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阴惨惨的风一阵阵吹过来,不知名的昆虫鸣声伴随着树叶沙沙作响,身侧两排矮树丛迎风摇曳,似魅影幢幢即将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现在已经是午夜了,老实说,这样的情境有点恐怖,姑且不论怪力乱神,单是亭子内那个高大的黑影就足以让她造成无限的想像力。

万一那人是个坏蛋怎么办?

这里偏僻无人,就算呼救也不见得有人听得见;要是对方真的要对她怎么样,彼此体型差这么多,她根本完全无法抵抗吧……

恐惧的种子迅速萌芽成参天大树。

一边幻想着种种可怕的事,若柔一边抬起脚跟慢慢往后退。

啵--啵--

想不到竟无意中踩断了一根树枝,她屏住呼吸。

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理所当然会惊动亭中的人,就算在黑暗中,她仍然能感受到黑影转过身来,然后一道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目光炽热得有些惊人,她皮肤上的寒毛霎时耸然竖起。

下一瞬,啪的一声,一束强烈白光朝她的脸直接照射过来,突如其来的手电筒亮光闪得她眼前一阵昏花,什么都看不见,虽然本来就看不见……

沉稳的脚步声明显响起。

“呃!”听到那人朝自己接近的脚步声,若柔捂住唇,把差点叫出来的惊呼压下去。

在这种状况下,最好不要刺激对方,万一他是那种喜爱看人惊吓的杀人魔,尖叫声是会让他兴奋的,所以只要静静地逃走就好了……

若柔全身发毛地急速转身,裙摆和放下的头发因离心力荡成一个圆。

她意欲拔腿就跑,无奈一急就踉跄了脚步,连一步都还没跨出去,就被刚才自己踩断的树枝给绊到脚。

“啊--”这次的叫声完全遏止不住了。

天啊!地上都是石头耶,跌下去一定唇破齿落,这下非痛死人不可了!

随着这样的念头一划而过,一只猿臂从身后探出来捞住她的腰身。

她整个背部贴入一堵男人的厚实胸怀里,跟着耳边就是一阵低沉的轻笑声。

“你的表情像是看到鬼,精采万分。”身后的男人笑说。

只消一秒钟,若柔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噢!居然是这个王八蛋!

“你故意吓唬我?”

“少冤枉人,是你自己吓唬自己。”

惊恐未定的情绪瞬间转为怒意,她用力拍打腰间那只箍紧她的大手。

“放开我!”

陈昭阳没有迟疑地放开她,待她站稳后,他突然又俯下身,鼻端凑到她圆润的肩头处,然后停住不动。

裸露的肩头传来灼烫的气息,若柔不懂他是何意,不过倒是意识到他正在嗅闻她的身体。

这个动作也太……猥琐了吧?

周遭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吐息瞬间加温了起来,就在他抬起手正要抚上她肩头那一刹那,她热着脸,发恼地倒退一步,避开那扰人的气息和碰触。

“你做什么?离我远一点,别动手动脚的!”语气充满着戒备和不悦。

藉着手电筒的亮光,若柔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因她这句尖锐带刺的话语而完全收敛掉。

陈昭阳慢慢站直身子,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别开脸,面无表情地走回亭内。

她看着他从背包中掏出一条毛巾,跟着扭开矿泉水盖子,把毛巾给打湿。

“那种植物叶子是可以防蚊虫没错,但不适合直接这样接触皮肤,会造成过敏,如果你不想明天全身皮肤发肿发红就把它擦掉。”

手电筒照亮她和他之间的路,他站在亭内,遥遥朝她递出湿毛巾,一动也不动地等她过去拿。

若柔微怔,然后下意识摸了一下刚才他想碰触的地方,摸到一小块黏在皮肤上的天竺葵碎叶。

原来刚才……他只是想帮她拿掉这个?

她恍然明白自己误会了他的好意。

“怎么?连我用过的毛巾你都不想碰?”

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听出他那自嘲语气中压抑的紧绷。

她心下歉然发紧,有点窘迫,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放心,这是新的。”看她没反应,他强调。

不再犹豫,她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毛巾开始擦手脚。

陈昭阳持着手电筒,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等她擦完后,他从口袋中掏出防蚊喷雾来,连同手电筒一起放在石桌上,然后转过身去摆弄他的三脚架,不再理会她。

若柔有些迟疑地拿起防蚊喷雾,侧过头看着他融入黑暗的背影,心里的一角开始微微泛酸发软。

她也明白自己这样过度防卫的态度其实很伤人,现在认真想想,阿阳除了紧追着她不放外,似乎并没有真的对她做出过什么肢体上的轻佻行为。

他很克制自己的行为,只有那一天他溜进她房里偷拿她的护照时,戏谑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但也仅此而已。

“我并不是……”她开口说了几个字便停住,觉得这种解释多说无益,只会徒增尴尬。

陈昭阳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是继续忙他自己的。

这种情况更是让她难以启齿了,其实她大可转身离开,可是脚却不听她的话,而且就这样离开也实在太没品。

她张了张口,又试着开口几次,最后只能气弱地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听到这句服软又带点委屈的道歉,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静谧在两人间流窜。

几秒后,陈昭阳转过身来,双手插进裤口袋中,瞅着她,一样气弱地开口:“没关系,还有……不客气。”

若柔愣了一瞬。

这模仿她语气和语法的回答方式实在太逗人,她赶紧抿紧控制不住往上扬起的唇,最后还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微妙的沉闷气氛随着她这一声轻笑一消而散,陈昭阳也和缓了脸色。

“睡不着出来走走?”

