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恩怨
小屋确实很破旧,竟比前面的客栈还破还旧,好像只要风一刮,随时都会倒塌一样。
没有人相信,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邪神会住在这样的破地方。
但,邪神确实就是住在这里的。
邪神是最会享受的人。
他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坐最好的车,去最好的妓院玩最好的姑娘。
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但却从不坑蒙拐骗。
他总认为,坑蒙拐骗那是小人物的游戏。
他懂得生活,更懂得享受。
会享受也是一种生活。
但,江湖上最会享受的人却住在这种地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去问这个问题。
只有邪神知道为什么。
“你总也不会相信邪神也会住到这种地方的?”应文师父没有看龙云聪,他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反问道。
龙云聪没有回答,他也不得不承认。
“而且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
十年前,邪神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没有音讯。
自己却到了这个地方度过了十年。
应文师父接着道:“人生无非就是如此。”
“人生无非就是如此”。
很简单的一句话,其中却不知要包含多少中深刻的含义。
应文师父道:“你总学过刘梦得的《陋室铭》?”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龙云聪当然是知道刘禹锡,知道他的《陋室铭》。
小屋确实很破旧,但是门旁一副对联却是新的。
上联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下联则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横批——“阿弥陀佛。”
瘸子小二本这时候道:“这副对子是邪神前几天刚刚挂上的。”
应文师父没有一丝诧异的表情,反而满脸红光,就像偷偷喝了二两酒。
和尚当然是不喝酒的。
应文师父道:“这就是要为我接风洗尘了?”
龙云聪却也笑了。
推门而入。
小屋里面完全可以用“简陋”一词来形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桌,桌上摆着棋,两把椅子分放在两边。
这是一局没有下完的棋。
应文师父看了看棋局。
那是邪神和应文师父三年前下的棋,一局没有下完的棋。
三年前,应文师父剃度还没有多久,出家在般若寺。
邪神到了般若寺看他。
两人就下了这盘棋。
邪神却有事要先行离开,便将棋子棋盘也带走了。
没有想到,邪神凭着记忆将那盘没有下完的棋摆在这里。
棋还是三年前的那盘棋。
瘸子小二道:“邪神说过,这盘棋要等故人来下完。”
应文师父看着这盘棋,没有说话,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龙云聪没有见过应文师父笑得如此开心过。
从关内到塞外,应文师父除了打坐就是念经。
龙云聪听到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经文。
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更没有见他笑过。
但是现在,应为师父却笑得如此开心,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靠窗的地方有一个书台,上面摆了两部书。
两本书都已翻开了,上面却布满灰尘,像是已经很久没有看过。
瘸子小二见和尚若有所思,便道:“两位有什麽事,大可尽管吩咐。我要到前面去了。”
应文师父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
瘸子小二慢慢转身,关上了小屋的门,离开了。
应文师父又站到书台边,看着摆在上面的两部书。
一本是《三国志》。
另一本却是少林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但现在,却是布满了灰尘。
应文师父没有生气,却笑了,很开心很开心。
龙云聪却有些诧异,他不明白应文师父为何如此。
只听得应文师父开口说道:“入世,出世,确实困扰人的一个事情。”
龙云聪道:“师父何有此言?”
应文师父道:“你来看这两部书,《三国志》讲的是汉末魏蜀吴三国的纷争,旨在一种战争杀戮,是一种出世。而这本《心经》却是洗涤你心灵,为你解答人生困惑,就是要做到入世。邪神却一个人要同时研究入世出世,岂不矛盾。”
应文师父道:“邪神本想远离江湖,但江湖却在他心里。”
龙云聪不懂。
应文师父道:“人生本就是矛盾的集结,邪神也不例外。”
应文师父接着道:“你也不需要懂的,你没有经历出世,是不会懂得入世的。”
龙云聪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出世?入世?
没有人真正明白,只有你经历了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龙云聪的眼睛却盯着墙上的两样东西。
那是一幅仕女画。
那是一张断了弦的琵琶。
仕女画,女人很美,妙笔丹青,就像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龙云聪道:“世事难料,世事难料,想不到你我能在这里再次相见。”
龙云聪记得,上次见到这幅画的时候还是十年前在凤凰城。
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
画,也本应该在凤凰城的。
如今,却在这小镇上的这间小屋里。
邪神的小屋。
这次却是应文师父疑惑了,轻轻问道:“莫非,你认识画中女子。”
龙云聪当然认识,道:“火凤凰。”
“火凤凰。”
应文师父当然是听说过“火凤凰”这个名字的。
“这就是火凤凰,那个让邪神着了魔,从而血洗麒麟府的女子。”
“师父,也知道麒麟府一战?”
