆不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呜茶茶号不是你惹得起的。」

「是呀,我们省城龙升行、宁德玉磬也不是你惹得起的。」蒋舒月跟着附和。她从没见过负谦深情款款的样子,本来担心他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原来是没遇上对的人,她多虑了。「我不是不能体会你爱子之心,只是棒打鸳鸯会遭天谴的,说不定会报应在你儿子身上呢!找媳妇不简单,但要找人照顾你儿子就不难了。挑个老实点的姑娘,最好年纪小一点,让她从小就有一辈子得好好照顾少爷的想法,只要你好好待她,别像对晴蜜一样,她会把照顾你儿子视作报恩,不离不弃的。」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呢?」找媳妇不如找忠仆,她儿子呆呆傻傻的,肯定戴绿帽都不知道,母亲难为呀!

老妇叹了一声,舍不得晴蜜也难有什么作为,只好死心带儿子离开。

「总算走了。」蒋舒月松了口气,这件事从头到尾负谦都陪晴蜜经历过,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该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才是,便识相地退场。「我出来一段时间了,你姊夫肯定担心,我先回圆楼找他,你扶着晴蜜慢慢走回来吧。」

「好,姊姊小心,」姊弟不是当假的,他当然知道她用意为何,刻意等了一会儿,待彼此距离拉远,才扶着晴蜜顺着坡道下山回圆楼。

「公子。」

杜晴蜜在途中开口唤了一声,语调不是很愉快,引得他相当紧张。

「怎么了?膝盖很疼吗?还是热着了?」

「不……」她摇了摇头,将他相扶的双手撂开,一脸严肃地对着他道:「我想,我还是离开吧,鸣台山不适合我。」

为了骗过油行母子而造假的夫妻身分,事后可以对茶户们解释澄清,可难免以后会被拿来说嘴。她不怕被人调侃,是怕自己掩饰不了喜欢他的心意,她不想以后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时,他眼底会有防备,会有硫离。

她不想贪图生活上的安逸而换来虐心的痛苦,她宁可过回到四处问差事、做杂役的日子,至少她心里路实,不会虚浮,不会难过。

「我真的,想离开这里了。」

【第四章】

蒋负谦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回去再说吧。」

他不再开口,杜晴蜜找不到话说,也不想说,迈着艰辛的步伐,每走一步都是痛,不禁悲从中来。忍住不哭,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在泥地上搓起几颗汤圆儿。

看着因她的泪水而凝结成的小土丸,蒋负谦的心也揪疼了下,她明明不想离开,为何要逼自己作出这种决定?跌倒前明明都还好好的啊!

等等,跌倒前?!

蒋负谦对她的行为总算有了点眉目,如果不是对他动情,岂会因为误会了他一、两句话而难过,甚至兴起离开鸣台山的念头?知道她有情,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回到圆楼后,蒋负谦突然有些头疼,为了博览圆楼情况,当初特意将房间跟书房设在顶层,她得忍痛走上百来阶的楼梯才会到。晴蜜是他两年前姿的媳妇一事,早晚会传回圆楼,他也有意坐实这件事,因此没有顾忌或回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他巴不得早早让人误会!他打小就知道一件真理——客气的人没饭吃。

「你——」杜晴蜜吓得不得不圈抱住他的脖子。一楼晒茶、翻茶的人不少,全没错失这幕,教她如何做人?有何脸面在鸣台山待下去?「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不想她误会,偏偏做了一堆让她误会的事,她才不想当个自作多情的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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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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