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多谢公子。」硬骨子会饿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接下蒋负谦递来的荷袋,当着他的面打开,数清楚有多少钱。「亲兄弟明算帐,更别说我们俩,这十两纹银就当我跟公子借的,这辈子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还你。」

他似乎是生意人,刚进客栈时还有人跟他打招呼,称他蒋老板,问他是来看茶山还是挑茶种?只要知道他的商行,以后找人就不难了。

杜晴蜜想到日后还有机会见面,对茫茫未来的恐惧就少了许多。

「收好吧,不急这一时。」有这份心就够了,没还也没关系。

「至於这地图,我瞧瞧——」他将地图画在牛皮上,卷成圆筒。她摊了开来,实在看不出心得。「我对这附近的地形不熟呢。」

「你拿反了。」蒋负谦拿过地图,转正再塞回她手里。

连地图都看反,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啊?!」这可真丢人。杜晴蜜尴尬地搔了搔头。「我不识字……」

「既然这样,你每到个新地方就把地图拿出来比对,最好是往北走,我这张地图最北边就是省城,你千万记住。」往北走比较快进入大城镇,油行母子要找人就没那么容易了。往南偏山,山脚城镇因平地较少,规模有限,各个村落之间距离又远,相对来讲危险就高了。

他还有茶山的事要忙,不能把她带在身边。有些上了年纪的地主自诩见过世面,觉得他年纪轻要挫挫他的锐气,签署合同时遇过几回不许他带人的要求,很难讲这次会不会遇上这种事。留她一人,不如送她离开。

可是瞧她大字不识一个,个性又朴实憨直,受了点恩惠就喊着要还,就算逃离了油行母子的魔爪,路上会碰到什么妖魔鬼怪还很难讲。只要会做表面功夫,要拐跑她简直轻而易举,而且她个头小声音又细,遇上直接捆了扛走的歹徒也只能任由对方处置吧?想着想着,他又放不下她,可他一个外地人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对了,都忘了这回事,刚才带你回客栈时有碰到认识的商队,是省城庆余行,晚了我也不好打扰,明早再问问他们是否已经要离开,有他们护你一程,我也就放心了。」庆余行跟他有合作,年初才签了四期鸣茶合同,当家为人老实厚道,商队人马皆为一时之选,态度朴实和蔼,杜晴蜜跟他们一道儿离开也算有保障。「还有,以后就算是熟人拿给你签的书契,你都不能随便盖手印,一定要找第三人、第四人确认内容,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杜晴蜜卷起地图,如获至宝地贴怀收着,像护身符一样躺在她怀中,给她无比坚定的力量,还有他毫不隐藏的关怀也让她为之动容。「我娘在世时,为了赚钱替她买药吃,有个好心人就提点过我千万别随便盖手印,别多了几文钱就傻乎乎地把户牒给人家,会被卖掉的。你今天也这样提点我,其实我遇过的贵人真不少呢!」

尤其是他,把她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完全不马虎,怎么不教她感动,将他牢牢记在心上呢?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话一点都不假。

「你只身在外,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如果庆余行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我送你到隔壁村后记得往北走,脚程千万不要耽搁。」他不厌其烦地交代过一回又一回,客栈上的菜都有些凉了。「先吃饭吧,有事等会儿再说。」

蒋负谦胃口不错,但不是这家客栈手艺高超,他吃入口的东西非常普通;也不是他劳动过度、肚皮贴骨才拚命灌食,而是杜晴蜜幸福的吃相,彷佛入口的是世上难得的珍馐佳肴,连带他也受了影响,舌间嚐到的滋味好极了。

他吃饭仅是为了果腹,不懂吃饭怎么会是维系家人、朋友感情的方法。幼时清苦,家里有一顿没一顿的,有得吃就赶忙塞进嘴,从没上桌吃饭过。被姊姊带入龙家,跟长工伙计们轮着吃饭,就算有机会同桌,感情也没有因此滋长,直到今天与杜晴蜜共食,才有了吃饭其实是种享受的感觉,有人陪着用餐的圆满滋味。

「我娘说看我吃东西,食物就特别美味,呵呵。」杜晴蜜不好意思地搔头。她从小吃东西就是受尽注目,但没人夸过她长得好,只夸过她碗里的食物看起来特别好吃。她也习惯别人的眼光,早就没了适应上的问题,独独遇上了他的注视让她挺扭捏的,羞臊到不行。

