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佟妍低下头,沉默不语。

那些管事嬷嬷自然是见着了,见着了又如何?在那些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任人搓圆捏扁的东西,只管她身上干净不干净,别让主子染上不好的病,供其亵玩罢了。

仲烨自然也晓得这道理,便也没再往下问。他起身离了床,从紫檀木花橱里取来了一个厚实的乌木医药匣子,里头整齐摆着无数个青花瓷药瓶。

他取出其中一个,拉开红塞子,药香满溢而出,他亲自替她抹上了质地清透的膏状敷药。

瞧着这一幕,她怔怔的发懵。

「这药只能暂缓伤势,以及止肿,你这伤已经伤及筋骨,明早我会让安墨找医官过来。」

他的手劲温柔而仔细,后又取来了一条边角绣着两朵粉莲的绸布,将膝盖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再将掀起的衣裙掩下来。

不知名的膏药渗进了丝丝清凉,教那红肿的疼痛消除了些。她垂着眼,想道谢的话噎在喉头,掺杂着哽咽,竟吐不出来。

仲烨似也没奢望她感激什么的,神情淡淡的收起匣子,床榻一净空,她才想起自己占了人家的位儿,急着欲起。

「躺下。」仲烨压下她的肩,透过那薄软的布料,能清楚感受到那身子有多么单薄娇弱。

向来寡情矜傲的他,心微微一动,已无法再将她赶到那冰冷的地上。

佟妍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羞惭,又不知所措的挪动身子,躺进床的内侧。

这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的拔步床甚是宽敞,躺下三人也绰绰有余,她刚揣着一颗心躺下,仲烨也在外侧躺了下来。

「我……」觑着他英挺的侧脸轮廓,她想道谢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等会儿你若是再像方才那样,又叫又闹的,便回地上去睡。」他合着眸,嗓子清冷冷的慵懒说道。

闻言,她立刻噤了声,连呼息也稍稍憋着,片刻之后才敢吐出那口气。

美眸幽幽的溜向那具挺拔颀长的身躯,也幸好他闭着眼,吐纳规律,似已入睡,她才敢这般毫无遮掩的深瞅着。

那眉,那眼,那脸庞,概与梦境中的黑衫男子不同,可偏偏,那双银蓝色眸子却是如出一辙……

那些梦,可真是梦?

瞅着仲烨俊丽如画的侧颜,她眼中浮现一丝惘然,就这么瞅到神疲眼倦,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

只是这一回,那自她懂事以来便夜夜纠缠的噩梦,似乎被什么压制住了,竟没再来侵犯。

而她的胸口,一整夜是暖的,从前独自一人睡下时的惊惶恐惧似也淡了。

模糊间,总觉有一双眼,如同黑夜里艳炽的灯火,彻夜照看着她,让她无比心安……

【第四章】

是血的气味!

那妖物来了!它们又想附她的身干那些可怕的事?

思绪一起,佟妍心下一骇,容易遭受惊吓的身子立刻弹起。

她怔忡着,看见仲烨站在床外,拿起一把镶了玛瑙珠玉的匕首,在指尖划下一道口子,然后将鲜血滴在被褥上。

她愣了许久才意会过来,小脸立时窘红。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真的侍寝,不是吗?」提起这件事,再回想起昨夜早先的忐忑羞窘,口吻不禁添了丝恼意。

仲烨淡睐她一眼,似莞尔又似嘲讽的道:「你倒是真的什么都怕,独独一点也不怕我。」

明白他是拐着弯提醒她莫忘自己的身分,佟妍自知理亏,抿紧了唇瓣,索性闷声不吭了。

一会儿,当她七手八脚的下了床,双手紧拢着襟口,几个丫鬟已将盛了清水的雕花金盆子以及干净的锦绸送进寝房。

又一会儿,一名目光凌厉有神的嬷嬷领着两个丫鬟进了房,先向仲烨行过礼,随后那丫鬟便着手拾掇起床榻,自然没放过那沾了血的被褥,片刻过后便全都换上簇新的成套床褥锦被。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伺候世子爷洗漱。」嬷嬷恶狠狠瞪了佟妍一眼,顺手便将沾湿的白绫绸布塞过去。

