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容止总觉得很对不起他,「咱们这一走,你的魂纸怎么办?」他都为这事耗在大都那么久了,难道要空手而回?
「再说吧。」他其实就只是不想尝到败绩而已,「反正我往年也烧了不少,今年差个一张也没什么。」
她握着他厚实的掌心,躺在床上静静地回想着他那古怪的师门,并没注意到他异样的眸光。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算了,反正都要告诉她,还是及早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好了。
「何事?」
他清清嗓子,「我有个五师兄,他以前有个兄长还有个妹子。」
「嗯?」怎么突然对她说这个?
「我的五师兄姓容,单字易。」
容止如遭青天霹雳,她怔愣了半响,蓦地坐起身,紧揪住他衣襟的双手哆嗦个不停。
「别忙别忙,当心你的身子……」他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忙将她给搂过来用衣裳裹好。
她难以置信地张大了水眸,「容易?他叫容易?」
「嗯。」莫追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五师兄一直都在找他失散多年的妹子。」
听了他的话,容止霎时就红了眼眶,不受控制的泪意在她的眼中翻滚着,藏在心底多年的渴望与委屈,很快即随着泪水离开了眼眶,在烛光下化为蜿蜒闪烁的泪光。
他边说边擦着她的泪,「听五师兄说,当年他家家境贫寒,家乡发了大水,父母和大哥都给冲没了,他抱着家中最小的么妹才没让她也被冲走。之后他带着妹子去投靠他叔父,但水灾后乡里间大多数的人都染上了瘟疫,连他也患上了,于是他的叔父就趁机卖了他两岁的妹子,换得了叔父一家的米粮……」
她怔怔地松开掌指,忍不住想起那一段她永远都忘不了的往事,以及当年举目无亲的自己,是如何在一个又一个买家的手上被转手販卖的。
那些年,每当又有人扯着她颈间的锁链,像看条狗似地看着她,她都会想,她的二哥在哪儿呢,他怎不来找她这小妹回家?叔父有没有用卖掉她的钱给二哥买药吃?怎么她左等右等,一年盼过一年,他……都不来?
若不是后来纳兰先生买下了她,将她纳入旗下,恐怕为奴的她,如今还是富人们眼中的一条狗,任打任杀,或是只能在青楼间流离辗转一生。
「二哥他……」既然容易都知道她被卖了,那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来找她……之后也没……
莫追不得不代某人解释一下,「五师兄那时病得人事不知,待醒来后知道妹子被卖了,他气得拿柴刀砍伤了叔父他们一家。」
「……后来呢?」
他苦苦一笑,「后来,五师兄找到了我师父,然后他卖了自己换得了一袋金子,说要用那袋金子去把他的么妹续回来。」真傻啊真傻,他也不想想,人海茫茫,他一个孩子上哪儿去赎啊?
二哥他……把自己卖了?
容止紧咬着唇瓣,泪水成串落下,总觉得喉际间的哽咽发烫得疼痛,令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师父他老人家当年收他为徒后,就把他扔给大师兄教养了,而大师兄头几年虽没肯让五师兄下山寻亲,但在暗地里派了不少人一直在找你。后来,五师兄武艺大成,大师兄就由着他天南地北四处寻妹子了。」
「我二哥他……他……」
「他人生最大的目的,大概就是找妹子了。」莫追一手在她背后帮她顺着气,「他呀,性子挺毛躁的,还脑子就一根筋,耿直得再怎么折也不会弯一下,早些年差点把我二师兄给气死,大师兄也老罚他在佛堂抄经静心,偏偏他就是呆,还学都学不乖……啊,还有,他的起床气就跟你的一祥坏。」
「你……」她几乎泣不成声,「是你说过的,你说会帮我找哥哥的……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他的……」
他捧起她的面颊,温柔地吻在她的眉心,「别急,过阵子我就把五师兄打包送给你好不好?」
容止嘴着泪「他……二哥他会认我吗?」
「怎不会?他作梦都惦著你呢。」莫追微笑地抱紧她,「待解决了便宜大哥的祸事后,咱们就回去认认失散二哥的亲事。」
北蒙皇宫中,皇帝慕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朝珠。
在他的命令下,吞雷已率三军在大都之外包围那些叛军,不日即可剿灭,而眼下,就差那名主使者前来自投罗网。
细数这阵子所发生的种种,说起来,他还真得感谢自家亲皇姊让他看了这么场好戏。