江湖中不知道麒麟府一战的人恐怕是没有几个的。
“并未见过,也只是听说。”
应文师父虽知道些江湖趣闻妙事,但也只是道听途说的而已。
“邪神是玄天宗的人。而你呢?却是玄心正宗的人。我不知道你们两派有什麽瓜葛?彼此都仇视对方。”
“此事,说来话长。”
龙云聪慢慢的道:“其实,玄心正宗和玄天宗原本就同属一门——天心宗。百十年前,蒙古铁骑征战大宋,入主中原,我师祖本是宋丞相文天祥的侍卫。当文丞相以身报国后,师祖创立了天心宗的秘密组织,进行反元复宋活动。师祖有两大得意门生——房子正和路云乾。房子正精通剑道,路云乾修行内力,两人各有长处,也有不足。师祖将自己的武功绝学写成了一本秘籍——《天心诀》。《天心诀》分剑气两门,师祖在弥留之际将《天心诀》的剑谱交给了房子正,将内力修为一部交给了路云乾。师祖是希望两人相互扶持,弥补不足,携手合作,发展壮大天心宗,完成反元复宋大业。”
龙云聪顿顿道:“但是,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路云乾为了武艺更上一层楼,就想在剑道上也有所为,就向房子正所要剑谱,房子正自然是不肯给的。兄弟二人也就反目成仇,很快分道扬镳。房子正自己创立了玄心正宗,自为宗主,而路云乾自然也不示弱,自创玄天宗。从此,天心宗就分成了玄心正宗和玄天宗。玄心正宗以剑道为主,却还是以师祖反元复宋为宗旨,所收门人都是经过筛选品行端正之人。路云乾的玄天宗以内力修为为主,但为了压倒玄心正宗的剑道,就广收门徒,不论品行好坏,从而导致鱼龙混杂了。”
应文师父道:“原来如此。”
龙云聪接着道:“玄天宗的人多杂乱,且有不少本就是歪门邪道之徒,只是借着玄天宗之名为非作歹,将玄天宗的名声也搞坏了,渐渐的,玄天宗就被江湖人称之为魔教了。”
应文师父点点头。
龙云聪又道:“我们玄心正宗按四方星相又分为五个分舵,就是青龙阁,白虎堂,凤凰城,玄武门,和麒麟府。”
应文师父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中间又加了个麒麟。古代的灵兽尽归你们玄心正宗所有。”
应文师父突然又道:“画中的姑娘就是那凤凰城的火凤凰。”
龙云聪道:“不错。”
龙云聪道:“其实,我也只是在凤凰城见过这幅画。”
应文师父问道:“想当年,邪神就是为了火凤凰从而血洗麒麟府的?”
龙云聪道:“不错。”
十年前,邪神爱上了一个不该去爱的人——火凤凰。
但是,火凤凰早已许配给了麒麟府的少爷——“金麒麟”金无情。
邪神却为了自己得不到的女人血洗了麒麟府。
麒麟府一役之后,邪神,火凤凰,金无情却相继的在江湖上消失了。
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消息。
没有人知道这三个人是生是死,又去了什么地方?
但现在,邪神还活着。
现在,龙云聪却站在邪神的小屋里。
关外的太平集。
一家破旧的客栈的一间破旧的小屋。
这是邪神的住所。
龙云聪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琵琶,道:“那就是当年火凤凰的琵琶。”
应文师父也看到了那张琵琶。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琵琶。
一张断了弦的琵琶。
琵琶上面还雕刻这一只“浴火凤凰”。
火凤凰本就是弹奏琵琶的高手。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如果当年白居易听到的是火凤凰弹奏的琵琶,一定会后悔写下这几句诗的。
琵琶也应该在凤凰城的。
没有人知道这张琵琶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邪神和火凤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告诉龙云聪,就连他父亲都没有给他将起过那段历史。
龙云聪不知道,应文师父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