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是是,小的明天就去准备,恭候少爷二度光临。」左晏晏不忘把食材项目记在便利贴上,在大门前弯腰鞠躬,恭送戚亚德打道回府。
戚亚德白她一眼,临走前把口袋里一盒巧克力递给她。
「抵妳今晚餐费。」
「今天收到好多礼物啊!」对于甜食异于热爱的左晏晏,终于笑开怀。
「我走了,记得把门窗锁好,别得意忘形过头了。」戚亚德受不了她容易被收买的个性,不过自己也因此受惠不少。
「啧,还要你提醒,快回去,晚安!」
打发完人,左晏晏赶紧关上门,甚至顾不得心爱的巧克力,立刻飞奔到阳台去。
「喂,我朋友走了!」
把他丢在外面好几个钟头,左晏晏感到歉疚,但在戚亚德面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当她探头往外一瞧,空荡的阳台毫无人影。
左晏晏心头一沈,这里是五楼耶。
攀在栏杆往下瞧,巷里空空荡荡。
那家伙带伤,居然可以从这里离开,左晏晏终于晓得他身手比普通人好上许多,但他身上的伤不轻,能走多远?
重点是,他的鞋子还在她鞋柜里,赤脚能到哪里去?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超人,还是蝙蝠侠吧?」
原本对于将他扔在外头吹风很有罪恶感,如今左晏晏却是一把火烧在心头。
再逞强也该有个限度吧,他想要飞天遁地也得等自己伤口复原,昨天才从虎口余生留下命来,今天就想挑战身**极限吗?
左晏晏二话不说抓了钥匙和外套围巾出门,锁门前还不忘拎起他的鞋。
「没事找事、没事找事!左晏晏妳是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鸡婆闲事管太多。」她边找边骂,心情非常不悦。
毫无头绪,她甚至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只能盲目的在街上不断寻找。
左晏晏从大街转到小巷,像只无头苍蝇,走了一个钟头后,还是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老天!她真的不会读心术,没法跟他心电感应啊!
后来她放弃,心想或许累了他还认得路能走回去。
但要是不能呢?是不是会露宿街头了?
左晏晏说不上为什么关心他的原因,可能初见之时,被他眼里那抹神秘感所吸引,在那奇异的光彩之中,透露着淡淡的寂寥感。
在回公寓之前,左晏晏往海边方向走去。
夜晚的海边空空荡荡,幸好公所在堤岸边装了一排路灯,扫去骇人的黑暗。
提着一双男人的鞋,没有目的的往堤岸边走去,左晏晏觉得自己很呆。
他又不是她的谁,连名字都不晓得,如果哪天在路上相逢了,不知道招呼该怎么打呢?
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眼前,又突如其来的消失不见,要不是手里那双鞋,她会以为一切都是梦境。
她只是做个很短暂的梦,醒来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就剩手里那双鞋。
他以为自己是灰姑娘吗?但她不想做王子啊!
童话里的王子不是屠龙就是得披荆斩棘,好不辛苦,难道她不能当个用吻唤醒的睡美人吗?
左晏晏敲敲自己天马行空的脑袋。
走到堤岸上,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坐在岸边的石椅。
她不太确定是他,但她希望那会是他。
直到这时,左晏晏才感受到故事里,那个替王子到处奔走寻找灰姑娘的仆从,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想要找到玻璃鞋的主人。
无关于爱情,无关乎其它,单单想要见到灰姑娘一面,好完成王子交付的重责大任。
因为漫无目标的找寻,只会让人心头涌现出无尽的无力感。
「原来你在这里。」后来靠近了,终于肯定是他。
裘天司回头,没想到她会出现。「妳朋友回去了吗?」
「嗯,他走了。」坐在他身旁,左晏晏把鞋放在他脚边。「天气还很凉,居然敢不穿鞋。」
这里离公寓不远,但赤脚走来,脚底一定很冷很痛。
「我后来后悔,但已经没办法回去。」老公寓之间彼此紧邻,他藉此攀爬到隔壁四楼的楼顶,从上面下来。
他的口气很平常,左晏晏却觉得他很委屈。
他既然能走,自然能回来,但却因为戚亚德的缘故,进退不得了。
她把围巾解下来,环在他脖子上。
「对不起,让你走那么远的路。」
这路途虽然短,但赤脚踩在柏油路上,每一步都没那么轻松,说不定半途尖石割脚,又受伤了。
「我不在意。」她为什么要感到歉疚,裘天司真是不明白。
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
然而,看见她眼里的歉意,他的心头却非常温暖。就算身上只有单薄的衬衫,仍旧不觉得寒冷。
「脚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小心。」
「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她以为再也看不到他了。
「也没地方可以去。」带着伤,走不远。
裘天司一度感到焦躁,直到海风吹醒他的脑袋,才清醒过来。
除了疗伤,他没有其它的办法。
人生地不熟,掌握到的信息非常薄弱,起不了作用。唯有养伤为先,才能完成手边的工作。
他说起这话时,表情非常平静,但听在左晏晏耳里,却感到莫名哀伤。
世界那么大,却找不到立足的地方,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孤凉感,令人无奈。
「为什么想来找我?」如果他消失了,她是不是找得没日没夜呢?
