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一笼茶最多做两块茶砖,倒了损失不大,下回先护你自己。伤了不能工作,损失更严重。」吃烧拼哪有不掉芝麻的道理?运生茶下山进圆楼,难免都会翻几回车,要是每个都像她这么拼命,他不是得忙着找人递补,就是寻访大夫长驻。「膝盖都流血了,疼吗?走不走得动?」

杜晴蜜点点头,其实听不清楚他讲了什么。他靠得好近,近到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她将竹笼交给过来探看的好心大娘,扶地想起来,却像只挣扎着想翻身的小乌龟,久久不能如愿。

「别动,让我来吧。」蒋负谦将她打横抱走,来到田埂头的榕树下。

杜晴蜜张着嘴,大小都能塞进颗热鸡蛋,傻不溜丢地看着他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坐上了榕树下的矮凳,双脚被抬到他腿上放,一股撕裂的痛楚袭来,她才回神呼疼。

「好痛啊!」她痛到想把脚缩回来,但蒋负谦不肯让。「不行的,这不合宜,不合宜啦!」哪有当家这样帮伙计清伤口的。

瞧她疼得眼角泛泪光,可伤口不治,发炎了更痛更难处理,他只有狠下心肠,手肘压上她痛得缩动的脚踝,拿起放在树下的清水把伤口上的泥巴冲去,小心翼翼地将黏上伤口、破损磨薄的裤料剥离,再撒上金创药。

「我随身带的量不足,得回圆楼包扎才行。」伤口卡进几颗碎石,伤得挺深的。「你走得动吗?需不需要我背你?」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可以的!」让他抱来树下已经很像高烧未退,整颗头好热好胀,再让他背进圆楼,她还有脸活吗?

蒋负谦不禁有些气闷,为什么两人热识这么久,他一直尽心照顾还是拉不近两人的距离?是他做得不够好还是方式错了?今天换作阿正或阿贵,她还会推辞吗?

算了,随便她,就看等会儿下山坡道她会不会一路滚进圆楼里!

负气地想归想,他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抬头一看,一名打扮得当,身穿云白曲襦,青竹镶辊边的少妇正朝他挥手,往他这里走近。

「姊姊?!」他扶着杜晴蜜,不能上前迎接,只能看着双颊被晒得红扑扑的蒋舒月踏进树荫下。「你什么时候来的?姊夫呢?怎么放你一个人?」

「他在圆楼规视你储放的茶货呢,我刻意不让他跟上山的。」丈夫那曲老调等晚上再弹,她有事要先问他,只是意外多了个人。「这位姑娘是?」

「她就是你找了两年多的人,名叫杜晴蜜。」蒋负谦将前因后果简短地说了一遍。而他用猜的也能明白姊姊来意为何,便主动托出请姊夫担造他在福州德宁成亲的事情经过。

「龙夫人万福。」杜晴蜜顶着憨笑,搔头问安。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就是你啊!」蒋舒月豁然抚掌,她记得这颗小小包子。「真没见过像你这般固执的人,都说没欠条了还硬要送钱上门。好吧,既然你想还就让你还,反正在我弟弟这儿,不怕你受委屈。负谦,借一步说话。」

「好,你先坐着。」蒋负谦安顿好杜晴蜜后,才跟着蒋舒月走到几步远外,跟她换了位置。「你站里面点儿,别晒到日头。」

「行了,姊姊知道你体贴。」不管到哪儿都是她的好弟弟,「跟你说正经的,我替你问了几门亲事,也讨了画像,但我想……你不如就娶了晴蜜吧。」

「你在说什么?」蒋负谦看了杜晴蜜一眼,不管有或没有,都觉得她正竖直了耳朵在听。「她会听见的,万一当真就糟了。」

「哪里不好?我觉得顶好。」蒋舒月也回头看了看杜晴蜜,她对弟媳唯一的要求便是负谦喜欢就好。「虽然你请君奕圆谎是防患未然,终究是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就算大伙儿知道是假的,也没人敢动晴蜜的主意,她能让你付出到这种程度,说你对她没意思,螃蟹都能直着走了。」

负谦替晴蜜清理创口时的细心柔意,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没有意思,怎么会出现这种令人误会的举动?她想负谦应该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是自然而然流露的吧。再说,帮忙晴蜜的办法百百种,没必要以假夫妻的身分诓骗那对母子,为了圆一个谎,再编千千万万个谎。纵然没时间与对方相耗,以负谦现今的能力,请讼师不是问题,直接送官府就可以脱身了不是?