“嗯。”她点了一下头,把石桌上的手电筒光源移向他。“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昭阳侧了一下身,让她看清楚在他身后那台架着相机的三脚架。

“拍星轨。今晚这种微弱的月光很适合,这里的地点也不错。”他解释。

若柔眼睛发亮地走过去。“可以看看吗?”

“可以。”他同意地点了一下头,退开一步,把摄影位置让给她。“刚才拍了一张应该还满成功的。”边说边按出荧幕画面给她看。

荧幕中的星星,以北极星为中心点,拉划成无数条银亮的同心圆,整个天空形成一口漩涡状,她能想像这输出成大幅照片后,会是多么壮观。

“哇--好厉害哦!”毫不掩饰地用佩服的口吻了。

拍这种照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从按下快门到拍下影像,最少要用掉三十分钟的时间,而且还很容易因为无法预期的光源干扰而造成失败,就是因为光拍一张的时间就耗这么长,一整晚没成功一张也是很正常光源。想到这个,她看了一眼石桌上亮得刺眼的手电筒,顿生懊恼。

“我这样一出现,你开了灯……害你拍失败了一张对不对?”

“没关系。”陈昭阳耸了一下肩,不甚在意。“有的是机会。”

他这种豁达的态度成功安慰了她;她仰头看着满天星斗,又低头看看相机荧幕中的同心圆星轨,如此来回了好几次,写在脸上跃跃欲试的极大兴趣已经掩都掩不住了。

“你该不会没拍过吧?”陈昭阳摸着下巴,一脸困惑。

她摇头,眼睛钦羡地盯着相机荧幕。

“我的工作不需要拍这些东西,也就没有刻意去尝试。而且拍这种东西要找伴,我怎么可能一个女孩子半夜扛着沉重的机器到寒冷高山,去找无光害那种偏僻的地方待一整个晚上,那太恐怖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跟着试探性地提议:“那你想用我的相机试试吗?”

她猛然转头看他,眼睛骤然发亮。

“好啊!”回答完立刻就摸起他的相机来了,完全没在跟他客气。

陈昭阳顿时失笑。

“你看一下我刚才设定好的光圈。构图方面,要记得预设一下星轨和地面形成的比例,等一下再跟你讲补光和曝光时间。”她本来就有很好的摄影概念,他也就没有说太多废话。

听到她模糊回应了一声后,他走到石桌旁,把搁在上面的手电筒切换到微弱到不干扰拍照的灯光,又回到她身边。

“我先说明一些简单的天文概念。”他指着天空其中一颗闪亮的星星。“因为地球自转的关系,虽然我们肉眼看不到星星移动,事实上它们每个小时会移动十五度。”

“一个小时十五度?听起来好小的幅度。”

“对,听起来很小,但实际上呢,一度等于两个月亮的直径大;也就是说每个星点走一个小时十五度,等于走了三十个月亮的距离。”

“我只知道星星是移动的,但并不知道它们短时间内移动范围,原来有这么大!”若柔诧异地张开双臂。

“对,很大很大。”

陈昭阳也学她张开双臂,被她逗笑了。“所以相机如果不追着星星跑,只要曝光个三十分钟,就能拍出很明显的星流迹,喔,就是你们俗称的星轨……这个给我。”他抓住她还握在手中的防蚊喷雾。

“喔。好。”再次把全副精神放在相机上的若柔顺势松手。

他接过后很自然地一边打开防蚊喷雾的盖子,一边慎重劝告:“在台湾拍星轨确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一个女孩子最好不要独自上山,很危险……”他的语气很肃穆认真,听起来是真的很担心她回台湾后会独自跑到山上去拍星轨。

若柔拿起快门线按下快门的同时,感到颈背一凉。防蚊喷雾喷在她裸露的颈背上,一股清香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

那味道有点刺鼻,比刚才她就地取材的天竺葵叶子臭得多了。

他站在她身后,低柔的叮咛响在耳畔,那徐缓的嗓音,在黑暗中让人感到可靠无比。

四周有一种微妙的亲昵感在蔓延。

也许在深夜时分,人类的情感总是特别脆弱,明知道这样的氛围太危险,太容易教人深陷……理智上告诉她要赶快离开,可她竟然没办法拒绝他这份细心又贴心的呵护,只能任他把防蚊液喷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由于刚才的事件,陈昭阳已经自知她抗拒他的碰触,因此两人虽然站得很近,他也很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她肢体接触。

这份过度小心,让若柔内心发紧,她得到了他充分的尊重,但这样的暧昧空间,更扰人心悸。

这个男人的一切和她是如此契合,她懂他的兴趣,他也懂得怎么吸引她的兴趣。就算她拚命竖立墙篱,也一样掩盖不了他们之间相处起来,其实既和谐又合适的事实。

她怀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他这样的男人了。

可那又怎样呢?

爱情在不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就不该让它发生,否则不仅是苦恋,还注定会是场悲剧。

她低下头,垂眸睇着正蹲在她脚边帮她喷防蚊液的男人,眼角微微发痛……这男人就算再怎么好,再怎么适合她,终归……还是不属于她。

“就这样……当一辈子的朋友不好吗?给彼此一个退路不好吗?”她沙哑地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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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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