她看起来是不是很贪吃呀?杜晴蜜含着筷子,眼神在桌上飘移着。

「这样很好。」蒋负谦点头肯定,笑意如沐春风。替她挟了块油鸡腿,像为人兄长般关怀劝食。「你太瘦了,身子骨没长什么肉,多吃点。」

他像一亩乾枯许久的田突然遇雨,惊喜狂喜不足以形容,如大地晒乾龟裂的缝正贪婪地汲着水。若不是她,恐怕这辈子不知道要活到何种岁数,才懂得享受这碗平凡无奇、但世人汲汲营营就是为了吃上几口的饭。

她的快乐很单纯,很值得让他反省。这些年他夜以继日不断辛勤工作,就是为了给当初瞧不起他的人一点颜色瞧瞧。如今他有了些令人钦羡的成绩,但以前瞧不起他的人,说不定都忘了他是谁了,只有他还念念不忘。

一开始他努力的起点,就是为了能好好吃上一顿饭,能吃饱,能吃好。

他说她瘦呢。杜晴蜜双颊一红,甜滋滋地扒着饭,理智上知道他说的可能是场面话,情感上却受用无穷,眼角嘴角都洋溢着满足与幸福,跟她在油——脑中画面才刚带到在油行吃饭的情形,杜晴蜜马上不带留恋地喊停。

说不定是她这辈子唯——次的机会跟他同桌吃饭,别想些杀风景的事了,明天一早,她要烦恼的时间还长着呢!

【第二章】

隔天一早才翻鱼肚白,鸡啼初响,蒋负谦眼皮就稍稍开了道缝。没想到昨夜竟然在房内圆桌上,趴着睡着了。

杜晴蜜就睡在隔壁房,遇险只要扬嗓一呼,他就能听见了。但在别人地盘上,他终究放心不下,拟好合同后仍点烛守着,见隔壁房熄了灯,怕她一点光就睡不着,阻了她的睡眠,才把烛火天掉,不知道几更天后,他也睡熟了。

以房内冷水稍作梳洗后,蒋负谦到隔壁唤门。「杜姑娘?杜姑娘?」

客栈小二正捧着热水上楼,要给昨天吩咐过晨唤的客人梳洗,一见到蒋负谦便说:「油行妹子走了,要我替她带句谢谢给你,要你放心。」

「她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如果被油行的人抓回去该怎么办?」不行,他得去油行瞧瞧,确定她人不在那里。

「不会的,她是跟商队走,还拿地图跟商队路线核对了老半天才跟着离开,不算贸然行事。那支商队是省城庆余行的,每年都会来这儿进茶叶,我们熟得很。」当杜晴蜜一身残破来到客栈时,他私下有问了她几句,没想到油行的婆娘想强纳她为媳,实在令人气愤,让她跟商队走,谅他们母子也追不上,「公子别担心,油行的人来问,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我先忙去了。」

小二端着热水离开,徒留蒋负谦站在杜晴蜜昨晚留宿的房门口。

她竟然自己找了商队护她离开,而且还托小二带话,是不信任他还是真急着离油行愈远愈好?那他昨晚担心整夜究竟是为谁奔波为谁忙?

算了,走了也罢,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决定,与他无关了,他乐得清闲。

蒋负谦负气走回他的房问,推开房门前,又望了杜晴蜜留宿的房间一眼,想起圆润福气的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一时之间,适才的不悦竟化成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惆怅。

不会有人给她饭吃,就傻傻地跟人走吧?昨天他有交代过,对人戒心要高一点吗?才给她十两会不会不够用?省城花费不比这里,物资偏高,万一她为了感谢庆余行的商队送她一程,分了几两当路费,十两根本撑不到三个月……

唉,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人都不晓得走出几里外了。但愿她平安无事,逢凶化吉,别再遇上像油行母子一样的人。

今天是嫁娶的好日子,乐府声吹响大街小巷,沿途燃炮不停,喜气洋洋,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骏马喜轿占了路,两边人又多,如果家在对街的,根本进不了大门,蒋负谦跟张家总管现在就是遇上了这问题。

「蒋老板,这里请。」张家总管态度歉然恭敬,频频鞠躬。「真抱歉,得委屈蒋老板走后门。」

「不碍事。」蒋负谦摇手浅笑,达成此行目的最为重要,其他都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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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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