原本,他是想将北蒙境内所有的魂纸全都蒐集到手的,只可惜,一直有人赶在他的前头抢走了那些魂纸,而他始终都查不出夺纸之人是谁。
当他终于自先皇陵寝找出遗诏,确认了当年先皇所封赏的众臣中,谁自其中得到了魂纸,正欲下手时,他的这个皇姊却得到了消息,想先他一步得到那些魂纸。
既然她爱代劳,那就由她去吧,反正,他也不确定燕氏手中的魂纸究竟还在不在,或是已被人用去了。
慕殇懒懒抬起眼,不语地看着以势如破竹之势一路挺进皇宫朝殿的自家皇姊,正率着亲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大殿之上。
看着空旷的朝殿上仅剩下了慕殇一人,以为他众叛亲离的慕临仙,不禁得意地漾着笑。
「你也有今日?」
「皇姊,朕一直很好奇。」慕殇漫不经心地揺着手中的酒樽,「当年你既助朕登上大宝,为何如今不再一本初衷?」
慕临仙抬起了螓首,一如以往地望进慕殇的眼中,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有居于人下之感,亦不再将对于他座下那把椅子的渴求,拚命暗藏于心底。
当年父皇是怎么对她说的?她是女人,所以她没有资格为帝?纵使她再如何纵横沙场、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就因她的性别,她便一辈子都无缘站在众人顶上?笑话,这世上,本就该是有能者得之,无关于性别,也非所谓的命运。
「因你得到了魂纸?」所以心也就跟着野了、不安分了?
她的眼眸无比灿亮,「不错。」
慕殇扬起薄唇,「这祥啊,不知皇外甥的三年忌可到了?」
她气息一窒,心底深处最想要掩藏起来的伤口,就在他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里,再次血肉模糊地被揭开来。
「朕没想到,你竟能亲手杀了他。」慕殇语带轻快地说着,眼中满是佩服。
她赤红着眼,语带痛苦地朝他大喝,「住口!」
「只可惜,皇外甥以命换来的魂役也不过如此。」他瞥了瞥她身旁的琴璞一眼,啧啧有声地揺首,「皇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难道想得到这位子的你,就只能付出这么点代价?」
这么点?
一条性命,难道还算不上是沉重的代价?那可是她的骨肉至亲,她怀胎十月所诞下的孩子……她都已含着泪将自己投至地狱里了,他竟还说,这么点代价?
他的眼眸冷了冷,「这些年,朕也让你作够美梦了,今儿个这一出,就算是朕成全了咱们的姊弟之情。」
慕临仙被他看得心跳有些失序,因他那眼神,就像是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枉然,皆是他所默许的儿戏,在他眼前,她就像个……像个跳梁小丑似的。
「你……一直都知道?」倘若这是真的,那他怎么一直都没有行动?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着她谋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朕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要不是她给了他一面造反的大旗,父皇生前留下来的那一班老臣,他还得找理由寻藉口让他们反呢,多亏了她,他只须充分与她配合就成了。
她一怔,「你……」
「皇姊,你该梦醒了。」以为得到了个魂役就能同他叫板?天真。
慕临仙朝身后的将军一扬手,「鹿死谁手犹不可知,你别得意的太早!」
早就等着拿下慕殇的众人,在她的指示下一拥而上,慕殇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处,冷眼看着他们在冲上金阶之吋,随即遭自四面八方而来的乱箭一一射死。
血腥味在殿上四处弥漫,一殿的哀号与呻吟中,慕临仙推开了在紧要关头一刻护住了她的琴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慕殇的好整以瑕。
背上挨了几箭的琴璞,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接着取来背着的琴立在地上,五指飞快地在琴弦上飞舞,急急奏出一曲傀儡曲,操纵着地上已死之人再次站起。
慕殇挑挑眉,觉得他们总算是有点新意了,他微笑地以指点点桌面,箭雨便又再次落下。这一回,密集的箭支将殿上的死人都给穿成了筛子定在地上,最终再无人能够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