「误了她的名声吗?」蒋负谦喃喃自语,难道一开始他就抱持着先据地为王的念头才——他捂住嘴,闭目沉眉,原来他是这么糟糕的人。

难怪他会突然抱住晴蜜,脱口唤她「爱妻」;难怪他会主动抛出差事引她上钩钩,把她带回鸣台山;难怪他会为了她对阿正、阿贵的称谓生气,甚至动用权才将两人调回圆楼;难怪他会关心她吃饭、关心她用度、亲自指点她采茶、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有人进到鸣台山好几年了,还没机会进圆楼挑茶,她来不到两个月,他就迫不及待想教会她,慢慢放到离他近一点的位置。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两个字-

占有!

曾几何时,对她的占有已经这么满了?既然厘清了最原始的欲/望,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理了理情绪才开口,「你也要问她愿不愿意,别看她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骨子里其实倔得很。」

看来他是招了。蒋舒月抿唇一笑,心情乐活得很,「问问不就知道了?」

坐在原地,杜晴蜜绞紧十指,膝盖已经不疼了,因为心中蔓延开来的痛楚让她无暇顾及,只懂大口喘气,舒缓胸口的冲击。

她知道公子对她没意思,亲耳听见时却像被判了死刊,有种活不了的恐惧。

她会听见的,万一当真就糟了。

早知道就不细听他们在说什么了,何苦自寻烦恼?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当真?她从头到尾保持距离,自认没有过腧矩的行为,凭什么以为她会当真?

杜晴蜜气都上来了,蒋负谦肯娶她,她还不一定肯嫁呢!

「晴蜜?晴蜜?脚很疼吗?」脸色铁青成这样,还咬着下唇,像是在忍痛一般。蒋负谦轻拍她紧绞的素手,再拿起斗笠为她的膝盖搧凉,想借此镇痛。

杜晴蜜一回神,蒋负谦仅在咫尺,一股委屈冒上头,抽着鼻子想跟他说——「放心,我才不会缠着你」,嘴张了好几回就是发不出声音,能说话的时候,又被人抢白,而且是道午夜梦回间听闻会把她活活叮醒的声音——

「蒋负谦、杜晴蜜!你们两个快给我出来!」油行老妇还在上山坡道,没见着人,声音就先嚷得半山响。

她浩浩荡荡地带了一群壮丁,为首就是她儿子,看见蒋负谦时,怒气冲冲的她,嘴里好像快冒出尖牙了。

「我问过了,你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还敢骗我说晴蜜是你的妻子?今天不把晴蜜交出来,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油行老妇一挥手,三十名壮丁一字排开,把茶山的出入口挡了起来。

「谁说我骗你来着?我回来这里制茶不过才两年多,旁人见我来去一人,自然认定我无妻无子,我不说,谁知道我在福州拜过堂、成过亲?你若不信,大可到福州宁德胡麻巷的永德船行探问,我就是在此处设宴,晴蜜的父亲还是里头的船夫。」蒋负谦不见惧意,迎上油行老妇,利眼一扫她身后的壮丁。「如果你聘来的人胆子够大,最好把我们鸣台山上的人全杀了,否则上天下地,必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蒋负谦说到做到。」

「你休想成肋我!骗了我这么多次,再相信你我就是傻子!让开,今天我一定要带晴蜜回去!」油行老妇走到哪儿,蒋负谦就拦到哪儿。「你们还在等什么?快点把他架开,把坐在树下的女子给我绑回来!」

蒋负谦冷眼一瞪。「看看你们周遭,所及之处都是我的地盘,除非你们有万贯家财可以跟我耗,否则劝你们最好作罢下山,我可以当作没这回事。」

三十名壮丁本想动手,听他这么一说,纷纷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轻举妄动。

「唆,那个谁……搬生茶的那位大哥,对,就是你。」蒋舒月朝茶园唤人,笑容甜美,是在场除了蒋负谦外,唯一不受油行阵仗影响的人。「麻烦你从另一处下山报官,说有人来强掳鸣茶茶号的人,当家蒋负谦更被人架着威胁,说要打得他满地找牙。如果他们追着你不放,就朝圆楼大声喊救命,我想里面应该有六、七十个人跑不掉,我们还是有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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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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