佟妍有些傻呼呼的,一时会意不过来,转过身却看见仲烨脱去了中衣,露出了一大片精壮结实的蜜色胸膛。

眼下是盛夏时节,夜里入睡免不了会出一身薄汗,仲烨不喜那份黏腻,晨起时习惯要擦身,这事向来是洛荷的活儿,如今洛荷已不在这房里伺候,自然落在侍寝的佟妍身上。

她拿起拧湿的软布,娇颜似抹上了胭脂那般嫣红,低着头走到仲烨身前,迟疑了良久才举起手,拭上那雄壮的胸膛。

仲烨若无其事的任由她摸索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擦慢拭,仿佛也不怎么将面前的人儿放在眼底。

等到管事嬷嬷领着丫鬟退下,他才转眸望向堪堪矮了自己一颗头的佟妍,她小脸娇赧羞红,眸光闪烁回避,分明看不清自己在擦些什么。

那慌乱无措的模样,勾起了他的笑意,唇角竟是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琢磨不定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既是为诱妖的饵,又是为警告母妃休要干涉他决定的幌子,他不该对她放太多心思。

可昨夜,当他看见她在睡梦中惊惶哭泣,他竟然彻夜难眠,心生烦乱。

当她躺在他身旁,他看着她,恍惚间竟有一股熟悉感,胸口的伤疤又泛起奇异的痒痛。

「你从小便能看见那些东西?」仲烨忽地问道。

佟妍怔了下,不敢抬头,边擦着他光滑而强壮的背肌,边小声回道:「从我生出来就看得见。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可是没人相信我……你是第一个。」

自幼心智未长前,她便晓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及长之后,她才明白能看见那些妖魔鬼怪的自己,便是众人所说的不祥之人,唯有不祥之人,方会被那些脏东西缠上。

极讽刺的是,他也同样看得见,然而因为他的身分之尊贵,他死过一遭又得复生的传说令人惊畏,众人反将他看作能与鬼神相通的一种神迹。

「那是因为我也看得见那些阴秽之物。」言下之意是他并非出于相信她,

而是因为亲眼目睹。

「我明白……」她软嫩的嗓子低了下去:「我三岁那年便被我娘扔下了,是奶娘不嫌弃我,将我扶养长大。奶娘是乐户出身,我自然也跟着一起进了乐户……原本倒还好,那些鬼怪不会这般猖獗,我没被附过身,可这一回,那个妖物却一直缠着我不放……」

那妖物是冲着她来。仲烨掩眸,心下了然。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那妖物要特地附我的身去……去……」

「你想问,为何那妖物要附你身来杀我?又接连杀害那些无辜的子民?」他忽而转过身,与她正面相对。

她蓦然一呆,毫无预警的对上那片光裸的胸膛,正要别开脸,不料却看见那曾被她用匕首划开、血淋淋的伤口,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疤。

她瞅着那疤,脑袋忽然一空,忍不住伸手去碰。

纤指碰着那伤疤的刹那,仲烨浑身一僵,眼前似有万道黑影窜过,耳边似有人在呼啸或吟唱些什么,那交错混乱的声响,几欲贯穿他的耳。

「我错手杀了她,她不该受这一劫,求你救她。」男子的嗓音低沉亦冷酷,仿佛来自互古之前。

「她魂魄俱灭,已然不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我虽是庇佑冥界的地藏菩萨,却无这样的神权,若要救她,唯有求佛祖开慈悲之心,为她养魂。」

仲烨猛地攫住了那只小手,用力之紧,几乎要拧碎了她,佟妍不禁痛喊出声。

「好疼!」

这一声痛呼娇娇嫩嫩,却宛若石破天惊,震醒了仲烨,他眯着眼回过神,方才那两人的交谈声,依稀犹在耳畔回绕。

瞥见她痛得一双秀眉蹙紧,他才松开了手,阴着张俊颜冷斥:「谁准你碰我的疤!」

「对不住……」她呐呐的垂首歉语,目光却忍不住觑向他心口处的那道疤。

她当即微诧,方才那疤有这么大吗?总觉得那疤……似乎扩散开来,这有可能吗?

仲烨知道她还瞧着自己的疤,胸口莫名的发闷发烫,他微地发恼的转过身,兀自扯下披在玉屏风上的衣物,不必他人伺候便自个儿穿戴好。

他的动作俐落有力,毫不拖沓滞碍,系上缠玉腰带时,俊雅的眉眼低垂,当窗外的光线照射在那张刀凿斧砌般的容貌上,只有绝美二字当可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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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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