左晏晏为了这问题而脸红,「还……还你鞋嘛。」
对啊,她怎会像个呆子盲目地找他呢?
因为夜色的关系,他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潮红,倒是她表现得很紧张而猜到那一点点的小心思。
懂她并不难,那丰富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他遇过的女人,大多隐藏真正的心意,没人像她如此大方展现出来。
或许与她的生活方式有关,环境海阔天空,日子越简单便越能减少染上那份虚伪。
裘天司莫名的羡慕她,可能他漂泊太久、居无定所,对于如此安定的生活方式,深感向往。
然而,他永远不可能做到。
暗夜中拍打在岸上的海涛声,不似白日温柔呢喃,反而有种波澜壮阔的雄伟感。
如果可以一直住在这里该有多好?
像个普通人,无事终老,平淡度日。
「想家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家。」
他的口气很淡然,对于她的问题也没有什么无法回答,只是没把原因说出来。
他的人生,无以为家!
裘天司从来不知道家该有怎样的面貌。
对他而言,家不过是个歇脚休息的屋檐,养足精神就得离开了。
昏黄的路灯,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和家人关系不好?」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裘天司实话实说。「领养我的外国籍父母也过世了,所以谈不上关系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老实地回答,左晏晏吓了一跳。
「很晚了,我们回去吧!」他穿得那么少还能坐在这里那么久,左晏晏真是佩服他。「这里风好大,待久会感冒的。」
「还好吧,国外更冷,三月的台**已经是春天了。」瞧她把自己包得跟粽子没两样。
嫌嫌嫌,他只会嫌她而已。
「快回去吧。」双手抱胸,风吹得她空荡荡的脖子好冷。
裘天司站起身,把围巾环在她脖子上。
「谢谢妳。」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喂!你伤还没好,要去哪里?」
他刚才说自己没地方可以去的,结果现在居然要走了?
「我不想拖累妳。」
「至少过几天再说。」那道伤疤她又不是没见过,相当的长且深,他真以为自己是超人?
她的脸都皱成一团,是真的关心他。
「妳别后悔。」
「我说到做到,绝不抱怨。」拖着他,左晏晏往回家的路走。
裘天司面无表情,任她拉着走,心底却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
以她热心的性格,绝对不会放任着他不管,在伤口还没好之前,他有充分的理由留下,说不定还能借机打探到想要的消息。
以退为进,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她的同情。
然而她真诚的关怀,却埋在裘天司的心中,成为一份不能被忽视的重量。
有多久,他没有享受到这样的情感呢?
而她却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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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从前我教妳的都白教了。」戚亚德口气薄凉,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伤口。
左晏晏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本来,她不打算那么快让戚亚德知道裘天司的存在,但刚才到家拆开绷带一看,差点没把他们两个吓死。
那伤口不知是不是处理不好的关系,居然恶化发脓,流着浑浊的血水,上面的脓沾黏在纱布上,左晏晏粗手粗脚的硬扯,雪上加霜又渗出血来。
万不得已,只好把刚回到家没多久的戚亚德找来。
不用多说,他一脸臭得比大便还要臭!
「我……我有用生理食盐水冲干净伤口啊,还拿碘酒和……」
裘天司始终没有吭声,坐在沙发上让那男人处理自己的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戚亚德视线扫过脚边简陋的医药箱,冷冷地说:「上面制造日期念给我听。」
她乖乖听话的拿起碘酒,转到后面去看日期,先是倒吸一口气,然后畏缩地想要默默放回去,头低得快要垂在地板上。
「给我大声念出来。」这女人做错事就装可怜,他不吃那一套。
「九十一年……八……八八八月……」
戚亚德差点没有巴她的头,还敢跳针装死,忘记他鞋子穿几号了是不是?
即便是听到这可怕的制造日期,裘天司还是眉头不皱一下,怕给她造成心理负担。
「还有呢?」
「棉花……九十一年五月……」她真的不是存心要害裘天司的啊!「纱布不知道,应该是开封很久了。」
「这个药箱是我九十二年年初买给妳的。那时妳大扫除打破玻璃还摔倒,脚底割了一道伤!」
非得要把人弄死她才甘愿吗?
