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流
1996年,一月,正是三九天,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
三天三夜的大雪,把北国江城装扮得银装素裹。江城隔江与俄罗斯相望,富饶美丽,是著名的大粮仓。
深夜,风刮的很紧,雪却停了,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街上街灯昏暗,看不见一个行人,偶尔只有一两辆车闪过。
在市郊的一条小路上,一辆崭新的红色桑塔纳轿车停在路口,距车不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成“品”字型一动不动地站着三个人,他们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了。
面东而立身材瘦小的人,嘴里叼着的烟一闪一闪地燃着。这时,他深深吸了口烟,冷气和着烟呛得他一阵咳嗽,之后他干笑了两声对左手边那人说:“三儿,这么说老大是要动手了?能吗?”他的声音尖厉刺耳。他叫于拓,是江城黑道最有名的老大之一,大家都叫他“二头”。
“二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被称作“三儿”的人叫左亮,三十左右的样子,相貌英俊,魁伟中带着干练,他身穿短皮衣,虽然高高立起的毛领挡住了半张脸,但仍能明显看出他急切的表情。左亮有一身好功夫,会使飞刀,出手又快又狠,社会人都叫他“快刀”或者“刀子”。他对于拓说:“实话跟你说,今天大哥让我和蝎子来找你,就是要我俩做掉你!”
听了这话,左亮身边被叫作“蝎子”的人不觉一愣,脸上立刻露出惊诧而迷茫的表情,左亮对他说:“老大没告诉你真话,怕你沉不住气。临来他是怎么交待你的?”
蝎子怔怔地说:“大哥给了我一把枪,要我听三哥的。”蝎子叫秦谢,因为心黑手狠,大家才叫他“蝎子”,他是江城老大海天鹏手下的第一号打手。蝎子极其健壮,一脸横肉,一脸戾气,他穿着紧身皮甲克,光着头,木然地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看着二头。左亮和蝎子都是跟着海天鹏混的小弟,在这么晚的时候和自家老大的对头在一起让人感觉意外。
左亮转向二头说:“是我点名让蝎子跟我来的,老大以为是蝎子听我的话,手脚利索,我才要他来的,其实我是知道蝎子是二哥的人,对吧?”
二头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还是没瞒过你。”他正了正头上的獭皮帽,又抖了抖过膝的皮大衣,人虽瘦小却威风凛凛。
蝎子瓮声瓮气地说:“难怪老四和五魁他们神秘兮兮的,原来是要整二哥!哼!”还没等二头说话,蝎子忽然明白了,他一拍大腿,又接着说道:“哎呀!怪不得!我和三哥出来时五魁这小子对我说他们把佳才做了,我还以为又是因为他俩以前的事呢!”
快刀接话说:“这都是冲着二哥来的。佳才挨了五刀,两条腿的脚筋都给挑了。五魁他们已经把他送医院了,佳才的小弟都看起来了。”
听说自己剩下的唯一手下也倒了,二头不自觉地一抖,心里刀割一样难受,他恶狠狠地瞪了蝎子一眼,说道:“废物!”他刻意安排蝎子在老大身边卧底,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动用,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节骨眼儿上,还是没能挥作用。看着二头冰冷的目光,蝎子惶恐地低下头不敢正视他,一句也没敢分辨。
左亮立了立衣领挡挡寒风,为蝎子开脱说:“二哥,这不能怪蝎子,老大做得很秘密,直到我们出来之前,他才告诉我这事儿,我当时也傻了,也没想到老大出手这么快!这回老大可是下死手了。”
二头突然沉默了,左亮和蝎子都无言地看着他。西北风卷起飞雪呼啸着刮来,左亮不觉眯起眼睛,他再次立了立毛领挡挡脸,蝎子也立起毛领,同时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捂捂头,他们已经完全冻透了。二头似乎忘记了寒冷,他狠吸了几口烟后,仍旧悠悠地说道:“三儿,咱们磕头有五年了吧?”
“还有九天整五年。”左亮回答得很干脆,但寒冷使他说话的声音因嘴唇的僵硬而有些变音了。
“五年前,我和老大联手,咱们哥儿七个弄倒了纪老大纪铁子,把公路、铁路这两条线的运粮、倒粮权弄到手,说好了我占公路,他占铁路……唉!”二头没再说下去,他原本和海老大也是过命的交情,一起出生入死七八年,可是自从各自都成了老大之后反倒积怨成仇。二头心想,这几年他和海老大的仇结得实在是太深了!为了争粮源,他们几次大打出手;为了消耗老大的财力,他曾经高价从深圳请来了“老千”高手,两次赢了老大7o多万;为了削弱老大的势力,他的手下七彪弄残了老大的心腹干将“眼镜”,还有为了女人…二头不敢再想了。可是,以老大的为人他怎么也难相信老大会对他下死手。想到这里,他不觉疑惑地看了看左亮,说:“老大的决心下得这么快,为啥呀?”
左亮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二哥,你什么都想得清楚,办得明白,可就是太重感情、重义气,你怎么忘了老罗那个狗头军师?不是他,老六怎么可能被逼走,七彪又怎么可能被判了十五年,到现在还在蹲巴篱子,你的几个得力的人这几年哪个落下好了?老大有这么深的韬略吗?”
“我猜也是他!”二头恶狠狠地说,“我绝饶不了他!”说完二头回身朝车走去,那样子不像是在酷寒的冬夜,倒像是漫步在春风里。左亮和蝎子也跟着他向路口走去。走了几步,二头忽然停下来冷笑一声转头对左亮说:“既然来了,你干嘛不动手?”蝎子一下顿住了,他惊讶地看着二头,不明白自己最敬畏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最佩服的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左亮一愣,脸上一阵抽搐,眉毛不自觉的立成倒八字型,他激动地对二头说:“二哥,你把兄弟看成什么人了!抛开咱们是磕头弟兄不说,当年我刚出道时得罪了纪老大,不是你出手救我,我早完了。你被纪老大打了一沙枪,摘了一个肾,怕是也跟这有关吧?这份恩情,我怎么能忘呢?后来,咱哥俩是闹过别扭,也有过冲突,一半是为了财路,一半也是给老大看的,我毕竟跟着老大混,各为其主嘛。可是让我对你下手,说死我也不能干!”
二头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伸手拍了拍左亮宽宽的肩膀,说:“好兄弟!这两年二哥错怪了你。”
“快别说这些了,你赶快走吧!再晚老大就怀疑了。”左亮催促着。“前几天,老大弄了点新鲜玩意儿,是四部‘大哥大’,今天出来时给了我一部,我想他快联系我了。”说着他拿出一部船型摩托罗拉手机递给了二头,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钱递过去,说:“二哥,我一下子就能拿出这么多了,三万,你拿着,和蝎子马上走吧,大丈夫能屈能伸。”
二头没接钱,他一边转身继续朝车走,一边说:“你也跟我们走吧,不然你有办法跟老大交待吗?”
“这好办!”左亮从蝎子手里拿过已经锯短枪管的五连猎枪,对蝎子说:“用枪托照我脑袋上来一下!狠点儿,回去我就说没防备蝎子被他打晕了,你们跑了。”
二头停下来回过身扔掉手里的烟头儿,把它狠狠地踩到雪里,说:“就这么走了?!这是你二哥的性格吗?”二头的阴狠毒辣在江城是出了名的,不然以他瘦小得像女人似的体格怎么也打不出这么大的势力。
左亮以无所谓的口吻说:“算了吧二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你现在的势力斗不过老大的。”
二头冷笑道:“不见得吧?要是你帮我一把,成功的机会还会更大,将来江城可能就是咱哥俩儿的。”
蝎子兴奋了,他高声说道:“是呀!三哥,咱们一起干吧!”
左亮摇摇头说:“二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那么干,老大对我也不薄,我不能对他下手,我也不能和你们走,这里还有几个兄弟要靠我吃饭。二哥,你别怪我。”
二头不无遗憾地说:“这就是你的性格,不然你就不是左亮了。你出手虽然快,也够狠,人也精明,但你心不够毒,无毒不丈夫!这点你不行,所以你做不了老大。二哥不难为你,我们的事你不用管了。”
左亮走上一步,把钱塞在二头手里说:“拿着吧,够你和蝎子用一阵子的。”
二头没再推辞,他接过钱随手扔给蝎子,对左亮说:“去吧,安排好自己的事,哥忘不了你。”说着他伸出手和左亮狠狠地握了握,然后和蝎子一起快步朝车走去。
如此寒冷的冬夜,二头的手上却满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