这女人不仅蠢,而且还无可救药到没有基本常识,处理伤口的手法也同样糟糕到不行,无端让人白挨痛。
「碘酒存放半年就会降低杀菌效果,只会增加对皮肤的刺激。」戚亚德用眼神杀她一刀。「妳跟他是不是有仇?」
「没……没有。」不敢看裘天司了,他一定会觉得她很蠢。
「那就是跟我有仇了!他要是有个万一,受到感染进而引发其它并发症,绝对不是我的医疗有疏失!」
「对不起、对不起!」左晏晏不断道歉,两掌合十打起哀兵政策。
虽然裘天司痛到非常不舒服,却还是忍耐。
「我身**免疫系统应该算不错。」看她跪在地板上求饶,足以见得很怕这男人。「还没请教医生名字。」
「戚亚德。」他把脓清掉,在此之前已经替伤患打一剂破伤风针。
面对这伤已是见怪不怪,在急诊室一堆血淋淋的可怕案例,戚亚德早已经练就麻木不仁的铜墙铁壁之身,即使状况严肃仍不忘趁机教育左晏晏。
「这是刀伤吧,为什么不去医院挂急诊?」戚亚德看着左晏晏,口气更冷。「妳等一下和我谈谈。」
她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
这男人的伤非同小可,看样子也不是在地人,可她却口口声声说他是朋友。
几时她的生活变得这么复杂,开始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了?
「小伤,不碍事。」裘天司笑笑地应。「我姓裘,叫我阿司就行了。」
刚刚左晏晏这样叫他,他觉得好亲切,但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好像从前,也有人如此喊过。
「虽然没有到要缝的地步,也不能掉以轻心。」戚亚德把吸附组织液的人工皮覆盖在伤口上,避免伤口发生二度沾黏的现象。
利落的包扎完,戚亚德收拾自己的药箱,甚至开给他几颗消炎药。
「伤口红肿发炎就吃。」这边处理完,接下来该修理人了。「换妳这只,到厨房去。」
「呃,亚德……我我我有朋友在耶。」
走到一半的戚亚德转过头来,「如果不想让妳朋友亲眼见到我耍特技,把拖鞋踩在妳脸上的话,就立刻给我过来。」
裘天司扬高眉,挥着手要她赶紧识相跟去。
不过,他倒没什么信心左晏晏会讲出什么合理的理由,说服戚亚德他为何留下的说词。
说不出来原因,这男人让自己没那么喜欢,就算小心的治疗他,还是没办法感觉对方是释出善意的。
厨房内,有人差点要躲到墙角边,恨不得钻进墙壁里。
「怎么和他认识的?」那男人基本上根本不是与她同个磁场、同个世界的人,戚亚德百分之两百敢打包票。
左晏晏一脸为难。
如果平常说谎可以不必打草稿,那肯定是她毫无压力,而且对方本身也不怎么精明,但面对戚亚德这个克星,左晏晏就全然没辄,只会被戳破。
「劝妳诚实招来。」如果不是有麻烦,她干嘛吞吞吐吐?「白天拖拉半天不开门,是不是跟他有关?」
「嗯。」别无他法,左晏晏招了。
「好样的啊!」为个男人把他挡在门外,她胆子倒是很大啊。「他和妳是什么关系?那么晚了,他哪里不去,偏偏要妳替他找医生来。」
她跟他,什么都不是啊!左晏晏不敢说自己当初被裘天司拖到暗巷里,否则戚亚德一定会觉得自己引狼入室。
但在此之前,她和他已经有过片面之缘了。
「妳是不是喜欢他?」戚亚德口气突然多了几分不确定。
左晏晏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一开始因为裘天司出色的外表而多看几眼,但她不觉得那就是喜欢。
后来,他伤重逞强的模样让她感到同情;最后,在海边不掩饰的说着自己的事,那说不上来的寂寞感,令她更加心疼。
「我……我不清楚。」为什么戚亚德会这样问她呢?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戚亚德倒了一杯咖啡给自己。
呃,他咄咄逼人的模样瞬间消失,反而让左晏晏不知所措。
就这样吗?他放过自己,不追问下去了?
真是意外,左晏晏以为戚亚德还要纠缠一阵子哩!
每次遇到事情,那家伙总是把她逼到墙角去,非得要见她喘不过气,或是无奈投降才肯饶过她。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居然让她逃过一劫,果然是哀兵政策奏效。
喝完咖啡,戚亚德到客厅穿上外套,拿着自己的医疗箱准备回去。
「今天先这样,我明天会过来替你换药。」和裘天司打声招呼,戚亚德又对左晏晏说:「中午和晚上我会过来吃,明天我想睡晚点,早餐不用准备我的。」
「好,路上小心。」左晏晏非常高兴早餐不必和他一起共进,真是赚到了。
「先走了。」
「不送,bye!」
左晏晏一如往常的关门上锁,完全没有看见门外的人有着何种表情。
一直以来,她从来都不知道,也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